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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岁岁年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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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嫂,阿澜姐姐……会答应林将军吗?”
“怎么问这个?”叶泠闻言,微微挑眉道,“你很在意?”
“嗯。”独孤珺咬唇,犹豫道,“我在藏剑这几个月,阿澜姐姐……还是很关心他。”
是啊,十年的感情,若说断就断才是不对。叶泠不由感慨,叶家在感情上,真是祖传的一根筋,遇上良人也罢了,若遇不到……
“而且,林将军……明明也喜欢阿澜姐姐。当初在天策府,林将军就对阿澜姐姐身边的人十分在意……”那段时间她穿的是男装,林骁看她的目光就更微妙了。
“当然。”同为过来人,林骁对小妹的感情,叶泠身为局外人看得十分明白。林骁会拒绝叶澜,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只是不愿叶澜嫁给一个随时可能在沙场送命的人。
只怕他也没想到,叶澜居然这么“不依不饶”,跟在他身边十年……
她对林骁的决定说不出什么。但,理解是一回事,支持又是另一回事。她对这个“蹉跎”了叶澜十年的男人,依旧没有太多好感。
“阿澜姐姐回绝了他,怎么林将军还留在藏剑呢?”
“因为他知道,小澜拒绝他,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只是在担心。”那一日,叶澜和林骁从后山回来,神情都还算平静。林骁和叶沨在书房谈了一个多时辰,内容无从知晓,结果便是林骁得以在藏剑多留一段时间,叶鸿对此也并无异议。
叶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骁忽然就“开了窍”。这样下去,小澜真是被吃的死死的了。
“阿珺,之前我就想问了。你不愿意听从姑母给你安排的亲事,是已有了心仪之人?”
“我……!”阿珺猛地跳起,一双眼睛瞪圆,兔子似的拼命摇头,“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紧张什么?”看她这样,叶泠心里有了数,好心没有拆穿她,笑道,“我只是告诉你,若是有,尽早跟家里说。姑母不是不讲理的人,可别等到日后再被乱点鸳鸯谱,那可就晚了。”
“我……”阿珺的声音很轻,但叶泠还是听到了,“表嫂,我这样……真的能算是‘心仪’吗?”
“什么意思?”
“这样的好感,不会来得太轻易吗?”阿珺垂眸,“我做不到,像阿澜姐姐那样……”
“傻阿珺。”叶泠喟叹,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我倒是希望你能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不必想太多,也不会太累。”
像小澜那样,实在太耗费心血了。
叶泠和柳琛在藏剑住了近一个月,等过了立春,西湖边杨柳抽枝,染上一抹新绿时才要离开。
“今年你少些走动,养好身体最要紧。”叶泠将叶澜的碎发别到耳后,反复叮嘱,“我前两日问了荣叔,虎跑庄的温泉打理出来了,你得空就去泡一泡。”
“放心吧,姐,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叶澜一边听一边点头,有些哭笑不得。
“好好好……我不说了。”叶泠笑着摇头,又想起了什么,说道,“等日子定下,我再回来观礼。”
叶澜答应了林骁的提亲,后者已先一步回天策府准备聘礼。叶鸿坚持叶澜在山庄出嫁,林骁也同意了,打算等诸事落定后再行北上。
明明是喜事,可独孤珺总觉得,叶澜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时常发呆,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天。她站在柳琛和叶泠身后,望着叶澜眉眼间难掩的疲惫,走到一旁,悄悄和素月说了几句话。
“阿珺,走了!”
“来了!”
独孤珺望向叶澜,后者笑着点头道:“姐姐,姐夫,阿珺,一路平安。”
“阿澜姐姐,保重。”独孤珺翻身上马,跟随叶泠离去。
林骁回到天策,定亲的消息一传出,惊呆了不少人。
“我说,你这是把自己全部家当都送出去了啊?”陈遥走进大殿,望见正在清点礼单的林骁,不由得咋舌,“娶媳妇可真费钱。”
“有什么事?”林骁微微皱眉,抬头道。
“没有,就过来看看。”陈遥摆手,一脸吃瓜群众的好奇,“咱天策府都多久没人娶媳妇了,我这不是……嗨,时间呢?”
“还没定,前面的事情很多。”林骁摇头,“大庄主说,希望在藏剑成礼。”
“你答应了?”陈遥瞠目结舌,这怎么越听……越像上门女婿……
“有何不可。”林骁反问,解释道,“她最近……身体不好,不宜长途出行。”
“身体不好?”陈遥一愣,“叶姑娘病了?”
林骁垂眸,叶澜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一袭红衣固然明丽,却掩盖不住她的确清瘦了许多。他曾问叶沨,对方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只说是风寒。
“听二庄主说,年前就是如此,一直有些反复。”林骁将手中文件写完,交给陈遥,“我如今无职位在身,这次回江南,会多待一些时日。”
“也罢。”陈遥叹了口气。当初林骁上战场,全靠叶澜单枪匹马将他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伤势极凶,饶是有白大夫妙手回春,也还是养了半年多。保住了命,却落下了病根,冬日里胸闷气窒,一身武功也再难恢复如前。
比起陈遥和其他兄弟们的难过,林骁本人倒是十分平静,写了辞官的折子上交,独自前往江南。两月后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准备聘礼,将天策府一众惊得人仰马翻。
“师兄,辛苦你了。”
陈遥一怔,随即笑道:“兄弟之间,说什么谢。你和叶姑娘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我替你们高兴。”
林骁闻言,似乎很轻的笑了一下。
藏剑,虎跑别庄。
“世伯,借一步说话。”叶鸿回头,望了一眼床上闭目凝神的叶澜,伸手示意道。顾大夫收拾了医箱,随叶鸿回到外屋。
“四姑娘是习武之人,原本只是普通风寒,只是这半年多忧思过度,郁结于心,才迟迟不见好。如今还有惊悸的征兆,我先开些安神助眠的方子,只是……若四姑娘心结不解,这病,老夫也实在无能为力。”
“世伯言重了。”叶鸿拱手拜道,“我们几个都是您看着长大的,我知道,您已经尽力了。小澜的心病,还得看她自己。”
“大公子也请宽心。”顾大夫感叹道,“四姑娘惯是个看得开的人,或许,再过些时日就好了。”
对此,叶鸿只得苦笑。将顾大夫送上马车,他转身回庄,脸色也沉了下来。
“大哥。”他走进屋子,看见叶澜已经醒了,半靠在床头,对他微笑。季南絮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半空的瓷碗,碗底的汤汁还带着一丝隐约的甘甜气。
“什么时候的事。”叶鸿在她面前坐下,开口道。
“就最近这两天……”
“素月跟我说,你大半个月前就是如此了。”
知道瞒不过去,叶澜叹了一口气:“大哥,我……”
“闭嘴。”叶鸿咬牙切齿,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是怕我将这一切迁怒到林骁身上?”
“那大哥现在,可被我说中了?”叶澜的声音尽是疲惫,见叶鸿真的动怒,收敛了玩笑,正色道,“大哥,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若日后真的生病,我不会瞒着你们的。”
“你还想等日后?”叶鸿冷笑一声,“在你养好身体之前,别想离开山庄,也别想成亲!我是你大哥,我还管不了你了?”
叶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乖乖点头答应。季南絮在一旁没有说话,直到两人回到房间才开口:“你真要将小澜的婚事延后?”
“怎么,你不同意?”
“我只是觉得,小澜这病来得蹊跷,不是单单调养身体就成的。”季南絮思忖片刻,迟疑道,“去年她回来,你我也只当和寻常一般,没有多问。可如今想来,或许是在天策府出了什么事呢?”
“你是说……”
“挽秋。”季南絮喊了一声,“等四小姐休息了,去请她身边的丫鬟过来。”迎上叶鸿有些疑惑的目光,微微笑了,“这件事,我来问吧。”
林骁和叶澜的婚事定在了五月十五。彼时,江南已经入夏,天气暖和,往来的人也多了起来。
叶泠得了消息,准备回藏剑观礼。熬不过独孤珺软磨硬泡,将她一起带了回来。经历了年前的一出,家里老人后怕,对独孤珺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只要她不再出走,晚几年嫁人似乎也没什么了。
“我看看。”叶泠抬起叶澜的脸庞,提笔在叶澜的额头添了一朵梅花,“这样就好了。”
“姐姐,你出嫁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叶澜试着活动了一下脖子,微微蹙眉,“这么沉,要戴一整天吗?”
“我当初可比你辛苦。”叶泠想点她的额头,念及刚画的梅花妆,刮了一下鼻尖作罢,“我那时是在霸刀,人比现在不知多了几倍,我老老实实戴了三个多时辰的凤冠呢。大哥心疼你,走个过场就行,哪这么娇气了。”
叶澜拉住她的手,慢慢起身,不由感慨:“我觉得自己快要不会走路了。看来不成亲也有不成亲的好处,至少不用遭这份……”
“又胡说!”叶泠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让你夫君听见,有你受的。”
叶澜笑着抿唇,却真的不说了。时至今日,她还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好像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轻飘飘的。
叶澜停下脚步,低头望见一只手递到自己面前。
叶澜曾无数次看见这双手的主人挽起长弓、降服烈马,也曾挥舞银枪,飒沓如星。如今他就站在咫尺,触手可及。
叶澜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抬手,将手放入他的掌心。指尖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驱散了叶澜心中的最后一丝迷惘。
叶鸿不情不愿,还是听从了叶澜的意思,一切从简,除了天策府一众和叶家亲族,没有请太多外人。加之是在藏剑成礼,在场的都是熟人,闹着要见新娘子。
林骁对叶家人本就有些无措,如今天策府的也加入了开玩笑的行列,跟在一旁起哄,林骁抵不过,接过喜秤,挑开了眼前的一方红绸。
四周忽然安静了。
感到视线开阔,叶澜抬起头,迎上林骁略显怔忡的目光。
这是他第一次见叶澜如此繁复的装扮,比他能想象的最美的样子还要明媚动人。肤色胜雪,红唇如樱,眼中流光回转,一片温柔缱绻,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一时都没有说话。
叶泠第一个没忍住,扭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她家小妹是完全没有新娘子害羞的概念了。
陈遥一行人也不由感叹。见多了叶澜平日里的模样,如今才是真正的叶家四小姐,容貌气度都极为出众。
叶澜事先和叶鸿说了林骁的旧伤,看在大庄主的面子上,没人敢上去劝酒。叶沨的酒量是叶家人里最好的,将人带了出去。
叶澜见状,挥手遣散了下人,屋子里只留叶澜和林骁。
红烛帐暖,林骁坐在叶澜身边,有些无所适从。叶澜也感受到了他的紧张,笑道:“你在害怕吗?”
“是。”林骁说道,“我害怕这一切是我的一场梦。梦醒了,就找不到你了。”
叶澜一愣,似乎没想到林骁会这般直白,不等她回答,就感觉腰间一紧,被林骁打横抱在了膝上。叶澜伸手挡在林骁胸口,下意识道:“你的伤……”
“不碍事。”林骁低头在她颈侧,闭眼轻唤道:“阿澜……”
叶澜闻言,准备起身的动作一顿。过了许久,她垂下眼,伸手抱住林骁的肩头,轻轻应了一声。
成亲礼毕,陈遥和林骁开始商议北归的事。叶澜听闻,便着手准备要带的东西。或许是事情多了,叶澜的精神状态不如前些日子,经常晃神,总要林骁提醒几声才反应过来。
叶鸿对此颇有微词,一连几日眉头都不曾舒展。林骁也察觉到了,内心有些愧疚。两人计划随天策府一同北上,仔细算来,能留在藏剑的日子不多了。
又是一天傍晚。林骁从外面回来,看见叶澜闭目靠在床头,手里还虚握着一本书。林骁上前将书拿走,轻微的动作惊动了叶澜,她睁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回来了。”
“你这几日是不是累了?”林骁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庞,有些担忧道,“早些休息吧,不必等我。”
“没有,只是有些无聊,眯了一会,没事的。”叶澜摇了摇头,握住林骁的手,“我想等你回来。”
“睡吧。”林骁搂住叶澜,在她的额头轻吻了一下。
林骁是被身旁的抽泣声惊动的。
叶澜睡得很不安稳,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有断断续续的呜咽。
林骁惊愕,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阿澜,阿澜?醒醒。”
“不……不要,林骁!”叶澜反手扣住林骁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林骁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是……梦魇?
“叶澜?”林骁忍着疼,轻声喊道,“叶澜,我在这呢。”
叶澜猛地惊醒,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男人,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有身体不停地发抖。
“林……林骁?”叶澜重复着他的名字,眼底一片泪光。林骁将她揽在怀里,抚摸她的长发,低声安慰:“我在呢,别怕……”
“还好,你没事……”叶澜的话有些语无伦次,神智昏沉,很快又睡了过去。林骁望着叶澜脸上斑驳的泪痕,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发不出声。
“您……早知道了?”林骁望着面前的男人,无言以对。
“是小澜不希望你知道。”叶沨望着林骁内疚而痛苦的神情,缓缓开口道。“她也不肯告诉我们,还是阿珺察觉不对,让素月在夜里留心才发现的。素月不会武,耳力一般,否则还不知她会瞒到什么时候。”
“后来,请大夫给她开了安神的方子,情况也确实好了些,有段时间没有复发。我和大哥都以为没事了,谁知……”叶沨吐出一口气,直直望向林骁,“所以你现在明白,我和大哥为什么不愿意小澜嫁给你。”
“你也好,天策也好,对她来说勾起的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如果可能,我真希望她一辈子不回去,大哥也一样。是她不希望你为难才答应的。”
“我……我不知道……她从未和我说过……”如今的话,听起来都像是借口。林骁满嘴发苦,终于做了决定般,抬头道,“如果二庄主同意,我和小澜可以留在山庄,等到她……身体好一些再做打算。或者去别的地方,不回天策府也罢。”
“若是为了安慰我,林将军大可不必。”叶沨摩挲茶盏的动作一顿,目光闪烁,“毕竟,这是你和小澜自己的事,你们做主就好。”
“不是安慰,也不是表忠心。”林骁有些自嘲,自己曾经究竟这样伤害过叶澜多少次?“而是我也希望,小澜对我……能任性一点。如果她想,我愿意陪她一辈子留在山庄。”
“你想好了?”马车前,陈遥望着林骁,不由感慨,“我当时就觉得,你这样子,真的很像上门女婿。”
林骁闻言一愣,随即笑了:“只要是阿澜,也并无不可。师兄,天策府的事,以后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等我以后老了,辞了官,再来江南找你喝酒。在那之前,你和叶姑娘都要好好的。”陈遥翻身上马,摆手道,“走了!”
“卿卿又去天策了。”叶澜望着叶念卿的车队离开,“你可有信要带给他们?”
“我已经多年没有回去了。如今的天策府都是年轻人,不用我去凑热闹了。”林骁扭头看向叶澜,笑着开口,“我只需要陪着你。”
“说正经事呢,就知道花言巧语!”叶澜佯作恼怒的拍了他的手一下,眼底却尽是温柔的笑意。
一如少年时,相看两不厌。
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