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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深巷月 ...

  •   第129章:深巷月
      薄雾冥冥,红日西坠。
      秦宫宫口,正有一位身披玄衣的俊郎青年来回镀步。他面露不悦,剑眉紧蹙,目光锁着紧闭的宫口。想来此人正是东君大人无误。
      青冥在宫口等候整整一天,他将所有的光阴浪费在这块巴掌地方大小的门口,他要等候的人还是不见踪迹。
      眉宇不见松懈半分,反倒焦急烂额之色厚重了几分。
      不知怎么的,他隐隐有一种不安的心境,好像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他希望自己的顾虑是多余的,他疲惫得揉了揉太阳穴。
      “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宫里闹了刺客,还不快去!手脚麻利点啊!要是真出了事情,别说饭碗,人头都难保!赶紧的!”
      “可是、可是这时离岗那就……”
      他的目光伴着声音远去,看见一大一小的守卫正在推攘。年纪长一点的约摸是那年纪轻些的上司,长一点的一脸凶神恶煞之相则令人退避不及,小的则在抱着兵器唯唯诺诺。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也没什么稀奇的。大家为了争口吃饭的家伙,在外忍受欺凌和践踏尊严的事每日都有发生,阿谀奉承同是惯象。
      髯口多些的抬了架子,无视大庭广众之下继而对小士卒像狗一样的使唤。分刻,小士卒不动身要受他的打骂,作势伸了拳脚。
      青冥对这些事没有苏夜幽那么热衷,无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听罢了,与他无干系。他回过神,接着盼望。
      “公子!”他的随身小厮上到跟前来,他皱了皱眉:“何事?”
      小厮得了准,往前跨一步在他耳边低声述说:“姑娘来了,上车。”
      青冥眼眸一亮,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回府。”
      青冥想,他逮着空可要好好的教训一下她们两个。让他在外白白等候那么长的时间,虚度光阴,叫她们两个怎么补偿他!
      一路走一路想,寻到了马车。
      他暗自垂笑,心里有了坏主意要好好的整顿她们。哪知,他掀开帘子的那一刹那嘴角的浅笑凝固在上面,不上不下的好生难受。
      他脸色煞白,蹬上马车。苏夜幽正抱着妗弱坐在最里面,是他从来未见过的狼狈,灰头土脸的,发髻散乱,只有一双眼睛还能辩清。
      妗弱全身上下都是血,原本的白衣此刻沾染污垢看不出模样。她的眼睛紧紧闭着,不留一丝缝隙,唇畔干涸的褐色血迹正暗示着它的主人经历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变故。
      苏夜幽听见动静,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往后退了一步,将枕在她膝盖上的妗弱抱得更紧了。她抬起头看着他,一会,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挤满了泪花,噼里啪啦的跟珠子似的滚落在马车里昂贵的兽皮地毯里。少女蠕动着唇,颤着音对他喊了一声:“师父……”
      青冥心跳漫跳一拍,短暂过后,他对外面赶车的小厮大叫一声。
      “回府!”
      话音刚刚落下,轮子开始滚动。
      青冥脑袋里乱哄哄的,他前面的镇静此时如烟消散干净。他燃起了可以止痛的香薰,坐在苏夜幽身旁给妗弱把脉。
      “师父……”
      苏夜幽欲说什么,被他冷漠的打断:“你别说话,让我好好瞧瞧她。”
      妗弱脉象凌乱,显而易见是中毒了。青冥松了一口气,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情,他身为阴阳家的东君,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事。
      “苏……”他抬起头,转过目光看向苏夜幽。他脸色又是一阵变,她竟然昏了过去,难怪他说她这下为何如此乖巧顺心,不呱躁了。
      他得不到空,又给苏夜幽把脉。
      青冥手还不曾伸到一半,半路杀出一只白若美玉的纤细手臂搭上了他的手腕,下方传来气若幽兰的调调:“大人,你让她睡会吧。”
      青冥低头,看见妗弱睁开的双目正看着他:“苏姑娘太累了。”
      “妗弱你醒了?”青冥惊喜,他把妗弱扶起来。
      妗弱脸色血色尽失,唇如白纸:“大人,我中毒了。”
      青冥点点头,“我知道。”
      妗弱又道:“大人,中毒后我没能把毒运出来,我还使用了内力。”
      青冥变了变神色,“是谁干的!告诉我,是谁伤了你?”
      妗弱眨眼,唇角浮现惨淡一笑,无比凄凉。
      “毒气攻心,药石无灵。”白衣少女一顿,眼眶微红溢盈了泪水,哽咽道:“大人少安毋躁,妗弱知晓自己命不久矣……”
      青冥眼下红肿不堪,目眦尽裂。
      “你别说话,再等等,再等等就回去了。”
      妗弱胸口闷痛,犹如五马分尸之感。喉咙抖动,歪头吐出一口红到发黑的毒血,正对青冥,玄色的衣衫顿时湿了一大片。
      青冥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是妗弱一人的血。
      妗弱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襟。曾几何时,他也遇此相同的境地。
      “抱歉,妗弱把大人的衣衫弄脏了。”
      青冥没有责怪,他沉默不语。他之前的念头全部打消干净,他像丧失了语言功能,一句应景的话也讲不出口。他注视她,闭口不言。
      他一度自负得认为自己,必定做得到的。
      可惜,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是上天送给他,袖手旁观的报应么?
      妗弱失血过多,又毒气攻心,前面还同他说了这么些有的没的浪费口气和精力,妗弱的身体虚弱到不能再虚弱,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昂首伸长脖颈,青紫色的血管在她莹白到透明的肌肤愈发明显。胸膛因咳嗽的剧烈而起伏,妗弱胸口正如历经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之刑,整个人快要炸裂开来、四分五散,化成碎片。
      喉咙腥甜往上翻涌泉滚如热浪不可抵得,她偏过头,一口鲜血从她嘴里跑出来,又吐满了前襟。她非常难受,又酸又痛,泪声漱下。
      “妗弱自知,时日无多……大人、大人,还请大人莫要因妗弱而责怪姑娘,祸及苏姑娘。妗弱此番远行,大人不需为妗弱暗自伤神……”
      “阴阳家卓越诸子百家之上,得帝国认可位于前茅,表面风光,不知阴阳正处岌岌可危之险地。大人,妗弱晓得你与旁人不同,不爱阴阳家,也不衷明枪暗箭、勾角斗人御权之法。但,东皇太一毕竟是大人的嫡亲恩师、救于水火,知恩图报,不得不忘啊!”
      青冥紧抿着唇,神色不定难以摸清。
      妗弱害怕他不答应自己,继续苦苦哀劝。
      “大人,妗弱不希望大人做那不忠不义不孝之辈!”
      东皇太一虽说是他的恩师,做了十来年的师徒俩依然不改当初,不冷不淡的像个陌生人。若说青冥厌恶东皇太一,却不可能在东皇太一底下忍辱负重十几年,没感情,也说不过去。
      星魂那边自立门户,飞上青天只待须臾。至于东皇太一呢,阴阳家青年才俊人才辈出,他又是日暮西山,辉煌不再。现在能够与星魂一决高下的,恐也只剩青冥了吧?
      “妗弱!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不属于这里,他们的江山更替,与我无关!即便我愿意做,嬴政未来的天下也不会千秋万世!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能力再大、也无法与天机抗衡!”
      他没料到妗弱一直执迷不悟,妗弱可以说他不忠不义,他若做,也偏是蝼蚁,螳臂当车竹篮打水一场空。
      妗弱一口气提不上来,猛得一阵咳嗽,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心悬一处,跟着揪心。稍稍舒缓,她道:“大人……”
      “看在……妗弱求您的份上,帮帮东皇大人好不好……”
      青冥永远不会懂她的心,她希望他好,不至于无家归处,有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是啊,阴阳家更替新主、帝国覆灭样样与她无关。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能让青冥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像她,孤独的死去。不管来去,茕茕孑立。
      妗弱艰难的开口,青冥终究违背了自己的底线,去对妗弱承诺。他合上眼睛不忍再看妗弱一眼,他点一点头,郑重道:“我答应你。”
      紧要关头,她不论说什么他都会应对的。妗弱喘息吞吐间的每一秒流逝,是她对这个世界的每一分不舍。
      妗弱欣慰的微微一笑,宛如滂沱雨中的繁花。
      “大人,你要好好保重。”
      青冥感觉自己手里的温度逐渐转凉,转瞬,他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妗弱的衣衫整顿整齐,又让她以最舒服的姿势平躺在凳子上,他撕下衣料,把她唇角的血渍一点点擦尽。
      “你走了,我又怎会安好呢傻姑娘。”
      话落,一滴眼泪砸在妗弱的额头,溅出一朵剔透的水花。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是你,苏夜幽,是你叫紫荆夫人杀了我的……若不见你,我何故落得个面目全非的凄惨下场……?”
      苏夜幽腿脚似被胶水粘住了,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嫣语张牙舞爪的朝她扑过来,尖刀样的指甲要穿透过她的胸膛。
      她不敢看,吓得牙齿直打哆嗦。嫣语哪里还是过去那一副花容月貌啊?脸皮肿胀不堪,皮肤毫无血色白到透明,一双眼珠子掉在眼眶前方,看上去好不骇人。作势,又听闻她道。
      “你初来寒息宫,受人欺凌。是我,是我解救你于危难,你为何偏偏恩将仇报!要害死我,要害死我!我要你偿命,纳命来!”
      这是她第三次看见嫣语死前的惨相了,她还惦记着自己。
      苏夜幽想她如一直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她害怕归害怕,嫣语又是她心中的一根不能根除的刺,她必须想办法解决。
      如她饶过她,她又对不起红棉。不管遇上任何一件事,所有的决定都会导致一样的结果,选择一方,就必定对不起另外一方。
      而她,也没做错。
      彼时,她有了重新振作的勇气。
      苏夜幽睁开眼睛,大胆的直视那张五官泡到水肿的脸蛋,如果换成别人看着那张脸,或许转头闷声呕吐去了。因为那张脸,没有一丝人样,胀得跟猪头,五官挤在中间眯成一条缝隙。
      “嫣语,你口口声声要取我的命!好,我就站在这里等你取!在此之前,我就想问你一句,你在九泉之下,是否遇上被你欺凌含恨而死的无辜宫人?红棉,红棉她也是其中一个,还有那个被你打得不见人形的小宫人,你想过她们没有!”
      “我或许对不起你,缘由那一点可怜的知遇之恩。我不是没有拿你当过姐妹,可是结果呢?你想我死,想让我替你被黑锅是不是!”
      “嫣语,你我之间的感情,早在你将偷取木马嫁祸给我之时全部消耗尽了。你要杀我,就来杀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哪也不去。”
      她对那鬼魅说完,闭上了眼睛。她不想在逃避,不想再受到自己内心的煎熬。耳侧响起嫣语的哀嚎,似泣鸣似厉笑。
      “……纳命来!”
      背后凉意刺骨,想是那鬼魅离她相近些了。下一刻,胸口被大力撕裂成两半,裸露出来的地方受着寒风吹拂,在风中,她还能闻到一股咸腥的味道。她猛然睁开眼睛,鬓角正紧贴着嫣语惨白的脸蛋。
      嫣语慢慢转过头来,对她咧嘴一笑。伴着她瘆人的笑意,苏夜幽这才看清她的眼睛,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随着嫣语的晃动,她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她看着那空洞洞的眼眶,毛骨悚然。
      嫣语并未打算放过她,她的胸膛好像钻进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在她的胸膛里如活鱼嬉戏,每次摆动鱼尾叫她疼得生不如死。
      “你做……什么……”
      额头沁出冷汗,新一阵的疼痛犹如雨点密密麻麻的打下来。她摸不透嫣语接下来一步要做什么,除了一张嘴,其他的好像不属于她。
      嫣语不答,只是眯着眼睛笑着看着她。嫣语永远不会晓得她在她的眼底是有多么恐怖,诡异的笑容和白到发灰的面孔。
      胸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巴不得在地上打滚缓解疼痛。额头渐渐沁出冷汗,沿着鬓角坠下,掉进了她的眼角里。
      她眨眨眼,景象变得模糊。她看到嫣语合拢的手里压着一泡东西,还在跳动散着热气。嫣语朝她呲牙又是一笑,手掌心在她视线中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舒展盛放。
      噗通——噗通——
      嫣语手掌心的,是一颗血淋淋的心。
      噗通——噗通——
      该不会是……?
      那心脏化成了一个玩物,被嫣语玩弄手掌间。
      她不敢想,视线下垂。一点点、一寸寸的往下移动。
      她的胸膛已经被挖穿了,开了一个同嫣语一样的黑洞洞的口子。而那个位置,只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痕迹,看不清。
      “你……”
      她艰难的呼吸,四肢冰冷。她能够感觉到在自己体内流动的血液一点点的凝固,意识在一点点从中剥离。
      眼前越来越黑,嫣语唇瓣弥留的笑容愈发狰狞。
      那原来,真的是她的心……
      ——嘭
      青年搁下茶盏,捋了捋皱起来的衣褶。
      “你醒了?”
      苏夜幽惘然环顾四周,她盯着头顶的杏色帐子说:“我又没死。”
      青冥不悦得蹙了蹙眉,“又说什么梦话。”
      苏夜幽异常平静,梦里一幕幕犹在眼前。
      “我做了一个梦,我又梦见嫣语了。她要走我的心,然后我死了。”
      青冥狐疑,想问的话还是没能如实出口。
      “我杀了她,她杀了我。但是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青冥默然,他现在只想知道,妗弱同她在一起发生了什么。看她犹在梦中,分不清虚虚实实,想他在这个时候问她也问不出什么吧?
      “这里是哪?”
      床榻柔软扑香,布局典雅华丽。说实话,她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舒服的床榻,也没有哪一处会给她心安归定的心境。
      想这里的主人,身份是极其尊贵的吧?
      “我家。”青冥道。
      “你家?”苏夜幽质疑,“我怎么会在你家?”
      她记得非常清楚,她拥着妗弱不敢停,沿途千年难见的宫阙楼阁她连看一眼的心思也没有。她怕自己停下脚步,妗弱就会因她的犹豫错过救治的最佳时间段,断气生亡。
      为了不让妗弱睡觉,她一边使着轻功一边和她说说话。她们之间本来不存在什么干系,唯一的纽带便只有青冥一人。
      妗弱心系青冥一人,他的日常生活爱好厌恶便成为所有的话题。
      苏夜幽懂妗弱的性格,典型的话题终结者。所以,她抛出一个问题妗弱就在后面答什么。这样很好,她才坚持找到青冥的马车。
      “妗弱呢?她还好吧?她怕自己任务失败你会责罚她,我一路上一直跟她聊天,我说,有我在,师父是不会惩罚你的,要罚也就……”
      要罚也是罚自己好了,她都打算好了,她会将妗弱犯下的错全部扛下来。那是她,全部是由自己而受伤啊!
      青冥打断她的话,顿了一顿道:“她死了。”
      胡说八道,妗弱还告诉她青冥最讨厌蟑螂,一看见那会四处飞手指大的玩意,害怕得不得了,一看到就大声对站在门外的她呼救。
      妗弱说过,他害怕的原因是那东西曾经扑到他脸上过……
      苏夜幽以为他是在跟她开玩笑在作弄她,笑出了声。
      “她怎么可能会死呢?她跟我讲过,你最讨厌的东西是蟑螂。她……”
      要是放在之前,他或许会恼羞成怒破口大骂。等到这一刻,他丢失了打趣的权利,心情无比沉重:“就在昨天,是我送她入土为安的。”
      “妗弱在这世道痛苦了十八年,理应好好休息。”
      “跟了我,结果还是一样的,没有得到任何改善。”
      话末,自嘲冷笑道:“果然、果然,东皇太一对我说过的话,一一实现。我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再在我眼前发生……”
      妗弱的死讯对她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本来红棉的死还有嫣语的死使她一度怀疑自己。她跳出一个坎,又掉入另外一个深渊。
      妗弱的死不同红棉和嫣语的,红棉和嫣语的死亡是间接,现在是直接,也就是说,她亲手害死了妗弱。她又害死了一个人,还是自己认识的熟人。如她再强大,妗弱是不是就不会死?
      对……
      怪她,是她不够强大。不够强大,保护身边的人。
      床榻上的少女跟着了魔似的,僵硬的掀起被褥,少女的目光不再清澈透亮了,清冷而深沉,像一柄刚刚开锋渴望鲜血灌溉的长剑,下一秒就能贯穿敌人的胸膛,新鲜滚烫的血液浇遍全身。
      她的声音极其平静,却暗含一种刺骨的冰冻。
      “师父,你放心,我会杀了六剑奴的。”
      妗弱不在,就让她做他的刀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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