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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相见 ...

  •   其后所发生的一切,凌琛一概不知。他这一次病如山倒,高烧数日,日夜昏睡咳血。其间大浩朝无数要事:大行皇帝发丧;新皇回驾长安,告天登基;北戎王辞朝回国;又年关将近,清河王爷请旨回金陵镇守两淮;等等。但是这一切,都与在洛阳养病的凌小公爷再无干系。

      待得他终于病势稍减,悠悠醒转之时,大浩朝庭已经回返了长安,惟他孤单一人留在洛阳。他立时便搬出了洛阳行宫。洛阳城里并无北平王府,护驾回京的武德将军寄书请他住进自己在洛阳的府第,他瞧了几遍书信,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便将自己关进了洛阳武德将军府的深宅大院之中。

      皇驾返长安,洛阳城里立时冷清了不少。几乎已无人记着几月间在朝中万千尊荣,翻天覆地的滦川公。昔日长安城内,虎牢关中在他面前簇拥环绕,胁肩谄笑的各色人等,早不见了踪影。将军府墙高院深,寂寞空庭,只偶尔自墙外远远传来的满城鞭炮之声,才令府中人知晓:洛阳城街上已是一片急景稠年的景象。

      凌琛倚在病榻之上,默默逗弄着那只被他喂得油光水滑,欢蹦乱跳的小虎。用小刀削下一片片带血的羊肉,四下里乱丢,教着小虎扑食嘶咬。邹凯亲端着他的药进房,见他又将地毡搞的一塌糊涂,叹了口气,看着那俊秀眉目郁郁难展的模样,终是没说什么,只将手中托盘捧到了凌琛面前。

      凌琛在侍女端上的水盆中净了手,还没端起盘中的药盏来,便见小虎躬腰耸背,如临大敌,呲牙咧嘴地向邹凯炸起了毛儿。凌琛见状,噗嗤一笑,邹凯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忍不住抱怨道:“这犀角升麻汤,用的是南蛮贡的通天犀角,连皇上都当着宝贝赏的。小祖宗你倒好,竟倒了喂畜生——”原来凌琛嫌药汤苦口,乘邹凯不注意,偷偷倒进小虎吮奶的袋子之内。那小虎一喝之下,差点儿发狂,乱抓乱撕,把喂它的邹凯挠出好几条血印子,又闹出一场乱来。结果小虎居然因此断了奶,且见着邹凯就戒备万端,张牙舞爪,把个堂堂的北平王府侍卫统领气得哭笑不得。

      凌琛苦着脸把药一饮而尽,五官尽挤在一处,叫道:“蜜水——你怎么不说连畜生都不喝的玩意儿,你们日日拿来灌我呢。”邹凯连忙把一盏温蜜水送到他手里,看着他愁眉苦脸地舔了两口,哄道:“良药苦口,那不是为了你好?好容易这几天能坐起来一会儿,也不头晕了,再好好养养精神,明儿咱们高高兴兴地过大年夜。王爷王妃送了那么多你欢喜吃的东西过来,我吩咐厨房用狍筋炖鲜笋,给你开开胃,好不好?”

      凌琛嘟嘟囔囔地说:“皇帝赏,王爷丞相送,父王母妃又八百里加急,搬家一样运东西过来,迟早把武德将军府给堆满喽——我在这儿是养病还是养老?”

      邹凯又气又笑,道:“病没好,嘴皮子倒是好利索了,倒也好。你要嫌闷,外院的侍卫,内府的丫头有的是,叫过来陪你说说话儿,讲讲洛阳城里故事,也能打发时间。”凌琛摇头道:“算了,我怕吵。而且洛阳是朝庭的东都,我还是少跟不相干的外人打交道的好……”他烦闷不堪地靠在枕头上,又丢了肉块喂虎,道:“倒是明儿过年,咱们王府规矩:初一至初三不禁赌。现下咱们在外边,弟兄们不能与家人团圆,那便提早开戒,让大家伙儿玩个痛快。”

      邹凯见他闷得可怜,道:“爷你若要一块玩儿……也不妨事。”凌琛笑笑,道:“小爷赢得你们走投无路当裤子的时候,你还敢说‘不妨事’?”邹凯噗哧一笑,道:“谁让爷你记心太好,牌数记得清清楚楚?谁还敢跟你玩儿啊。”

      主仆两人又说了一回闲话,凌琛困倦起来,邹凯叫来侍女侍候他睡下,方收拾药盏,带着小虎退了出去。

      第二日便是年关,将军府里除了客居养病的滦川公以外,没有其他的主人。因此虽与其他高门府第一般,贴了门神,挂牌,油了桃符,挂了一色的大红灯笼,应景的灯彩等物也各处齐备。却因无供祖祭祠等事,便显得悄无人迹,冷冷清清。凌琛既在病中,下人们也不需有请安领赏之事,自在关了赏银,便回到各处房中饮酒值夜,守岁作乐。

      邹凯有心与凌琛解闷,令人在上房开了几桌宴席,摆下天南海北的菜馔果肴,水陆奇珍,率着王府侍卫陪着凌琛吃年夜饭守岁。凌琛见众人陪着自己,都不用酒水,便笑道:“连酒坛子都不搬一个进来,叫什么大过年?——阿娄你去库房里,就说我说的,把将军府藏的四蒸的玉露春要十坛子过来,大家热闹过节。”

      玉露春是皇家御酿,四蒸的玉露春更是寻常御宴都难得一见,侍卫们哪能有这等口福?立时轰然叫好。娄永文喜得跳起身来就要往外走,一眼瞧见邹凯横眉立目,吓得又蔫了头儿。凌琛按住邹凯的肩膀,笑道:“我喝不得,你们让我闻闻酒香也不错——去吧。”

      这等豪举,把将军府的管事吓得不轻,想着那酒是备着皇帝驾幸时才用的,那能这般当水来喝?有心要婉拒了去,却记起将军早下了严令:“若有人侍候得小公爷不高兴,以军律论处!”只得老实令人开了酒窖,亲带着佣仆下去搬酒。

      王府侍卫欢呼狂笑,猜拳行令,纵情吃喝。凌琛以茶代酒,跟侍卫们乱划一通拳,笑个不住。娄永文见邹凯也喝住了,与旁人斗酒忘形,连忙偷偷斟了一小杯酒,送到凌琛面前,道:“爷,尝一点儿吧……”

      凌琛见身边坐的几名侍卫也暗暗地移位换形,为自己挡住邹凯目光,笑不可抑,推了下娄永文的脑袋,小声道:“我心领了……今夜我不能喝酒,万一……有什么事儿呢。”

      娄永文奇道:“大过年的,爷你能有什么事儿?”但他平素最听凌琛的话,见凌琛推了酒杯,便也不再多问,自去喝酒不提。

      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众人皆喝得醉眼酩酊,唱曲划拳热闹非凡。连将军府中值夜的下人也有不少溜来凑趣儿,侍候的小厮也有放胆偷摸几盏的,有放肆的又弄了酒肉,去下房内开庄大赌,把个端严齐整的将军府闹得沸反盈天。

      凌琛与几名侍卫搏戏赌酒,他自小被父王捉着背兵书战策,计粮筹数练出来的眼力记心,玩起游戏来亦是所向披靡。不一时便将几人一一灌倒,趴在桌上酒鼾震天,他却因滴酒未沾,精神尚好。又见席上杯盘狼藉,喝酒的人有横七竖八梦周公的,有三不知乱唱乱叫的,自已倒做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屈夫子,甚感无聊。便站起身来,趁人不备,悄悄溜到一扇屏风后面,绕出偏门,出厅回房去了。

      贵人府第,院深廊回,道路曲折蜿蜒。凌琛本想着自己今日有些气力精神,便是独自走些路程也不妨事。不料刚走过两道回廊,便有些心促气急,手脚也甚是无力,只得按住胸口喘气,扶住一根廊柱歇上一歇。

      偏他站的地方恰巧是个穿堂,夜重露冷,阵阵穿堂风袭卷而过。他身上虽锦袍貂裘穿得厚实,却也被这一阵侵肌透骨的冬夜寒风吹得毛骨森然,不禁打了个寒颤,胸腹间立时一痛,弯腰咳嗽起来。

      正倚着廊柱喘个不停,身后回廊间忽地有人影闪了过来,一件还带着烘烘热气的大氅罩了上来。他被吹得透凉的肩背立时被笼进了温暖的胸膛间。凌琛微微一惊,立时镇定下来,虽被大氅兜头盖住,依旧抢在那人叹息出声前开了口:

      “我算着你要明儿才能来洛阳呢,怎地今儿就到了?路上跑死了几匹马,武德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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