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质》禾君

30、30 将来

　　30

　　周医生下午来到医院，漂亮的前台小姐就对他说：“周医生，你昨天预约的客人来了。”

　　周医生皱了皱眉，低声道：“我今天没有班，昨天怎么会预约客人？”

　　他会来医院只是因为弄丢了一位病人的病历，幸好他的助理通知他病历被他遗忘在了办公桌上，但是什么时候竟然冒出了一位客人？

　　前台小姐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尴尬地笑着说：“总之……医生你去办公室看一眼吧……那个人，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周医生也没放在心上，什么人不好惹，总不会比他的那些病人还不好惹。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一个男人坐在他的转椅里，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系着灰色的手工围巾，下巴微微抵在围巾上，正在低头读着手里的文件。

　　周医生眯了眯眼，待看清男人手里的文件时，脸色瞬间青了，忍不住怒斥道：“喂，你是谁？怎么可以随便看病人的病历？这可是机密文件！”

　　男人闻声抬起了头，看着周医生，十分温和地笑了笑：“抱歉……您放在桌面上，我还以为是普通的病历。”

　　没等周医生反应，男人很自觉地合上了病历本，规规矩矩地放回了桌面上。

　　周医生盯着男人看了一会，这个男人表面上做得温和平静、十分有礼，而事实上，他坐在属于周医生的椅子上一直就没有打算离开的迹象，可见这人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好，可是骨子里却是个十分强硬的掌控派。就算被周医生抓包在看病历，他也一点也没有尴尬的样子，根本就没把周医生当回事！

　　周医生当了多年的心理医生，自然能从各种人的行为中看出他的性格。他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还不至于这下就被得罪到，于是他很顺从地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到了男人对面，他心平气和地说：“您就是今天来的客人？可是我并没有得到您的预约……”

　　男人笑了笑道：“是我的手下办事不周。昨天我要他来预约医生今天见一面，他也没通知我医生您今天休假，而是直接顺走了您的病历本。实在是万分抱歉。”

　　周医生心下怒道，难怪他就觉得奇怪！平时一向严谨的自己怎么会忘带病历本，竟然是被人顺走的！

　　周医生只好喜怒不形于色地说：“没事……反正我今天也没事。”

　　男人说：“那正好。我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男人从转椅上站了起来，向周医生伸出了手，他的手指修长，虎口和食指上都长着老茧，是一只经常握抢的手。他说：“您好，我叫陈霆。”

　　周医生一惊，他压下心底的疑惑，回握了握阿霆的手，镇定道：“你从港城来？”

　　“是。医生从口音应该听得出吧，我并不是湾岛人。”陈霆道。他的普通话并不是很标准，听得出是练过的，没有一丝湾岛人的黏劲。周医生心下确定了几分，顿时换了副表情。

　　他凝重地看着阿霆道：“我等了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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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心理疾病的病人的病历是严格保密的，周医生有专门存放病历的保险箱。他开车载着阿霆去了他的家里，从卧室窗帘后的入墙式保险柜中，取出了一份病历、一盘录像带和一本黑皮的笔记本。

　　阿霆低头看着那份病历，姓名处写着：项允超。

　　周医生给阿霆倒了茶，说道：“八年前他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做心理治疗，当时他的情况非常糟糕。”

　　阿霆翻开了病历，最开始的日期正好是八年前他逼着项允超离开港城后一个月，项允超开始出现轻微的精神分裂的迹象。

　　“项允超是项家的私生子，是他父亲在外面和女人一夜情生下来的孩子，精神疾病有很大的遗传性，项允超的亲生母亲也是因为精神分裂而自杀的。项允超小的时候就有精神失常的征兆，表现在他对喜爱的事物有着过于激烈的占有欲和……破坏欲。

　　“我从他的上一位医生那儿接手了他的病历。他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是在小学，他的爸爸送了他一条小狗。”

　　阿霆垂着眼，病历上全是复杂的专业术语，他不是很了解，只是知道项允超的情况应该是非常糟糕的。他合上病历本，周医生接着说：“他很喜欢那条小狗，甚至到了和它同吃同睡的地步……睡觉的时候都要抱着它。那个时候整个项家都非常不喜欢他，他的日子过得非常不好，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这条小狗。但是……后来他杀了它。”

　　病历中间夹着许多知情人的证明，项允杰写道，他当时从学校回家，家里没有人，他闻到很浓的血腥味，寻着味道去了厨房，发现项允超正一个人坐在地上哭泣，怀里抱着那只小狗——已经开膛破肚，腥臭的鲜血浸湿了项允超的身体。

　　项允超亲手用刀剖开了小狗的肚子，但是他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知道哭。当晚他发了高烧，病好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项夫人觉得这个孩子太过危险，劝项先生把他送走，项先生不想被这件事为人所诟病，反对了送走项允超的提议。

　　项允超从那之后变得与正常人无异，直到大约七八年后他第二次发病，就是高中时期对吴小姐的那次。项家终于察觉到项允超可能是真的精神有问题，于是将他送去了心理治疗，而在短期的治疗过后，项允超病情稳定了下来，项夫人再次提出将项允超送走的提议。项先生这次答应了，找关系把项允超送去了港城。

　　他们没想到的是，项允超在港城遇上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劫。

　　阿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周医生察觉到了这个男人不太明显的情绪波动，他看到阿霆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的时候，神情迷茫得像个小孩。

　　项允杰在项允超在港城的几年里经常奉父亲之命以探望之名去监视项允超的精神状况。项允超非常排斥家里人把他看作精神病人的行为，一度和项允杰起过冲突。后来项允超大学毕业，没有留校读研的意向，反而长时间在港城逗留，项景淞察觉到不对劲，让管家强硬地把项允超带了回来。

　　听管家说了接项允超回湾岛的波折，项景淞脸色很是不好看，他还派人监视了阿霆一段时间，明里暗里给他下了不少绊子。

　　阿霆冷笑一声，他知道当初阿祥为什么会突然招致祸端被送到湾岛避难，那个时候他和阿栋都过得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惹怒了什么人，没想到竟然是项景淞这桩大佛。

　　项允超回到湾岛的前一个月情况还算正常，后来就开始不眠不休、食不下咽，后来还被项允杰抓到一次他想偷跑回港城，兄弟两大打出手，项允杰还受了伤。项景淞只好再次把项允超送去心理治疗，这次的主治医生就是这位周医生。

　　“其实他的情况不算太糟糕，只是他的家人太不关心他，放任他恶化下去。他在我这里的时候，我暗示他提起你的事情，一开始他很抗拒，可是后来他可以说很多很多。”

　　周医生把那本黑皮笔记本塞进阿霆手里，道：“这是那段时间他写的东西，因为治疗需要我偷看过一些，后来他的病情好转我就没再看过。这些都是他给你的东西，你有权利带走。”

　　阿霆点了点头，周医生说：“他在我这里治疗了整整两年才出院。出院的时候他又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连我都看不出他曾经有过那么黑暗的时光。可是我知道，他的病是不可能痊愈的。”

　　“没有可以医治的办法？”阿霆低声问。

　　“没有。”周医生笃定地说，随即又道，“但是如果处理得当，可以保证他的病一辈子不发作。”

　　“什么？”阿霆下意识地接话。

　　周医生说：“只有你，陈霆。只有你可以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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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出院的时候对我说，他想埋葬一切黑暗的过去，于是把治疗记录和这本笔记本都留在了我这里。但是他说，如果多年之后他带着一个叫陈霆的人来，就让我把这些都拿出来给你看。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没办法得到原谅，但是他希望那个时候你可以真正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愿意将他的一切都交给你。”

　　【“阿霆，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愿不愿意……和我去一趟湾岛？”

　　“为什么？”

　　“因为……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什么秘密不能现在说？”

　　“不能的。”项允超说，“因为你还没有准备好啊。”】

　　【阿霆，活下来，你必须活下来，我在湾岛还有一个秘密，你必须去亲自开启它。】

　　“他说你们会一起来的，我没想到这次竟然是你一个人来的。这么多年，项允超他还好吗？”

　　阿霆对着周医生笑了笑：“他很好。”

　　连一向以察言观色著称的周医生都没看到他眼底的苦涩。

　　“只是不能和我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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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却病历之外，还有一盘老式的录像带，阿霆叫手下去借了一台录像机，才把里面的内容放了出来。

　　他一个人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黑白录像里面项允超的脸，项允超安静地坐在白色的病床上，在镜头挨近他的时候，他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黯淡无神。

　　“阿霆？”他低声问。

　　阿霆抓着自己的头发，听着录像带里默默地播放的声音，他觉得疼痛，但是只有疼痛能避免让液体从他眼里流出。

　　他身边摊着那本笔记本，整本本子里写得满满的，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