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甜公子粥》梨貌

2、荷叶粥

　　那时我们都还小。
　　他躲在青褪渐黄的麦浪。
　　“抓住你了哟！哈哈！
　　“到你了！”
　　但他一脸疑惑，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并不再继续捉迷藏。
　　“麦子竟然变得金黄了呢……果然快要来不及了吗……”
　　环顾身处的四周，低了低头，他终于抬脸歉意地笑。
　　“借我你们的手哦。
　　“呐，现在开始挥舞。
　　“说再见啰！”
　　笑容如初见阳光。
　　但我们还未及选好藏身地方。
　　“等等，我们不是说好一起玩吗？”
　　“为什么要再见……”
　　“夏天君，你撒谎。”
　　幼稚地将手死死背在身后，狠狠地盯住他。
　　“就用满含愤怒跟质疑的眼神来激起他的良心不安从而挽留好了……”
　　但他的身体正在化作金黄的柔光，渐渐透明状。
　　但我们只看见他嘴唇的开合，声音已经传达不到耳朵。
　　但眼睛里进麦穗了，视力好像变得更差了。
　　终于不见。

　　我躲在青色的麦田。
　　这样正好隐藏我的青衫。
　　说起来我已经轮回了数不清的纪年。
　　一把年纪了还喜欢跟这群小笨蛋一起玩……秋也总是嘲笑我为老不尊有失体面……
　　但是真的，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呐。
　　想到那些孩子，忍不住扬起嘴角，只是蹲得我有点腿酸。
　　“抓住你了哟！哈哈！
　　“到你了！”
　　终于被发现，我高兴地站起身来。
　　呆愣地立定。
　　没办法对抗时间的人类的孩子们的话……到底还是来晚。
　　“麦子竟然变得金黄了呢……果然快要来不及了吗……”
　　左边。
　　后面。
　　右边。
　　包括前面……拥有你们的灿烂笑脸的这一边，也都成了金色布景板。
　　低下头收敛了身为四季神不该有的怨懑，我扬起尽可能的笑脸。
　　“借我你们的手哦。
　　“呐，现在开始挥舞。
　　“说再见啰！”
　　小笨蛋们竟然死死地背起了手……还是该说，果然？像是藏着不得了的珍宝不给我看。
　　“等等，我们不是说好一起玩吗？”
　　“为什么要再见……”
　　“夏天君，你撒谎。”
　　明明眼睛里都是柔软得不得了，水盈盈的泪光啊。
　　却还拼命做出倔强生气的模样。
　　这些孩子。
　　身体感到不妙。
　　这一次又这样早就必须离开了吗……
　　“再见，是为了再一次相见啊……”
　　我说。
　　“我没有撒谎。
　　“我的命很短……即使是能早一点被发现……
　　“能给你们的，也只有那么长。
　　“我命那么长。”

　　.

　　公子豆走在翠谷幽里。
　　这次小食盒里装的是荷叶粥。
　　新收的麦米细细去了麸，莲子粒怕苦是抽了芯的，沐了日光绿得正油亮的荷叶剁碎取汁，熬煮得软软糯糯，再缀上粉嘟嘟的荷花花瓣丝，辅以一小勺红糖末，也不拌开，只随个人口味取食。
　　清甜爽滑，消暑下火，想来仙子是会喜欢的。
　　公子豆扶着食盒，走得焦急。
　　除却夏末这日头依旧盛得有些招架不得，也因她心里有事要求仙子点拨。

　　三天前。
　　“夏天君走了，不跟我们玩了，一定是你在捉迷藏的时候偷偷睡懒觉，惹夏天君生气了。”
　　公子羽像是认真思考过。
　　公子豆一脸沮丧。
　　“羽，你这样说就不对了，那依我说，倒觉得是夏天君受不了你总是赖皮不肯做‘瞎子’，才匆匆离去的。”
　　公子齐自打上次画本一事便处处与公子羽作对。
　　公子豆看恩人般看向公子齐。
　　“现在岂是争论这些的时候，这游戏，便是图个乐子，依我看，夏君方才未见不快，这其中恐有隐情。莫非……”
　　公子凌开始发挥想象力。
　　公子豆亮睁着眼，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听着。
　　“哎，打住打住，休要胡编，在下在想，夏君走时似是有话未完，尔等可有听见？”
　　公子虚凝眉作回忆状，众公子同作回忆状。
　　公子豆张了张嘴，回忆模仿那口型。
　　“我知道我知道！”
　　公子吟跳将出来挤到公子虚身边。
　　笑眼看着公子虚，却是说给公子豆听的：
　　“豆豆不是认识什么仙姑么！叫她去问问认不认识夏天君咯！”
　　余下众公子齐看向公子豆。
　　公子豆重重点了点头。

　　公子豆绞着衣角，忐忑地等待仙子的评语。
　　“仙子，这是新制的荷叶粥，可还欢喜？”
　　春天到夏天，仙子似乎从没有变过。
　　一样的美貌，一样的气韵，一样的温柔，甚至一样的穿着打扮。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样一个季节，对仙子来说是很短的时间，还是所有时间，对仙子来说都太短，都不具法力将丝毫改变。
　　“豆豆可是有心事？”
　　仙子用了数勺，笑着点点头放下碗，却这般问道。
　　公子豆心中一喜，仙子果然是知情人哩！
　　“那个，我……不，我们，和我们一起玩的夏天君，他不见了！仙子认得他么？”
　　仙子却忽地叹了一口气。
　　“豆豆要快些，长大才好啊……”
　　公子豆疑惑，仙子却拿出一张白宣纸交予她看。
　　正待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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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醒！快醒醒！豆豆！胖院监来啦！”公子齐猛力摇着公子豆。
　　夏时令太困，坐太前容易打盹被发现，公子齐此故搬到了最后排与公子豆临着。
　　初意是两个都那么能睡轮换好有个照应，岂知公子豆堪为睡神甘拜下风，倒是自己似成了专职提醒她的书童。
　　豆豆被惊醒，坐起身来扭头看公子齐。
　　“夏天君回来了么？”
　　“什么夏天菌？你新发明的吃食？你还没睡醒？”公子齐疑惑。
　　“不是不是……就是，那个，和我们一起捉迷藏的夏天君啊！”公子豆焦急。
　　“哈？捉迷藏？没有的事啊，倒是大家一起划船去过几次风荷苑采莲来着，哦对了，撑船那阿伯，好像是姓夏的。”公子齐愈加莫名。
　　“……”公子豆拧起了眉，不再言语，低头看自己的案几。
　　先生领读着课文走过，公子齐忙扭过头立起书装模作样，只当是公子豆又梦了什么奇怪东西，不再多问。
　　直到听见左边极轻几声“吧嗒”。

　　公子豆案上有一张纸。
　　方才她醒来公子齐便见上面有了几排整齐的墨迹，还以为是公子豆勤快了睡前默的诗。
　　墨迹浸润，模糊了几个字。
　　公子齐凑头过去，看看她眼睛，又看看纸上的字。
　　“豆豆为什么哭？”
　　“你看，这是真的啊……”
　　公子豆撅嘴吸着鼻子，指着案上的白宣纸：

　　何日见君，于我故乡。
　　嬉游作伴，稚龄嗔狂。
　　君需一别，累我痴望。
　　一岁一会，许我年长。
　　纵不相见，情深一往。
　　何日君见，述我衷肠。
　　岁岁年年，走转苍茫。
　　岂知再见，何处他乡。

　　再见。
　　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