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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逝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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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五月,槐树花香又飘了个满院。槐花树下,静怡躺在爸爸的摇椅上,就这么,摇来摇去。天,是那么的蓝。白白的云朵,在行走间,肆意的变幻出各种姿态。闭眼之前,她看到的是一匹小羊,一只小兔,各种随意的神态。睁眼之后,却又变成了一场场棉花的盛宴。静怡呆呆的望着,满眼的层层叠叠,厚厚的棉絮。鼻子里则溢满了甜甜的槐花香味,于是,她的嘴巴里,心里,也好似品上棉花糖般的,荡漾起丝丝甜蜜。此刻的春风,是那么的轻,是那么的柔,好像怕惊扰了这天上地下,美妙的画面。它吹着她细细的发丝,它也吹落了串串槐花,短暂的旋转舞动后,有一小串,落在了她白皙清透的面庞之上。拾起,看了看,簇簇重叠悬垂。闻了闻,太过诱人的味道,随后如个个小小白蝶,一一落入她的口中,细细的咀嚼,唇齿间也跟着沾染了阵阵余香。她再次闭上了双眼,脑海里想着那云,嘴巴里回味着那香,之后,任凭思绪自由畅想。在这短暂的春日暖阳下,她总是喜欢这样一个人,读一会儿书,或画一幅画,或什么也不做,只如此这般的放空脑袋,悠闲张望。静静的,怡然自得的,独享着另人如此沉醉的午后时光。那一年,静怡十七岁,在读高二。那一年和那之前的十几年,她的生活也如这槐花一般处处弥漫着醉人的香甜。直到......
那是一个盛夏过后的凉爽秋日。天气舒适的让人不禁感叹:能站在蓝天下,自在的呼吸,真好。
一大早起来,静怡就开始准备她和爸爸的早餐。先烧了壶水,接着把锅座到火上,锅里放了点油,又切点葱花炝了个锅。待水开了倒进锅里,下了两人份的挂面,又往里卧了两个鸡蛋,开着锅盖,面,就这么咕嘟咕嘟的煮着。趁煮面的功夫,她赶忙去刷牙洗脸收拾书包。静怡的爸爸是一名美术教师,在她所在学校的初中部教美术。静怡爸爸有着挺拔的身材,只是偏瘦。□□的高鼻梁,细长的眼睛。两片微薄的嘴唇,总是紧紧的抿着。他不善言辞,言语甚少,在这一点上,她象极了她的父亲。静怡把煮好的面分别盛到了两个碗里,端上了桌。
爸爸此时正在厨房洗脸。“爸,洗好了快点过来吃饭啊”
“好,你先吃。”静怡坐在椅子上开始吃早饭。
“这个鸡蛋给你,多吃点,看你这瘦的。”“爸,还是您吃吧,您看您那脸,都快凹进去了,再不吃点有营养的,给您,快张嘴。”静怡爸爸微微的笑了笑,张开嘴,吃下了静怡夹到嘴边的那块鸡蛋。
“爸,天气这么好,秋高气爽的,我们周末去爬山吧?”"好,爬山。"爸爸说完,静怡一边吃着面条一边开心的直点头。
吃完早饭,爸爸在那收拾着碗筷,静怡则背上书包,到院里推上她的自行车,扭过头,对着厨房喊了一声"爸,我上学去啦。""去吧,路上小心骑车慢一点。”"知道了,走啦。"
这孩子,苹果又忘记带了。静怡爸爸赶紧擦了擦带泡沫的双手,拿上苹果,快步紧追了出去。"静怡,等会儿,苹果没带"。刚蹬了几步的静怡听到爸爸的喊声,下了车停了下来。 “带上,课间一定要记得吃。”
“知道啦,赶紧回吧。”
“骑慢点”.
静怡又骑上车,骑出两步,转过头,冲爸爸挥了挥手。静怡的爸爸仍站在原地,也挥挥手,脚底却始终未动。他就那么直直的站在那里,看着静怡的背影,渐渐的模糊变小,渐渐的朦胧远去之后,才迈开双腿向家里走去。
大家都说静怡是个又可怜又幸运的孩子。可怜的是,她两岁那年就失去了母亲。那时的她,尚不曾记事,"妈妈"这个词对于她来讲,也不曾留有任何的感官和心理记忆。至于样子,她也只能从父母的一张泛黄的结婚证上去探寻。在许多个静静的夜里,她总是喜欢看着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兀自的寻思着:我和她哪里比较象呢?鼻子、眼睛、还是嘴巴呢?不过怎么看都觉得没有太多的共同点,若非要找到一个相同的特点,那~白皙的皮肤吧。爸爸是单眼皮,我也是。爸爸是薄嘴唇,我也是,看来我还是像爸爸多一些吧。
是的,静怡那有着清晰唇线的薄薄的嘴唇确实和她父亲很像。都说没妈的孩子像颗草,任凭风吹雨淋,无人疼,无人爱。但静怡这个没妈的孩子却又很幸运,因为,她有一个足够疼爱她的父亲。这个父亲,比一般的父亲更心细,更温和,更擅长打理各种家务,杂物。经他手的饭菜,永远都是香喷诱人。即便是几片让人看着毫无食欲的白菜梆子,经他一番简单烹炒后,再端上桌来,也会看的你口水连连。除此外,修修自行车种种瓜果蔬菜,打个座椅板凳,缝个被子床单,对于这位父亲而言,都能干的有声有色,有模有样。而努力想要做好这一切的根源,则是他对这个孩子的深切父爱!缺失了一份母爱,那么就让父亲尽量给予你双份吧。从小到大,静怡都是在父亲的呵护下成长,和她讲话,从来都是面带微笑,小孩子的各种小小愿望,也都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去帮她实现。满满的父爱但也决不会溺爱,正确的教养,父亲也还是懂得的。也许是受了他的言传身教,静怡呢,也从小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生活自理及动手能力也都很强,学习努力上进,从不做些出格的事情,也从不让父亲太过操心。因为她从懂事以来心里就很明白:父亲,独自抚养她,真的很不容易。
这一对父女,就这样,在相互的关爱和理解中,相依为命,快乐的渡过了属于他们的十七年!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父母。但真正能称的上这两个字眼的,却真的并不多。所以说静怡很幸运,因为她的爸爸,真的足以配的上这两个字眼。
然而命运却总是如此:他变幻无常,让你无法预测。当人们正沉浸在无限的美好幸福中时,它就会忽的逆转,趁你毫无防备之时,给你当头一棒。
课间休息时,静怡拿出了父亲给她带的那个苹果。不算太红,果皮摸起来麻麻的也不是很光滑,但吃进嘴里,却分外的香甜可口。爸爸曾告诉过她,挑苹果,不要挑长的漂亮的,那不一定好吃。反到是这面相一般粗粗麻麻的,吃起来酸甜适中,味道正好。苹果刚吃完,上课铃声也正好打了起来。语文老师夹着课本走了进来,那一课,她讲的是如何写作文,讲到一些学生写起作文来,是如何如何的胡编乱造,连父母去世这种事情也敢编出来乱写。老师在上面讲着,同学们在下面笑着。静怡,也在那跟着傻傻的笑。此刻的她,全然不知,别人的胡编乱造,到了她这里,转瞬既成为冷酷的现实。课上的这一幕,十年后的静怡,始终记得。因为,在她傻笑过后,偶的一抬头瞥到教室的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她邻家的大妈。大妈此刻,也正一脸焦急满目悲伤的望向静怡~
静怡知道,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秋日的午后。
是的,邻家大妈是来找静怡的。她眼里的悲伤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一点,静怡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几分明了:爸爸,肯定是爸爸出什么事了!
邻家大妈和语文老师说了些什么,然后老师便让静怡收拾好书包跟着她走了。
迈出教室的门,大妈什么也没说,只是急匆匆的向前走。而静怡,低着头紧紧的跟着,什么都没问。俩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脚步匆匆。学校的大门外停了一辆面包车,静怡跟着大妈上了车,之后,这辆车又匆匆的驶向了医院。
静怡呆呆地坐在抢救室门外的椅子上,脑袋空空的,目光呆滞,手足无措。她耳朵里一直回荡着这样的一句话:没希望了,人送来的时候瞳仁就已经散了。已经散了,已经散了!瞳仁散就代表人已去吗?
站在床边,静怡一个人,静静的看着父亲。那张脸依旧是那么温和。双眼紧紧的闭着,薄唇轻轻的抿着,就象他平时睡着的样子。奇怪,嘴角怎么有些微微上翘呢,好像一副微笑的模样。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是不是在告诉我,他睡的很安详?掀开白色的床单,静怡想再去握一握父亲的手。但她看到的他的手,已不是摊开的手掌,而是紧紧握住的拳头。她试图把这个拳头摊开,但,也只是徒劳。这个拳头已没有余温,传递到她手指上的是丝丝冰凉。这样的手她已没有办法和他紧紧相握。她摊开自己的手掌,她试图包住父亲的拳头,她试图传递一些温度,但许久许久,他没感觉到温暖,而她,却逐渐冰凉。为什么,为什么拳头握的这么紧?在闭上双眼前的那段时光,他是经历了怎样的绝望之苦,才会把自己的拳头握的如此之紧呢。静怡想象着,心疼着,她感觉到阵阵的揪心之痛!压抑许久的悲伤,终于无法忍受,她开始放声大哭,早已溢满双眼的泪水,决堤而出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发生了什么?早上还一起吃着早饭,开心的聊天。怎么突然之间,父亲和女儿,就变的天人永隔。吃完早饭,静怡去上学。父亲今天没课。于是稍加收拾后,便开着家里的农用车去了趟山里,准备挖些树根,做批根雕,贴补些家用。谁曾想,一场夺命的灾难,就在前方悄悄的等待着这个四十五岁的男人。挖了满满一车的树根后,他已累的精疲力尽。当他正一根一根的装车时,意外发生:车子,突然溜走了。心急的他赶忙去追,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拉住这快速前进的重物。许是他太过单薄,许是他此刻太过疲惫,一个转弯,一个深坑,紧拉车门的他,就这么被车头挤在了坚硬的山体上,一点也动弹不得。大山里,人烟稀少,那是个还不知道手机为何物的年代。而且也没有任何的求救工具。他,就这么一个人荒凉的等待着,最后等来的是更深的绝望。闭上双眼的前一刻,他在想他可怜的女儿:静怡。爸爸就这么去了,留下孤苦一人的你,可怎么办呢。他想着他的女儿,他想要努力的活下来,可死神,却偏偏不肯对这个男人心软半分。
这一年的秋天,对静怡来说,从未让她觉得如此的荒凉萧瑟。院子里大槐树的叶子已渐渐泛黄,片片凋落,随风飞舞后飘落于满院。往年,静怡会和爸爸一起,把这些落叶扫成一堆再埋进泥土里。爸爸说,这样会化做来年肥沃的花泥。可今年的此时,静怡仍旧在扫落叶,只是,她独自一人。静怡的爸爸被埋在了离家有二十公里远的一处静僻的山谷。那里是她家的老坟。埋着她未曾见过面的爷爷奶奶,还有一些她也搞不懂辈份的亲人。每年的清明,她都会和爸爸一起来这里祭奠先人。今年的秋天,她又来了。送殡的人群都早已散去,静怡没和他们一起走。她想一个人在这里,再多陪一会儿父亲。邻家的大妈在不远处安静的等着她。墓地位于山谷中一块宽阔突起的大平地,平地周围四面环山,层峦叠嶂。金秋的季节放眼望去,满目的苍松翠柏片片枫林,像是给大山批上了一层层无比瑰丽的彩衣。这会儿的静怡根本无心欣赏什么自然的美景。她跪在地上,呆呆的望着眼前的景象:新土堆起的一座小小的新坟。因为爸爸的逝去的年纪不大,所以坟前没有立碑,当地的风俗。坟前用三块扁平的石头搭起了一个小小的石门,石门中间放了一串穿好的铜钱。长辈们告诉她:这个石门可供你父亲的灵魂从坟墓中自由出入。父亲的骨灰盒放在黄土下面砌好的一个长方形的小石室里,骨灰盒是她亲手放进去的。灵魂。人死之后真的会有脱离□□的灵魂吗?这个灵魂会远超越□□而得到无限的永生吗?如果真的可以,那爸爸的灵魂会去到哪里呢?......静怡的脑海里此时浮现的都是这样的问题。
父亲,从此之后,就这样永远的消失在了静怡的世界里。父亲是独子,父亲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那么,今后的日子她只能一个人孤独着坚强的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