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离别时》衣翠

1、过了离别时

　　一些东西生来就是混沌不清的，如咖啡，如我对林雄延续了四年之久的感情。而又有一些东西却恰恰相反，它们总是棱角分明得让人来不及回避，如酒吧里的芝华士，如高平的热烈。

　　昏黄的灯光，模糊的脸孔，精力过盛的躯体，吧台上林林总总非我能名状的酒与饮料，及一声声震得人心发悸的迪士高音乐，都在提醒我——这是酒吧，这里有高天。

　　酒吧有个暖昧的名字：漂亮宝贝。显然，这样的暖昧很适合丁玲与她的新男友。从两人一出饭店门即挂勾着的手臂看来，这两个今天尚属第二次见面的男女早已不再把对方当陌生人看待。但新鲜的感情毕竟还得加温，漂亮宝贝，的确是情感加温的地方。

　　高天是丁玲的表哥。表哥，每每想起这个称谓，我就无可抑制地想起大观园里的宝黛来。只是丁玲非黛玉，虽然高天看起来一付宝哥哥的热情派头，当然我也明了，丁小妮子有意让我——她多年的死党，与她表哥共谱一段现代版的大观园情事来。套用她一句让我听来常觉着啼笑皆非的话：肥水不落外人田。

　　一向无法拒绝丁玲，就象我无法拒绝高天屡屡的邀约一样。我不忍心看到丁玲在被我拒绝后一脸的失望和哀怨，同样的，我也不忍心在高天脸上看到与他表妹如出一辙的表情，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不通人性的家伙。这对活宝贝，就是吃准了我的软弱。虽然，这样的举动，常被丁玲称为是帮我在忘掉林雄而已。——面对如此的大言不惭，我同样反驳得无力无度。

　　来杯冰咖啡吧，你会喜欢它的。高平提议。说是提议，不如说是知会。看在今天没有芝华士的份上，喝什么都行。

　　我是喜欢喝咖啡的，但平常喝的都是经开水冲泡的那种。相较于它们馥郁的口感，我更喜欢那些袅袅于杯缘的轻烟，那些用小勺轻轻一搅，便能漫散开来的、无骨无肉却又无处不入的烟媚儿，足以让我显尽痴迷之态并长久地依恋。是否，毫无理由得可以？

　　在与林雄一同醒来的清晨，我都会端着咖啡，在杯勺细密轻盈的“叮咛”声中笑指着屋前一株紫藤对林雄说，你是那堵墙，我就是附在你身上的紫藤。附？是歪吧，好象还是趴，像这样。故意的，那个坏心眼的男人常会打断我的诗情画意，并且毫不客气地把我的头一直往下按啊按的，直到我不得不放下咖啡杯，直到我再一次完全贴入他怀里为止。

　　紫藤一年年偎在老墙身上，形态自然，它们是密不可分的一对，我曾经想。即使林雄在此租居的第二年，墙被粉刷后，仍未断开它们之间的联系。忧忧淡淡的紫藤花在我眼里开过了三荏，一度以为，我与林雄，便是那一根紫藤和那一面墙。只是我忘了，紫藤或许离不开对墙的依恋，墙无藤，却一样能耸立。

　　知道梅，是在紫藤被割去的那个季节。原本，东家说，这些藤越开越盛，到了该修剪的时候。后来，为了利用藤蔓下的一片空地，这些藤就被一古脑儿地清除了去。此后的每一个清晨，我都会坐在椅子上怀想它们之前的模样。林雄说，没有性格的物体本就不可能长久地生存。我没领会，直到某天他告诉我，他爱上了梅。

　　无需旁敲侧击，轻易的，我就已明了梅让林雄如此义无反顾的原因。他说，他想和梅一起去西藏，他说，梅能激发他的热情，和梅在一起，他感觉不一般，他还说，梅，不似我样，无脾无性。我样，紫藤样，是否？我懂的，我什么都懂，林雄，你真的不必说太多，我都懂的。我懂你对她的呵护，懂你为她的付出，懂你的不顾一切，也懂你的决绝。无它，那些感情，一如我对你的。

　　有过的争吵，有过的战争，有过的气馁、妥协和放弃，在经过某个泪流至歇斯底里的夜晚后，均成为了过去。实在的，我合该只记住一些欢笑和曾有的快乐。虽然快乐是如此的经不起推敲。有人说，忘记的时间是相爱的十倍。也就是意味着，如果不再第五年第六年地去记忆那些过往，我忘记林雄的时间需四十年。

　　四十年，想想都让人寒噤连连。在离别之初，我或许还能理解这些似表白似誓语的说法，现在，只剩晒然。“凡事有始皆有终。”始，始于可能，终，终是必然。古今以来，没有哪一件事会没完没了地以最初的形态继续存在着，包括感情。物要换，星会移，任何执着式的幻想，到最后，都沦为徒然。

　　今夜之前，一直没有勇气回顾我与林雄之间的种种，我宁愿让它们混沌着，怕猛一提及便让鸷伏在体内的所有不甘全部倾巢而出了去，怕在人前喋喋不休地诉说一些自己认为是委屈却在别人看来不过是正常的情节而招厌了去，让人感觉面目可憎，让人承受重重怨气，是不愿至极的。

　　过了别离时，不必相思意。咖啡，也不必每一次都轻烟袅袅，冰冰凉凉，是另一种味道。

　　漂亮宝贝的包厢里，温度持续在升高。高平看着我将一杯冰咖一饮而尽，笑笑起身：跳舞吧。跳吧，跳吧。紫藤已割去，大观园的情节，还是未知数，何妨，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