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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往 ...

  •   回到家,应该说是回到了好久没有见面的家,还是那幢在三子弄里的二居室。灰尘一如既往积的那么厚,凯文站在我身后被这一切惊呆了,“说实话,我的家都没这么脏。你真的是整天露宿街头的吗?”
      我扔给他一把拖把,“哝,去把厕所搞干净。”
      他接过,笑了笑,“得!当回保姆呗。”,他笑着跑进了卫生间,“你马桶里有只死掉的蟑螂,你知道吗?呀呀呀,好恶心。”边说着,我听见水龙头咕咕的流水声。

      他决定不去程姐那了,他觉得这种病不能传染别人,自己得了就是老天让自己得的,没什么好抱怨的,该走的路还得走。但是,理所当然他的积蓄已经不允许他在外边维持着原先的生活,于是他决定搬到我这,和我已经住。
      我看了看,母亲的卧室,用抹布擦了擦干净,边收拾起了她的东西,“唉,你不介意睡我妈的床吧,”我朝一边云起云涌的卫生间喊去。
      “睡你妈的床我是不介意,但是去掉的床我就很介意了!”他耍嘴皮子的功夫一点没有受影响。楼上五年级的小妹妹又开始了她每日固定曲目——一千下跳绳。
      “你确定,这人不会跳死吗?”凯文一边搞着卫生,一边念叨着这蹦蹦跳跳的女娃。
      “人家这叫健康运动,合理人生。”我笑着把母亲所有的行李打包放在小客厅里。
      “得,反正我是快要死了的,就接着地气感染感染这健康的人生态度。”凯文把卫生间处理完,已经前去厨房奋斗。我相信迎接他的几盆脏碗还是可以一时半会儿堵住他满口废话的。
      可是,我却错了。

      “你确定这些碗不是从伊拉克难民营外捡来的?”
      “你见过吗,反正我是没有见过一个蚂蚁窝堵在窗户边。”
      “唉,我说李汶,你也是挺够厉害的,煤气一桶全满着,你还没把总阀门给关住,你真把这不当你家呀,你知不知道真当是烧了起来,你可得赔别人好一把钱。”
      “你们家定是遭受原子弹空袭过,不然也是小型□□,一片狼藉,和垃圾桶旁的狗窝一样。”

      夜晚有些冷,我躲在屋子里,看着高中写的一本小册子。凯文懒得今天搬家就先借宿在了我的床上。屋外的月亮像是涂上过了满满一层鹅黄,朦朦胧胧的云层,透过玻璃窗,看得更是唯美,难以接触。隐隐约约,便也催眠住了半梦半醒的人。
      凯文在厨房折腾了两个小时,一沾床便睡着了。
      而我随手在这小册子里看见的便是当初写的几行话:

      我们在漫长而困顿的世界中迷路,奔跑,后退或驻足。在泥潭中失落着呼出最后一口气,在火焰中绝望着目睹大雪的肆虐,在清莹的湖水中漠然地承受这场缘起缘灭的死亡游戏。这就是人,活生生的人。我们在不停地前进,被推着攘着骂着打着,跌跌撞撞,被漫天秽骂,被全世界隔拒,被每一个星尘放弃,可是我们依旧伤痕累累地走着,没有管多累,只是行走,带着青春桀骜般钻石的璀璨。青涩的脸庞或是年迈的白须在拼搏的征途上,依靠着那些或敌或友的路肩,走向终点的古钟前,击鸣声乐。

      当你在无边的黑暗,无尽的路途中被惊喜,错愕,昏厥的时候,上帝早已将命运的转盘旋到合适的位置,在那里给你牢牢的束缚。生活本就是很多个交叉所组成的,不变的就只是我们在宿命面前的毫无头绪。轰然降临的礼物以及溃烂出洋的污秽,都在盛夏的炎热中被烧灼得干净,留下残忍的血迹,斑驳在一旁令人恐惧的空心梧桐上。

      学会一件事情是很容易,只不过是在自己空虚的大脑上浅刻上一条弧沟。我们也在漫长的寻找中,渴望刻上岁月的痕迹以及风雪。

      我看着睡在身边的凯文,他的眉,漆黑中带着些苦灰,略微有些发红的头发是那么软,像是一股温柔洪流顺过,鼻尖被他清理得白皙清爽——突然,我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萌生,那个是……我立刻将它埋在心底,让它与那些不好的回忆和那个恶心的人一起脏在心中的深渊。天空的月照出冰冷的光泽,世界中满是如同飞鸟般来往人群踩下的窳陋的洼坑。

      爱情就像是黏在橡皮泥上的一条线粗细是我们缘深缘浅但其实这也无关紧要 因为重要的是你们这泥粘不粘得住时间像是水倾盆的水淋着浇着稀释着直到有一天让它剥蚀成一汪我们不断不断的联系就不断不断地加固以最薄弱最绵寒的力去筑铸距离和年岁星云与流水我们在暴风中紧紧拉着守着争取着那些不弃与不离

      “喂,是李汶先生吗?我是县公安局的王局,请你今天有空到我们警局再最后录一份口供。”清晨,阳光还没有暖厚,我身边的手机便响了,是吴非庸。
      “好,那个我师父的案子?”我心想也只有这件事是现在结束,让我心安了。
      “昨晚,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了。具体情况,我们见面再说吧。”他的声音是没有感情的。
      “哦”一声之后,他便挂了。

      我打开窗户,回头一开,凯文不见了。心想着他也是回家拿东西了。我收拾了一下,便准备去了公安局。一走出门,回身关门,整间屋子昨晚被凯文搞得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是昨天一开门的灰尘漫天,生迹罕至。
      可却突然想到了母亲,原先母亲也会一有空就收拾屋子,可是后来她的病情加重,我不得不把她送去医院。因为方便和那些难以启齿的愿意,我一直寄住在老大或各色各样的宾馆里。家,这个字,这个地址觉得有些陌生,生疏,疏远,远到不知怎么再提起。

      五月的云南,一切虽然没有和夏天并肩,但是阳光在早晨还是那么舒服。斑斑驳驳的光影从一边的树叶中撺掇下来。老人们在广场上跳着活力的舞蹈,几个孩子结对着跑向学校。十字路口人潮拥挤,车水马龙,而我却十分格格不入,但幸好倚着边缘,没有掉下悬崖。

      公安局不远,一会儿便走到了。我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吴局的办公室,看见他正在和一个男人谈话。这人很是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也是若小的县城,谁不是探头不见低头见。
      我敲了敲门,吴局示意我进去,这我才发现,这人手上已经靠着镣铐了。再仔细一看,他,他是罗霄,当年那个小诺的高中同学。他看了我一眼,眼泪滑了下来,落在手铐上。
      这才让我想起,那日我出去之后就看见有个男人脸上带着泪从我身边走过。
      吴局走到我身后,将百褶窗拉上。
      “李汶,罗霄有些话要和你说,虽然警局的规定不允许这样做,但是处于人情考虑,你们就快点谈完吧。”吴局静静地将手边的手机也倒盖在了桌上。
      “你,你有话和我说?”我顺手找了一把椅子。
      他点了点头,又有些眼泪掉了下来,清脆地敲着镣铐,“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小琪?”

      在场陈旧的春意中,萌生的青春都开始逐渐低矮下去,弯成一滩褪色的枯枝,这被第一门夏雷震碎散成一片。纸页在千次万遍的书写后,泛黄,无力地蜷缩起来,在角落里楞楞地中满一氧化碳窒息的毒。我们在步履中踢踏着,淋着霜雨淅沥和烈日凉影,行走在一场场风花雪月与悲凉疮疖中。其实在很多时候,我们都是伟大的,在粼粼汗水中躲着炽灼走过,在皑皑酷寒中避着严冬走过,妄自菲薄的年岁在光芒中萧瑟很多,被时间剪碎飘散完下个春天。

      “我师傅被你带了三年的绿帽子!”我苦笑着看着满是眼泪的罗霄,“你现在还有脸,让我来养育小琪?我作为我师父的徒弟来养他老婆的私生女。可笑,可笑。”
      “李汶,我,我求求你了。”他几次想跪下,可是他的脚腕也早已被无情地锁扣住了。
      “吴丽丽呢?她不是醒了吗?为什么她不能来养育?”我把身子转到一边,心里有股火焰让我不想见到这个男人。
      “吴丽丽和罗霄涉嫌故意杀人,一个月后将被法院裁定判决。”吴局翻着报纸,冷冷地说道。
      “呵,你们怎么做得出来!”
      “那晚,你师傅他又发脾气打了丽丽,所以……”罗霄红着眼睛,挪着椅子往我身边靠着。
      “如果不是你给他带上这么一定精致美颜的绿帽子,他会打她吗,她会挨打吗?真是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和吴丽丽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要脸啊!”
      我气轰轰地往外走,也没有人再拦住我。
      我走在公安局的小巷里,一个乞讨的小孩趴在地上,不停磕着头。他面前是一张随处都习惯看见的乞讨原因。我从包里拿出了一元钱扔在他碗里,他抬起头,鄙视着看着我,眼神不一会看见我身后有一个老太,便又立刻开始磕起头。阳光软软撒在我们俩身上,我看着他,他一直低着头。两只小狗跑过,一阵犬吠,一阵欢愉。
      我回到房子,又一次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而这次却不再是和老大有关的了。

      凯文早早起了床看了一眼睡地正熟的我,轻轻掀起被子下了床。匆匆洗漱之后,拉开了客厅的窗帘。屋外被隔壁的大楼遮挡了风景,两只小鸟飞过,调皮地落下了脏东西,滴在楼下年轻夫妻养的万年青上。他笑了笑,走了出去。

      “喂?我是凯文。”手机铃声在口袋里响起。
      电话那头是个声线很粗的男人,“你就是程宝奇是吧。”,男人一下喊着凯文的原名。
      “你是谁?”凯文吃这门饭已经五年了,一坐台便是用的这个英文名。
      男人笑了笑,“我是董芬的丈夫,道上的人都叫我七哥。”
      “董芬是谁?我怎么不知道?”凯文知道这个经常包自己的女人,她也提起过她的丈夫是黑白双吃的,但凯文没怎么在意,以为不就是睡几晚又不是踩了火线。
      “小子,我给你听听那贱婆娘的声音。”说着,电话那头就传来几声惨叫,多半还夹杂着救命两个字。凯文走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被风扬起的树叶,一会儿,全散了。
      “那你,找我是为了什么?”凯文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的摊上大事了。
      男人又是几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讥笑,“睡了我的女人还拿着钱,这样吧,还我十万,不然你下边的兄弟就让和你藕断丝不连。怎么样?呵呵。”他的身后又传来几声别人的大笑。
      凯文继续走着,绿灯一下变红了,“我拿不出这么多。”
      “小子,别废话,明天之前把这笔钱交到我账户,不然,还是好好想想哪里能收留你这只没蛋的鸭。”笑声更加大了。凯文呆在斑马线上,几声喇叭叫着,行人纷纷跑过,他留在原地,像是摆设,像是横地竖起的标杆,直愣愣,傻乎乎。

      “我是不是该跑路了?”凯文问着自己。

      他匆忙地跑到家中,一阵收拾。杂乱的家里,他也找不到真心自己值得带的,便冲到床头柜旁,将几张相片好好理好塞在包里。他想打电话给我说些什么,可是他害怕电话会暴露他的一切。他将SIM卡取出,扔在了一边,跑了出去。
      窗外的阳光还是很强烈,潮湿楼梯里,他摔在地上,血从手肘边渗着渗着。他吃力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可是一个电话也拨不出。
      楼下几个小孩开心地唱着小谣,“一坐板凳,二看桥,三上捉药,四钓饵……”

      我匆匆赶到医院,凯文的身边围着几个警察。
      我挤了过去,坐在他的身边,他的手严重骨折,被牢牢固定在石膏里,“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顺道用一旁的餐巾纸擦了擦他的脸。
      “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刚好自己的手机卡被我扔了,拨不了电话,结果被邻居拨了110,大家伙看见我身边的血,还以为我死了呢。”凯文笑着,皙白的牙齿跑出来打着招呼。
      我看了看身边的警察,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警察先生,你们这是?”
      “程宝奇刚刚和我们坦白□□的事,以及有人向他敲诈勒索。”站在他身边的警察冰冷地答着,一边手上快速记着些什么。
      “凯文你……”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问下去,说实话,我对半也是在害怕他把我的事也说了,“谁敲诈勒索你啊。”
      凯文看着我,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没事啦。警察说会保护我的。”他笑着,是多么满足啊。

      我送走了警察后,坐在病床上,看着他,“你还有事没有说对不对,那些人是谁?谁要勒索你,为什么要勒索你呢?”
      他靠在枕头上,苍白的枕巾被细细印着些字,“一个女的丈夫要杀我。”
      “因为你上了她?”
      “那个男的是□□上的,李汶,你能不能帮我打给电话给程姐,我想逃出去。”他有些紧张,空着的手麻木地拉着我。
      “好。”我连忙拿出手机,程姐也不久就出现了。

      “姐,帮我逃出去吧。有人要杀我。”凯文一看见程姐便扑在她身上,像是失散了好久的姐妹。临床的一位腿部骨折的少年,惊诧地看着,一股子嫌弃地又转了过去。
      “宝奇怎么了。”我突然感觉他们可能真的是……
      “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姐,我要逃出云南,我要逃出去。”他哭着,把程姐搂得紧紧的。少年听见些敏感的词,又还是偷偷露着一只眼往这边看着。
      “好,好,我马上帮你安排。”程姐立马拿出了手机,“喂,雄哥,能不能帮我件事……”

      漫长星河,洪荒宇宙,在人世间纷至沓来的情感中,所有的都被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偶遇一个少年,少年低头不语牵牛而过,陌生感如同澎湃的洋潮卷过内心早已积存善念的小淌。我们在渴望中失去,在失去中期待,在期待中最后走入人生尽头。人是一张纸,在漫长的行途中,它自身浮现起,或是不值一提的三言小作,或是感人肺腑的长篇恤作。带着这些渐而负重的文字行囊踏山趟河寻路归乡,我们是纸,黑白交错中在漫长星河,洪荒宇宙中沉浮起落。

      第二天凯文便被程姐送到了上海,一个很远很远的南方城市。听说那里有陈旧的石头建筑,有车水马龙的街头小巷,有浑浊的暮色中成群竖起的钢筋森林,有眼神无光的人,步履仓促的人,和拖着疲惫身躯赶着离开赶着走进的人。
      我不知道他又去了哪,是否偶尔提着菜在弄堂里穿梭着,是否在那些高档的玻璃球里举杯欢饮,是否去世了,是否又去了更远的远方。
      我每天在不同的旅馆住着,身边躺着各式各样不同的男男女女,我的身体慢慢脱离开我的灵魂。当我偶尔回到那间屋子的时候。我想,他应该是和我的父亲一样吧。
      遥远的地方总是有几簇篝火,会在风雪中燃着,灭了又被点燃,伴着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与那些苍苍茫茫的雪原。我们却也都在温暖中入眠。

      “喂,李汶,你母亲今早六点五十七分去世了。”

      当我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被盖上了白布。吴医生帮我给她送了行。他坦白和我说,母亲走的时候痉挛着,透不过气,应该是带着疼痛离开的,不时唤着“李莞李莞”的字眼。可是我当时的大脑留不下那么多东西,我跪在母亲身边,紧紧拉着她冰冷的手臂。
      我不停跪在走廊上磕着头,拉着移动病床的铁架。那是个空荡的走廊,吴医生看着我这副模样,也拉着两个护士走了开。我止不住我的眼泪,一直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知道有这一天,只是,我真的受不了,她就这样走了,她就这样离开了。她是疼着离开的,她是带着眼泪离开的,她是喊着那个混蛋的名字离开的,她这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

      我看了一眼坐在我病床前的睿睿,我坚持不住了。医生劝我不能再动情绪了,可是我又还是不听话了。我讲着这些故事,睿睿手上抱着她的孩子,窗外细细飘着几滴雨。
      “林企怎么没来?”我接过她给我的一杯水。
      睿睿擦了擦眼睛,“公司忙,林如刚刚患心肌炎,不能太累。老头子已经这么多年不打理公司了,也吃不消维系着。”
      我看一眼窗外的高楼大厦,这里是凯文来的地方,也是我即将留下的地方——上海。

      “李汶,我来介绍你认识,这是你的新同事——张睿睿。”林企把我带到了办公室里,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站了起来。
      “你好呀李汶,我是张睿睿。以后我就是你的同桌啦。”她笑着,她在三年前也是我的同桌——张睿睿。
      “哟,敢情你们俩之前还认识啊。”林企笑着,两颗虎牙露了出来,“那,睿睿你就帮我给李汶介绍一下吧,上海分部有事找我,我就先走了。李汶,我先忙了。”他慢慢走回了他的总经理办公室,手上还快速地回着信息。

      “李汶,你怎么会到我们公司啊。”睿睿帮我带到了我的办公桌面前,这是我的新工作——营销部职员——李汶。
      “没工作呗,接过小诺和林企说让我到这里来上班,没想到要来做你的小喽啰。”我看了一眼我的办公桌,干干净净,只是空荡地有些不像样。
      “你在找活干啊,这个月是公司的淡季,没啥活,你这么空,我给你资料看?”说着就准备去拿,“你要数据还是宏观概括啊。”
      “喂,我是那么能干的人吗?”我站起身把她拖了过来,“那没事的话我就找你聊聊呗。”
      “我记得你高中真的不怎么讲话啊,整天脏兮兮的。”她又上下打量一番,“你去韩国整容了吗?顺便还把性格也变了。”
      我笑着捏了捏下巴和鼻子,“整的比较多还比较好,随随便便还看不出痕迹呢。”
      “这么些年,变得真够快的。”她看着我笑了。

      “张睿睿,一百零八分。”秃顶的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发着卷子,灰白的仅剩的几根头发耷拉着,像是朵谢幕的蔷薇。
      睿睿看了我一眼,笑着。她是我的同桌——张睿睿。
      “李汶,一百一十五分,全班第一啊。”老师偷偷地笑了笑,他是全校唯一对我不错的老师,他没有嫌我没有钱,没有嫌我有时脏兮兮和路边的乞讨犯一样,但是他却不得不这有暗暗地为我鼓励为我加油。
      我走到他面前,微微鞠了一躬。
      一回到位置上,睿睿就抢走了我的试卷,“唉,你不是说会把我教到你的水平吗?怎么我还是和你相差一个档次啊。”她装着有些生气。
      我笑了声,让背后的林如听见了,我隐约看见他眼神里的愤恨,“和你一样,那我这个师傅就混不下去了,我还是得比你强的对吧。”
      “混蛋!”她作势打了我一下。
      学校是熔炉,各色各样的人都有,睿睿爸妈都是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她的姥爷甚至是当地教育局的头把椅子。但是,她,和别人不一样。
      “李汶,下次我可要超过你。”她笑着,身后的阳光透着酒色的窗帘,淋在她微微泛黄的头发上。那年我还偷偷刻在我们的桌上:“我永远爱睿睿。”
      可是,我做了洗车小弟,而她亦是大学生。

      我们都在这个世界里兜兜转转,我们也都曾写下过那些没有骨肉的文字,我们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行走、失踪、死去。我们学会了躲在玻璃房里看着被光线打扰的景色,我们学会在无边的黑暗中欣赏污染的烟火,我们学会在喝彩声中突兀地加上嘘声,我们学会把我们学会的所有东西更改、顶替、删除。

      “那睿睿,你现在有男朋友吗?”我扒开她桌上的一大堆资料,放上一杯咖啡。
      她摇了摇头,盲打着几个数据。忽然,她停了,“唉,你记不记得你在我们的学校的桌上刻上过:‘我永远爱睿睿’的六个字的,现在还生效吗?”
      我吃惊地盯着她,“你开什么玩笑,我觉得我那时候就太傻了。”
      她灌了一口,“一点也不傻,挺真诚的,哝你看,”她把手机打开,那个屏保便是我刻的那六个字,“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啊,小诺一直追你,但是你就是不肯,我当时就在想,这男人一定是好人,不花。小诺多好看呀,你还是一副高冷。”
      我倚着身子靠在桌上,“是呀,可是……唉,算了。”
      “对了,她们说你的妈妈,前几天去世了?”
      “是呀。”我喝了一口咖啡,加了好多方糖,可是还是好苦,“我先去工作了,上班一个多礼拜了,有些东西还是弄不清楚。”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了一眼皮包里藏着的一张黑白照片,那时我们家的全家福,而现在,那五个人里,只有那时还在襁褓里的我。
      隔壁小吴放着歌,透着耳机也听得很清楚,“天黑黑,没下雨……”
      窗外的阳光很是明媚,整间办公室都是那么亮堂,没有一点阴影。

      “唉,我说你真当是会开玩笑哦。”林企坐在林如的车上,面对着他。
      林如拿开钱包,抽出了一叠钱,“给你泡妞。”
      “喂喂,我哪能要你的钱,你的和我的有必要分这么清楚吗。你把李汶放在张睿睿的办公室这样真的好吗?”林企手点着钞票。
      林如拉上拉链,发动了汽车,“他们挺配的。你纠结什么。这样小诺看见他李汶开心了幸福了不是挺好的,你呢,就快点好结婚了。我是一时半会生不出来,你和小诺就快些给老爷子生出来个大胖孙子吧。”车一下开上了高速。
      “哥,我就和你这样说,”他留了一百,其他的塞在了林如的包里,“我这一百呢就当作是我的跑路费,其他的两千九百您还是好好照顾您的千金去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的女儿还用你这个小叔担心啊,待会你就好好陪陪她玩吧。”
      “算了吧。这小东西本领太大,我怕我是要被这给降住了,还不住早点把我的紧箍咒带上比较好。对了,这回去昆明,我想给小诺买个戒指,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和她求婚,订婚什么的。哥,你说,你给大嫂买了多少的首饰啊。”林企拿起中间放着的一个橘子。
      林如眼睛眯着想了想,“也就头十万吧,那时候哪有这么多钱啊。你也不要给小诺买这么多,有些东西包不一万,你还是就简单地买个拿得出手的戒指就好。以后进了门再买过不就成了。老爸其实也以及介意这小诺的身份。”
      “你开玩笑!小诺知道当年你对李汶那些破把戏,这么多年就没和李汶说过一个字。”橘子的汁水一下子就有几滴喷在了柜子上。
      “你说什么?小诺知道?那她还和你在一起?快快,擦赶紧!”
      “她以为一切都是你们做的。”他拿了一张餐巾纸随意抹了抹。
      “林企,你真够厉害的,你自己下的药,自己换的笔芯。你没和小诺说一个字啊。”林如有些懊恼,可是这生气却不是那郑重其事的发脾气。
      “我喜欢小诺,这种事一说那我们还不玩完。”林企笑了笑,打开了窗,扔了餐巾纸。它顺势飘了起来,落在后边一部桑塔纳的挡风玻璃上,“有没有点道德!”后边的司机骂着,可是林企早就已经把窗户拉了上去。

      夜晚的小城是安静的,在抛开那些灯红酒绿和年轻的热闹忙碌。我坐在程姐的店里,几个看上去像是包工头一样的男人刚刚已经拉着小华和其他的几个姐妹走了进去。店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我便把椅子拉在了程姐的椅子边。
      “姐,你最近有没有联系到凯文啊。”
      她看了一眼我,眼睛里像是写满了难过,“没有。”
      “他一个人在上海,这么大的都市里,过得好不好呢?”我看见一个大约年纪四十的男人往这边走过来,他左顾右盼着,生怕是被人发现了自己的勾当。
      程姐同样也看见了,“是死是活,是老天决定的。这个给你吧。”她咧着嘴笑着把门打了开,“你好,又要找谁嘛?”
      男人往里边望了望,我无缘无故觉得有些面熟,可是总是想不起来。
      他看见了我,眼神先是一阵惊慌,又慢慢平静下来,“就你了。”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老先生,我很贵的,一百一次,五百包夜。”
      他抽搐了一下,“男人都要这么贵。你们这还有别人吗?”
      程姐应道,“先生,对不起,我们的小姐们现在就接满了。要不你明天再来吧。”
      他左顾右盼了一会,“现在连这儿都要排队,呵呵……”说着走了出去。他挺直着腰背很是精神,虽说头发有些焦黄撺掇这白,但是也还是年轻着。我突然心里咯吱一跳,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念头——他可能是……
      记忆里的那个人走的时候也是挺直着腰背背着挎布包离开的,在那个路口离开的,在那个微微有些冷的季节离开的,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的。
      这一瞬间,我不知怎么了,突然觉得这个陌生人可能是那个最熟悉的人。

      “李汶,你母亲都去世了,你为什么还来我这?”程姐拨了一半山竹给了我。今天云南的山竹价格格外低,他们说多半是雨季来得太多,很多都太淡。以往不怎么吃水果,也便不怎么熟悉,觉得有的吃便是满足了。
      “不知怎么了,习惯了。”
      “习惯了。”程姐吃惊了,“李汶,这事可不能习惯了。我劝你啊,还是别干了。你现在不是在小诺男朋友的公司干得挺好的吗?这晚上拿命赚的钱咱们还是算了吧。”
      我看着程姐,不知怎么了,觉得她像是我的妈妈,可是我妈大概死了也没能知道,她的儿子是靠□□给她看的病吃的药,“姐,你不要我干了?”
      程姐笑了起来,她其实只有三十出头,但是原先这么多年的所谓的拼搏让她看上去比一般的女人老,当然这也是我们背后说的话了,“你干着,我每日还能抽头。但是李汶,真的,你看我们店原先有这么几个男的,现在凯文走了以后,都少了下去,你也是仅有的。再说你的价格还这么高,算了开玩笑。真的,李汶,收手吧。”
      我笑了,头上的光还是那般肆无忌怠地扫着,闪烁低劣的色光,像是斑痕圈圈点点着我们,“姐,我走了,你可别想我。”
      “开玩笑!”程姐站了起来,紧紧实实地抱住了我,“我弟弟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你也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抬头看见她的眼泪落下来,有些厚实的妆容一下便散了开。
      “姐,装都快花了。凯文真的是你的弟弟吗?”我随手拿起一包餐巾纸。
      程姐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我看见几个男人串着皮带走了出来,小华她们拄着腰坐在椅子上。今晚的月亮格外的亮,清楚着照亮了所有。

      从此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去程姐的店,也再也没有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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