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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李宗吾全集》之窥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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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的时候,宗吾先生写《厚黑学》或有“聚千古大奸大诈于一堂,而一一谳定其罪”之意。当时,宗吾先生身在四川省教育体系,对官场上你来我往,穿凿应付之事颇有感触,便以 “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办事二妙法”将官场剖个明白,让那些魑魅魍魉、腌臜手段无所遁形。
但是宗吾先生越研究厚黑学,越是有了新的感触。感触为何?用厚黑亦可为善。
何以故?所谓厚黑者,手段而已矣。这世上只有人分善恶,哪有手段分善恶的。那如何便是用厚黑以为善了呢?就是要我们用厚黑谋公利。
以厚黑之手段谋个人之私利,且不论以一己之私利妨害千万人之私利可成功否,(这可是挡了千万人的私利啊,下场如何,此不多言),这“不义不仁”之谓必是坐实了的。所谓“人言可畏”,乡党亲友尽数对你指指点点,总归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而以厚黑之手段谋图公利,却大不相同。因为千万人得利,我于千万人之中,自然也得利,所谓不谋私利而私利自在其中矣。(不过这利之大小么,也不多言,一块蛋糕一个人吃跟一百个人吃,总归是不同的)不过谋公利有谋公利的好处,至少能得到好名声不是?
公私之辩,此不多言,留待下文,却说为啥仁义道德干不了的事,厚黑却能干得了。
太史公言项羽“妇人之仁,匹夫之勇”,妇人之仁,是心有所不忍,其病根在心子不黑;匹夫之勇,是受不得气,其病根在脸皮不厚。而韩信亦是顾念旧主一衣一食之恩,黑不下心,厚不下面皮,终被吕后所杀。厚黑者,全在为我,若有一丝一点之顾虑,容他人一气之喘息,即是功败垂成,身死国灭之结局。当日夫差一念之差,容勾践自请入吴,身为臣,妻为妾,他日吴国将灭之时,勾践可曾允夫差入越?勾践以厚黑之用,终得三千越甲吞吴之功。
前证凿凿,厚黑之功,自不待言。
既然说完了厚黑何以为胜,接下来就说说公私之辨。
宗吾先生将物理公理用之心理变化,以我为中心,用引力为系,层层外推,从至亲到好友,再到同乡以至四海诸人。与我越近,感情愈笃,每起一念,都以我为起点,层层比较,亲疏立现。所谓公私之辩,亦是如此,我将这个圈内的视为私,圈外的视为公。世上未有无公之私,亦无缺私之公,二者相伴相生,舍其一则不得。将这圈划的大些,包含了我中国千万国民,这私亦是公。若是不才,再把世界放进来,那为世界公民谋福祉,那也算是私。
既以“我”为中心,宗吾先生便就自己研究出来个哲学。
这哲学叫“厚黑学”也罢,叫“我”为中心论也罢,总之依着这个学问,宗吾先生亦将“孟荀杨墨”四家辨了个明白。孟言性善,力劝人将圈子放大些,推恩足以保四海,只可惜孟子虽言推己及人,却未能将“我”字看得透彻。荀子性恶,生怕人把圈子缩小了,用礼以制裁,礼于极致即是法,史言法家“刻薄寡恩”,性恶之弊,皆在于此。杨朱为我,极端尊重我字,然杨朱不仅尊重自己之我,亦尊重他人之我,然而杨朱拔一毛而利天下亦不为也,未免太过于自私。墨子兼爱,牺牲我一人,救济天下千万之人,只知天下人之我而不知自己之我,其说只能行于少数圣贤,而不能行于人人。
至于宋儒之弊则是在于误信“性善”一说。宋儒是看清了“我”字的,然而昌黎先生道统之说深入宋儒之心,欲继孟子道统,不得不拥护性善说,一方面要顾孟子,一方面又要顾真理,以致遂无往而不支离穿凿。宋儒把“怵惕”看做人心,把“恻隐”看做道心,人心是气,是人欲,道心是性,是天理,人心是形气之私,道心是性命之正,殊不知“怵惕”、 “恻隐”同是一源,人欲、天理同为一物。阳明先生能把知行二者合一,能把明德亲民二者合一,能把格物、致知、诚意、征信、修身五者合一,独不能把天理人欲看作一物。宋儒明清学案,舍去了“我”字,舍怵惕,存恻隐,如无根之木,无水之缘,岂得长久?
宗吾先生之论,全在一个“平”字。孟子性善,荀子性恶,皆走偏门,于乱世之中,唯其偏方才能治病,然真理只有一个,你于东门进,我于西门进,直达真理本体之处,即性无善无恶之处。所谓宇宙事事物物,物不平则鸣,人不平则争,唯有达到“平”字,才能稳定。故而宗吾先生在经济制度上,欲将个人主义与社会主义合二为一;在政治制度上,欲将民主主义和独裁主义合二为一;在外交制度上,欲将互助主义和互竞主义合二为一。且不论二者相合的可行性大小,只是宇宙事事物物之中,绝不会有互不相容的两种真理,两种理论必是皆有所得,皆有所失,二者相生相克,若将二者步步紧逼,迫至本体,真理自会毕现。宗吾先生以物理中的引斥二力,与《易经》的阴阳二气相较,终得万物以“平”字为归之果。
再也者,宗吾先生文笔幽默,自嘲唏嘘之语比比皆是,颇有让人忍俊不禁之感,可谓字字珠玑,句句莲华。吾辈详读,必有所获。不肖秉性愚钝,未能得宗吾先生本意之万一,唯以此文抛砖引玉,得来者细细研读,即不负余撰写此文之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