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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面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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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委羽村的牡丹终将吐尽繁华。
“又是一年啊。”
哀娘看着满院的残花不禁感叹。
我朝窗外望去,牡丹花已在委羽村开了三载,不知村外的牡丹此刻是否也落尽了。
“哀娘,”我直了直身,“有客人到。”
来得是个男子,身姿挺拔高大,着一身玄青衣衫,宽大的袖摆上是暗色的祥云纹,举止优雅,倒让我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公子熏。
我吹着手中的茶,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可知我这里的规矩?”
那男子见我不请他坐下,便就不客气地自己落座,柔声道:“自是有所耳闻。”
声音倒是意料之外的好听,我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自是有所耳闻,便该知我的第一条规矩就是长得不周正的客人不接待,你戴着这么个面具,难不成是来拆台的不成?”
那人轻笑一声:“公子莫怪,公子看长相,看得不过是个皮囊,如今我纵使戴着个面具,也不影响我这皮囊的整体形象吧。”
我觉得这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便抬头仔细端详了一番,银制面具自鼻梁向上盖了整整半张脸,但下颌的弧线却是流畅美好,唇形薄凉,颜色浅淡。整体看来,该是个美男子的。
“难不成你上半张脸有疤?”
若是好看又为什么要遮住,我不禁心生好奇。
“公子不必多加揣测了,”他浅浅一笑,薄唇微启,“我娘亲说我长相容易引起祸端,所以自小就让我戴着这面具,公子总不好再为难于我。”
我一向以为放眼九州,该是只有我才会那般的自诩不凡,不曾想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竟比我还不要脸,真不知究竟是长得何种倾国倾城的容貌竟能说出这等大言不惭的话!
“好好,”我哭笑不得,摆手道,“第一条,就算你过了,那第二条,你准备了什么与我交换?”
“我也不知自己有什么是你想要的,不如你提出来,看我有还是没有。”
这人真是好生奇怪,我不禁皱眉,半响才说:“那你先讲故事好了,我看看你这故事值什么。”
他又是一笑,缓缓道:“我没什么故事。”
我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今天果然是来拆台的!”
“公子莫要动怒,且听我说,”他还在笑,伸手轻轻把我按回到座位上,我瞟了一眼他的手指,白皙修长,连指甲也圆润干净,不知为何,火气就瞬间消失了,他道,“我过去的日子除了寂寞还是寂寞,你可能用寂寞为我写一本书?”
寂寞。
我的后背瞬间变得僵直。
二十一年来,我从未与人道出的心事。
原来竟是寂寞。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这只手写过多少故事,却唯独没有为自己写过一字,因为我与眼前的人一样。
我们没有故事。
“我不会写,我也想不到你有什么能与我交换,哀娘,看茶,送客。”
他起身看着我,道:“我不会放弃的,我每天都会来,直到你想起来你想要什么,想起来该怎么写为止。”
我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进了里屋。
“那人可是惹稚儿不开心了?那以后不再见他便是。”
哀娘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这些年来,只有她说“永远不要离开委羽村”时的表情是严肃的。
所以我知道,只有那一件事,是绝对做不得的。
此后,那戴面具的男子果真天天都来,但我再也没见他,哀娘总是说:“公子请回吧,我家稚儿不愿见你。”
转眼便过了三月有余,哀娘不知为何忽然就病倒了。
我手忙脚乱,这些年哀娘从不生病,倒是我一直体弱,从来都是哀娘照顾我,我却不知该如何好好照顾哀娘。
前前后后托人请了不少大夫,但大夫都是束手无策,还当真是病来如山倒,一点缓冲的机会都不给我。
“哀娘,”我跪在床前苦苦哀求,“你就让我带你出去罢,我带你去寻名医,一定能将你看好的。”
“稚儿,”她似是迅速就苍老了一般,紧紧握着我的手,闭着眼缓缓道,“哀娘不能再继续照顾你了,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哀娘唯一遗憾的是,怕是不能见到稚儿娶妻生子了。我家稚儿长得这般俊美,又聪明,定能娶个好人家的女儿。”
“不,”眼泪早已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稚儿不要哀娘死,稚儿带哀娘出去看病,哀娘要看着稚儿娶妻,生子…..”
“稚儿!”哀娘声嘶力竭地喊着,“你记住!我就算是死,也绝不离开委羽村,你也是!”
说罢,一口气喘不上来了,哀娘自此更是连话也说不完整了。
我也再不敢提离开委羽村之事。
我日夜守着哀娘,已分不清是过了几日。每日那男子还会来,站在门口问几声有人吗,见无人应答便会自行离去。
终于,那日清晨醒来,我再也叫不醒哀娘。
那日我终于出去见了那个每日都来的男子,我说:“你可愿意陪我三年,用你的时间来换,三年后书成给你,你可愿意?”
他嘴角微翘,说:“如此,便说定了。”
我将哀娘葬在委羽山下。
然后离开了委羽村。
我终究还是违了哀娘的意,可是从那一日我决定救公子熏的时候,我便打定了要离开的这个主意。
本以为我至少会晚个二十几年再离开,却不曾想哀娘走得竟能这般突然。
“哀公子,你可想好了你要去哪?”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玄衣公子,皱眉道:“你一直都没告诉我你叫什么,难不成以后的三年就一直叫你喂?”
“呃,”他顿时面露难色,半响才道,“其实,也未尝不可。”
哼!脸不让看,名字也不说,好像谁稀罕知道一样!
“反正你这么爱穿黑衣裳,那就叫你小黑算了!”
我赌气道。
“如此,也未尝不可。”
从此,我便有了个名叫小黑的贴身小厮。
我和小黑离开村子那日,村子里老老少少皆来送我,什么饼子馍馍鸡蛋的都往小黑的包袱里塞。当然,我们的行李都得他背。他那般的高高大大,我又这般的瘦小羸弱,如此自是理所应当。
“没想到你这么受人爱戴。”
我回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直觉他那贵公子的气质当我这山野村夫的小厮还要替我背着没什么品味可言的包袱很是怪异。
我冷哼一声,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委羽村最有文化的人,受人推崇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呵呵笑着:“听说委羽山的牡丹四月开得正盛,来年四月你可还会回来看那牡丹花?”
贵公子就是贵公子,我们今天住哪吃什么还是个问题,不考虑实际的,尽想些这风花雪夜之事。
我不禁又冷哼一声,凉凉道:“来年的事,自是来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