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灯》管秋生

37、亚仙（四）

　　夜色如墨、烛火幽幽、房间里精美的陈设和华丽的装饰都被烛火映出一种惨白的苍茫之感。
　　床上绮罗锦绣凌乱交叠，合欢帐高垂，似乎还带着欢好之后的暧昧气息。而这与这香艳气氛迥然不同的是，床上的刀客身体已经僵冷。他视如生命的刀正正切入他的心脏，鲜血洒在翠绿鸳鸯锦被之上，颜色冲击性极大，一时间竟让进来查看情况的人炫目。
　　血迹除了床上，地毯上也有一处鲜明血迹，把红线毯染成了暗色，可两处血迹之间似乎没有连接，凭空隔开了一块，十分诡异。
　　申无常与解灵是第二批进入房间的，第一批进入的是江中云、李行舟和沈易沉，江中云与李行舟的卧房恰好在孙循旁边，沈易沉没有睡着，一听见声音便赶了过来。辜写意紧随申无常进入，最后是曲夜阑披衣散发与晴仙走了进来。
　　而房间里除了他们，还有两个人，准确的说，是两个春风楼的女人。
　　一个是被晴仙叫去招呼孙循的，名字叫小霍，她发现了尸体并尖叫了出来，还有一个紫衣女郎，有着可与晴仙亚仙比肩的绝色容貌，却不同于晴仙的妩媚与亚仙的冷峭，另有一种似颦似忧的柔弱气质，她坐在椅子上如同一枝披霜的秋蕙，一双含愁的妙目一动不动的盯着床上已经死去的孙循。
　　小霍已经吓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半倒在地上哆哆嗦嗦，江中云和李行舟将她扶起来放到椅子上做好。
　　晴仙走了过去拉住小霍的手，柔声安慰了几句，问道：“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小霍哭道：“孙爷大发脾气，要杀人，还打了好几个姐妹，姐妹们叫我去把那和他生是非的朱爷找来分辨。我去……去叫朱爷，他却睡得和死猪一样。我没奈何，只能去吧瑶仙姊姊请来，我和瑶仙姊姊刚进来，就看到……看到……孙爷已经死了。”
　　晴仙道：“你别哭了，去把其他姐妹找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紫衣女子道：“不必了，我已经让檀奴去叫了。小霍被吓的不轻，让她下去歇着吧。”
　　沈易沉看向那柔弱的紫衣女郎，道：“恕在下冒昧，莫非姑娘就是瑶仙？”
　　紫衣女子点头道：“是。”
　　解灵看几个人，包括她和申无常在内几个人都是从床上起来，多半衣冠不整，唯独沈易沉依旧一丝不苟连发丝都不曾散一点，他进来的又最早，这离宴席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难道他竟不曾入睡？
　　这是一个双鬓丫鬟引着几个美人走了进来，她们便是除了小霍之外两个被叫去服侍孙循的女子。
　　两个女子脸上身上或轻或重都带着伤痕，哭的梨花带雨。
　　第一个进来的叫妙妙的女郎道：“这客官委实难缠，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下手特别重，一进来就给小玉一个耳光，说被那腌臜人碰了他的宝刀，他要去把那人杀了，我不过劝了几句，她就拿刀对着我……”
　　小玉道也哭道：“他先打了我，便要去杀妙妙，闹得不可开交，后来他又得趣儿了，又要我们服侍他睡觉，可是没过一会又开始闹，反复无常把我们都弄伤了，我们实在受不了，便让小霍去把那和他生事的客官找来。小霍走了一会，他就用刀把心兰砍伤了。那血流的我们都唬了一跳，我恰巧有一点安神药在荷包里，便千哄万哄给他喝了，然后带着心兰去治伤了。”
　　晴仙道：“心兰呢？伤的怎么样？”
　　妙妙道：“亚仙姊姊给她用了药，现在睡下了，肩上被砍了一刀，所幸伤口不深。”
　　解灵道：“怪不得我看这血流的很奇怪，原来是两个人的血。你们把孙爷迷倒之后全部都走了吗？”
　　妙妙道：“恩，心兰血流的很多，我们两个都放心不下，便都扶着她去找亚仙姊姊了。”
　　沈易沉一直在仔细查看孙循的尸体，背着脸对着众人，听完几个姑娘哭诉，便转过脸来问道：“你们走之前，是把他扶到床上了，对吗？”
　　妙妙道：“对，我们春风楼对客人最周到。我还给他盖了被子。”
　　沈易沉道：“那么，他的刀呢？你们放到哪了？”
　　妙妙道：“他一直拽握着刀，我们没有动，把他放在床上的时候，他是把刀抱在怀里的，我直接把被子盖在他身上了。”
　　申无常向小玉道：“敢问姑娘还有安神药吗？能否给在下看一下？”
　　小玉道：“都用完了，我吓坏了，把药都倒进酒杯了。”
　　申无常道：“那能否请姑娘把装药的荷包给在下一观。”
　　小玉解开腰间的荷包，递给申无常，申无常解开，细闻了闻里面的味道，再从里面揉搓出一点白色的粉末来，沈易沉和江中云都凑过来看。
　　江中云道：“的确是安神散。”
　　沈易沉道：“敢问两位姑娘，你们给孙爷吃的，只有安神散吗？”
　　两人都点头。
　　“可是，”沈易沉回头看来一眼床上孙循的尸体，“孙爷的血，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他除了安神散之外，应该还吃过别的东西。”
　　解灵拔下头上银簪走过去蘸了一点孙循未干涸的血液，那簪头微微发黄，解灵沉思道：“是疯癫草，剂量很轻，如果重的话，他早就疯了，决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
　　李行舟凑过去看那簪子，又瞟了一眼孙循，问道：“疯癫草是什么？”
　　辜写意瞥了他一眼，道：“叫你平时多读书，就是不听。关键时刻丢人现眼，疯癫草是上古传说的草药，长在深山里，据说这草药一旦被不幸服食，哪怕只有一点点，人会立马神智昏聩，变得癫狂。”
　　李行舟道：“只有一点就会发狂，那孙爷到底碰了多少？”
　　解灵蹙眉道：“很奇怪的剂量，微乎其微，如果有一片疯癫草被他吃了，那几个姑娘早就死了。安神散决计不能让他睡下去。这剂量很轻，大约只有百分之一片疯癫草叶，可是，这么轻的剂量是怎么下的呢？”
　　江中云晃着折扇，看着晴仙微微一笑道：“这个其实很简单，在饭菜里或者熏香里稍微加一点被稀释百倍的疯癫草汁液就够了嘛。”
　　晴仙此刻也是一头青丝不曾挽起，不施脂粉却依旧笑道妩媚风流：“客官是在怀疑奴奴吗？奴奴若要杀了那一位客官，何需疯癫草？奴奴直接一杯鸩毒就能让他死的无声无息，不会让你们找到他的尸体，更不会吓到自己的姊妹。”
　　江中云连忙抱拳道：“晴仙姑娘误会了，在下绝非此意，在下是说，像晴仙姑娘这般妥帖周到冰雪聪明的人，必定面面俱到，不会让客人在饭食里吃到不该吃的东西吧。”
　　晴仙笑道：“奴奴可以保证，各位客官的饮食用度都没有任何问题，床上那位客官是在哪里接触到疯癫草的，奴奴不清楚，但，绝不是在奴奴负责的范围里。”
　　申无常看了那个紫衣女郎一眼，道：“这件事，疑点很多，但是，我相信瑶仙姑娘能向我们解释点什么。”
　　瑶仙抬起头看着申无常，她生的楚楚动人，那目光又看着十分幽怨，李行舟忍不住道：“瑶仙姑娘和这件事应该没有关系，她只不过是发现了尸体罢了。申兄你这是……”
　　李行舟还未说完，瑶仙朱唇轻启，道：“客官看来很聪明，只是，还需等一等，等人齐了，我再说吧。”
　　江中云又笑了，折扇敲了一下李行舟道：“傻小子，你不知道瑶仙姑娘负责的就是春风楼的考验吗？她现在在这里，说明什么？”
　　李行舟挠挠头道：“说明什么啊。”
　　江中云看向辜写意道：“你师弟也太蠢了，找你师傅的下落恐怕指望不上他啰。”
　　辜写意却道：“我们门派的事不容外人置喙，若是再被我碰见你用那劳什子打我师弟或者说他蠢，我饶不了你！”
　　江中云摇头向李行舟道：“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笨了。你师哥太护短了。”
　　曲夜阑一直没有说话，静静的站在最外层看着这一切，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斯文神情。
　　几个人各怀心事，都默然无言，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
　　这冷清的场面没有持续一会，、一声粗犷的抱怨从外传来。
　　“我说你们他娘的到底让不让人睡觉了！大晚上的把老子叫起来干啥！”
　　话音刚落，朱爷便踏了进来，一脸睡眼惺忪酒气扑鼻，见众人都在，明显的一愣，揉了揉眼睛道：“大晚上你们不睡觉，都在这做啥啰。”
　　江中云道：“朱爷你不是醉得叫不醒了吗？怎么也起来了？”
　　瑶仙淡淡道：“我让人给他灌了醒酒汤，把他叫起来了。”
　　朱爷接口道：“你叫老子起来干啥！还有陪老子的美人呢！怎么起来都不见了！”
　　申无常向瑶仙道：“现在人齐了，姑娘可以开始了吧。”
　　瑶仙点点头道：“现在诸位面前的，是春风楼的第一场考验，此次进楼的九个人死了一次，案发现场就是这间屋子。凶手就在你们之间。找出凶手，便通过考验。”
　　辜写意突然冷冷道：“如此说来。这局就是你设的啰？这人的死，和你，和春风楼，都脱不了干系吧。”
　　瑶仙道：“凶手在你们之间，而不是我们，若是想要达成心愿，便通过考验。”
　　辜写意依旧冰冷，道：“你如何知道凶手在我们之间？你一定有参与！第一局死一个人，第二局是要死几个我们的人？”
　　瑶仙不再说话，这是朱爷发出一声如梦初醒的嚎叫。
　　“那个，那个什么姓孙的，死，死了？！”
　　解灵斜觑了他一眼，道：“而且凶手就在我们之间。”
　　朱爷一下子跌在地上淌汗，哆嗦道：“看来春风楼会死人，是真的！”
　　江中云悠悠道：“其实你应该庆幸是他死了，如果他没死，今晚估计你就死了，我们还得找杀你的凶手。”
　　朱爷不明所以。
　　“既然凶手在我们之间。”沈易沉道，“那么不管这是不是考验，我们都要找出凶手，否则，凶手行过一次凶，可能会有第二次。”
　　“既然是这样。”江中云看着沈易沉一丝不苟的衣冠，笑道，“不如沈兄先来告诉我们，案发的时候，你在干吗？我与那傻小子住在孙循隔壁，听到声音披上衣服就赶了过来，可是你明明住在楼上，却几乎与我们同时赶来，而且，我们所有人都是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你却是穿的整整齐齐的，难道是漫漫长夜，无心睡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呢？”
　　沈易沉道：“我确实没有睡觉，那么既然江公子怀疑在下，而凶手又在我们之间，不如这样，自在下开始，每个人说一下自己在孙爷死之前在做什么，可有认证，如何？”
　　众人点头。
　　沈易沉道：“在下自宴会与诸位告别，一直呆在房间，未曾睡觉。大约是因为虽然这里天是黑的，时间却似乎未到黑夜，所以在下睡不着。直听到有女子喊叫，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事，便赶来看看。在下学过轻功，从楼上翻下来不是难事，又因为不需要整理衣冠，所以赶来的比较早。”
　　江中云道：“既然可以快速下来，也可以快速杀人之后翻上去。”
　　沈易沉道：“如果人是在下杀的，在下一定承认，何况若是要隐瞒，一定不会这么快下来。”
　　江中云道：“好，你这算是说完了。我接下来说，我和衡山派的傻小子一直在聊天，聊了许久才睡觉，刚刚睡着就听见隔壁传来姑娘的惨叫。我们以为是那孙循欺负了人家姑娘，急忙赶过来，可是开门进来看见，孙循死了。”
　　解灵问道：“你开门进来，看见什么情景？”
　　江中云道：“小霍倒在地上尖叫，瑶仙姑娘坐在椅子上，孙爷死在床上，然后沈兄进来了。”
　　申无常道：“那你们除了听到姑娘叫，还听到了什么？”
　　李行舟道：“这房间似乎隔音极好，我们之前什么都没听见。”
　　晴仙道：“春风楼的房间，门开之前，声音决计传不出去。”
　　辜写意道：“那么江公子和我师弟可以相互作证，这件事同他们没关系，陪我的几个小娘子也可以作证，我一直在屋里，后来听到喊声，出来一看，好像是我师弟方向，就赶了过来。”
　　解灵道：“不然，瑶仙姑娘说凶手在我们之间，若是凶手是两个人共同作案，而且他们恰巧又住在旁边，杀完了人再相互作证也极有可能。”
　　李行舟急道：“没有！我和江公子虽然一见如故，但是之前我们不认识，我们和孙爷也没有什么仇怨，为什么要杀他？”
　　申无常道：“孙循看上去和我们任何人都没有仇怨，但是凶手在我们之间，说明这仇恨可能是进春风楼之前就有了的。孙循是江湖人士，可能他于我们之间的某人有些江湖恩怨，我们彼此都不认识，所以不知晓。”
　　解灵道：“可是若和孙循有江湖恩怨，那么为什么孙循没有认出来？”
　　李行舟道：“这你有所不知，江湖恩怨嘛，不一定是两个人都认得的，也有可能是孙爷得罪过什么人，别人来报仇。”
　　沈易沉道：“这个，辜大侠应该知道孙爷的江湖事迹，那么我们现在继续说各自在案发期间干了什么，待大家都说完了。辜大侠便来和我们说一说孙爷这个人吧。”
　　申无常道：“好，我和表妹自宴会后便歇息了，同江公子李大侠情况差不多，可以相互作证。我们住的远，赶来的有些迟。”
　　解灵道：“那个叫小霍的姑娘喊声格外大，我们与这里几乎隔了一个院子，竟然听得清清楚楚。”
　　江中云笑道：“按照解姑娘的推论，你们二位也有可能杀人之后再相互作证。”
　　申无常道：“不错。”
　　曲夜阑道：“我一直同晴仙在一起，她可以作证，而且据瑶仙娘子所说，凶手在我们这些客人之间，晴仙决不可能是凶手。她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晴仙点点头。
　　“还有一个人。”沈易沉道，“朱爷，你呢？”
　　朱爷脸色尚未恢复，青白黑红交杂，格外难看：“我，我不记得了，我就知道我和几个美人在一处，她们穿的衣裳花里胡哨的，还有酒菜，我记得有牛肉和爆肚，还有女儿红。可真是舒服，舒服的简直赛神仙，我也不知道舒服了多久就睡了过去。然后被人喊起来，身边的美人都不见了，她让我来这里，然后，就看到死人了。”
　　沈易沉点头道：“好了，我们都说完了。现在辜大侠可以说一说，关于孙爷的事情了。”
　　辜写意咳了一声，一副娓娓道来的架势，道：“这个说来话长，孙大侠嘛，叫孙循，江湖上的名号是‘断肠刀客’，一开始出名是在西北，具体的事情不清楚，但是西北的人，手段都狠，你看他上午杀人就清楚了，江南和京城那边的江湖人，不会这么不明不白的杀人。他的那把刀叫‘断肠刀’，‘断肠刀客’的名号就是来自那把刀，这把刀来历不明，但江湖上都知道这把刀是孙大侠的命根子，从不离手，今天朱爷拿了他的刀，没被砍死，是师弟救了你。以前有人碰他的刀，必死无疑。他的手段非常了得，在风月事情上似乎受过很所情伤，这就是‘断肠刀客’的另外一层意思。他刚过几件惊天动地的江湖事，名头很大，可惜竟然死在春风楼里。”
　　解灵道：“那他在江湖上的仇家多吗？”
　　辜写意嗨了一声道：“江湖人，谁身上没有几个血债。谁说的清楚？他杀了的人海了去了。要是算起来，天亮也算不完。”
　　解灵道：“江湖人报仇什么的，不通过官府吗？”
　　辜写意笑了起来：“小姑娘，有了官府，就不叫江湖了。再说现在世道这么乱，江南有镇南王在，可能好一些，你是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情景儿。若是给官府办，几十年也办不完！”
　　解灵又看向瑶仙：“瑶仙姑娘确定，这杀手在我们八个人之间吗？”
　　瑶仙点了点头。
　　解灵看了看手上的银簪，笑道：“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朱爷，你别发抖了，凶手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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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悬疑，欢迎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