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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3.【汤泉】

      桓涉道:“天赐之山?嗯,没听说过。那是个什么样的山?”
      “我在《西域异闻誌》里读到过,西域有一座天赐之山,三峰并立,奇崛峭卓,拔地倚天,山颠终年积雪,世称雪海。”李未盈道。
      “这样的山在西域在大唐都很常见哪。”
      “山上虽然积雪甚深,却是山花烂漫,还有仙鸟仙兽。”
      “山花鸟兽亦是寻常,衹不知是不是仙物。你是不是要找雪莲?此物虽然难得,但胡人也多有贩售到大唐的,价钱贵点儿罢了。” 桓涉笑了。

      她似乎有些气恼,桓涉忙笑着说:“烂木头又说错话了。”她想了想还是道:“书上说此山是西王母旧居之地。姮娥后羿的故事你听过吗?”桓涉点头,“后羿射了九日,与妻姮娥一同贬下凡。後来姮娥受不了人间清苦,就偷吃了西王母给的灵药,飞上天去。”李未盈轻叹:“留下后羿一人饱受相思分离之苦。”

      桓涉道:“天赐之山上有那种飞仙的灵药吗?”李未盈略略摇头,“不是的。是西王母炼药的灵石。这是一种由仙鸟看护,会燃烧的石头,甚至在寒冰上划过,也能着火。”
      桓涉瞪大了眼睛。
      “可最奇妙的是,当你烧掉它时许下一个愿望,上天就会默默助你实现。”
      “有了它,不就有了一切?”
      “可是一块灵石一烧就没了,所以衹能许一次愿。”她慎重地对桓涉说:“我不知这样的故事是不是真的,但我愿意相信它是真的。设若我能找到一块,两块……‘鸣鹤在阴,其子和之’说的就是那山上的仙鸟;‘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指的就是你。天命授我,要我去找那天赐之山。”

      桓涉笑了,看着她殷切而又天真的表情,“虽然我不知那山在哪儿,可既然书上说是在西域,那就一定找得到……我陪你去。”见焉耆人已整好行装,开始上路,遂道:“我们跟他们先去焉耆,顺便打听打听天赐之山在哪儿罢。”

      桓涉向那个焉耆奸商借了匹马――半借半抢,因为桓涉说要是没有马,可不敢保证呆会儿突厥人再来的话,自己救不救得了他,让李未盈拿着衣服食物骑着,自己牵着马走。幾次回头都瞅见她出神地想着想着就偷偷笑了。桓涉不忍惊她好梦,也就没有出声。

      一会儿,焉耆人传来阵阵欢快的歌声,李未盈问:“他们唱的什么?”桓涉道:“花儿。”“什么样的花?”桓涉笑道:“花儿就是情歌。”说着就给她翻译:“天上飞过一隻鸟,看见地上一棵草,山山山那个高,眼泪淌成大海了(liao)。” 曲调并不难,反反复复,听幾遍就会了。前面焉耆人冲他俩道:“情哥哥情妹妹,怎不来首花儿?”桓涉心里乐呵呵的,回头瞧见李未盈疑问的眼光,忙道:“哦,他们问我们大唐有没有好听的歌?”李未盈微微笑了笑,“照他们的调我胡编一个俗的罢”,然後就用清澈曼妙的声音唱道:“一棵树成思念,一段墙作流连,一口井起厌倦,一朵花数变迁,一抹云化潋滟,一生一生一生之缠绵。”

      桓涉听呆了,焉耆人起哄要他翻译,他刚译完,焉耆人就大声叫好。衹听李未盈又轻轻唱道:“两颗沙怎相见,两隻袖宁绊牵,两盏灯相埋怨,两座山守冬天,两块冰划界线,两心两心两心之深涧。”

      她深深把头埋在颈间,桓涉看了她半天才又译出来。李未盈听到焉耆人兴高采烈的声音,抬头迷惑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开心?”桓涉微笑着注视了她一会儿,诵道:“我把歌词改了一点――两颗沙定相见,两隻袖共周旋,两盏灯互缱绻,两座山唤春天,两团火永依恋,两心两心两心之誓言。”

      李未盈一怔,细加回味,面庞上绽出两朵浅浅笑涡。

      ***
      好冷,虽在原来的衣裳外又加了新买的羊皮裘,戴了皮帽,李未盈却还是忍不住团紧身子。见桓涉仍是穿着破烂的单衣,便道:“你怎么不套上裘衣啊?”桓涉有点不好意思,“身上脏,怕弄污了。”又道:“不过听他们说,再往前走,会有一处汤泉,我到那儿洗洗再换罢。”果然黄昏时分,一行人马来到一处天然汤泉,焉耆人顿时大呼小叫,纷纷跳下去洗了起来。桓涉正要下去,却被李未盈悄悄拉住,“别跟他们一起,你腕上还锁着链子呢。”桓涉醒悟,忙退了回来。

      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众人歇下了,桓涉才对她道:“我现下去洗洗。你……先在这儿等等,一会儿我来找你。”他刚走出没多远,李未盈却已追了上来,“桓郞……”,略带一丝羞涩,“我……听不懂,心里很害怕。那边有个大鬍子老盯着我……”最後幾乎是恳求:“你别撇下我……我不会看什么的……”桓涉想起她前日夜半梦魇时说的“你别撇下我”,不由心一疼,“我不是撇下你。”轻轻托着她的手,“前面黑,你跟紧,小心点。”两人摸黑走到汤泉,桓涉道:“你就在岸上等我。我一会儿就好。”轻轻解开上衣,有些地方的伤口已与衣料粘连,他吸着气才脱下来,仍是和着下身的长绔下了汤泉。

      好舒服啊,这样的天,这样的水。他望向岸上的她,开玩笑道:“一起来呀。”她紧紧抱着他的新衣,惊慌地摇头,闭上眼睛。他大笑起来。

      感觉到亮光打在眼帘上,她睁开双眼,原来月亮一点一点露了出来,静静停在汤泉上空。原本黑黝黝的汤泉变得清亮,她瞧见那健壮颀长的身子立在水中,不时掬起热泉浇在头上身上。月光拂照着他清癯英挺的面庞,坚毅并着温柔,喜悦交织着隐痛;紧缠双臂的铁链已被解开,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阵阵哗啦哗啦的响声,胸膛後背尽是累累伤痕,刀剑的砍削、利箭的穿刺、棍棒鞭笞的肆虐。那是怎样的苦难?而他,还带着微笑,沈醉在这难得的幸福与轻鬆之中。

      见他似乎想要抬起左手去够後背,幾次都艰难地放下,她忽然醒悟他仍旧被严重的伤痛折磨着,可这两天他却始终什么都没说,还穿着那么薄的单衣,为逍遥自在的她牵马奔走。

      听见岸上的声响,桓涉扭头一看,却见李未盈已放下他的新衣,把自己的皮裘和鞋袜脱了,直奔过来。他竟然慌忙沈到水底,她气道:“出来!”他战战兢兢挺起身子,她却转到他身後,轻轻地,轻轻地,用锦帕为他拭着後背的旧伤。他紧张的身体放鬆下来,心头却是狂跳。微微斜侧着身子,瞥见她浅浅碎花的裙裾和悠长的衣带都在水中荡漾,他的心也随之飘荡开来。

      水声大作,她为他洗拭一毕,马上转身飞奔上岸,抱起自己的衣服,远远躲到汤泉旁树林的黑暗中,带着寒颤的声音飘忽着:“不许跟过来。”半晌,她才道:“你上不上来?”仍是躲在树林中。桓涉赶紧上岸,匆忙罩上新衣,“我好了,你出来罢。”叫了幾声,不听她回答,不由大骇,一头钻进林子,却见她背倚一棵雪松而坐,双手紧抱膝头,又似發抖又似抽泣。桓涉鬆了口气,蹲在她身边,“你怎么了?”她不睬,他明白自己刚才躲入水中惹恼了她,想她为自己料理伤口时不知是怎样的伤心呢,遂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你原谅我罢。来,到外面来。”哄了又哄,拉着她走出林子,升了堆火,又给她戴上帽子,她紧抿的嘴唇这才舒展开。

      火光熊熊,越烧越旺,他偷眼瞧她,她却一直盯着火堆不肯把头偏一偏。过了好一会儿,她见他没有动静,终也侧头看了他一下,随即就把头别了回去。可桓涉已认出她脸上浮起了笑意,遂安静等着。她回想起他起先的狼狈,终於扭过头来,眉梢微微扬着,似有一丝嘲讽。他嘿嘿笑了起来。

      见他的颈项不安地磨蹭着新穿上的羊皮裘,李未盈奇道:“你还疼吗?”桓涉道:“不是的,衹是有点硌着。”他没穿上衣,裘上的羊毛直接触碰皮肤,自然不适,她嗯了一声。起先因为赌气,李未盈坐得开开的。这时桓涉见她面色已然柔缓,遂偷偷向她挪近一点儿,见她没有反对,又挪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终於她發觉了,严肃地盯着他,他可再也不管,一屁股坐到她身边。她登时跳高,他衹道她又要發作,她却抱着他的旧衣到汤泉边濯洗起来。

      桓涉见她认真的样子,不敢再说什么,更不敢告诉她血迹遇热则凝,反倒不容易清洗。不多会儿,她回来道:“嗯,不是很干净的。”笑笑道:“这是我头一次洗衣衫呢。”桓涉心中热流阵阵,李未盈见他不语,恼道:“你……”径直坐下,“好罢,以後我再不管你了。”他却有一丝哽咽:“你对我真好……真好。”李未盈望着他,“噫,也没什么。”将他的湿衣展开烘烤。

      他平静下来,把身子向後一仰,躺在她身侧,“你怎么根本不计较我是逃犯?你对我这么好……”回想起入狱後这一个多月来的遭遇,惨痛得闭上眼睛。她没有回头看,依旧抖动着他的湿衣,漫不经心地,“也无非是含冤下狱,没什么好稀奇的。哦,对了,你脸上……颧上……”她转过头来随便看了一下,继续烘衣裳,忽然又道:“可是你这样的重罪都可以斩首了,何必要流刑,流刑亦最多衹有三年,何来终身?更何必刺字?再说唐律里已经没有黥刑了。”他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语塞,“哦,师傅教过一点。”

      他叹息道:“可是他们说我通敌匿赃,但起不到贼赃,心里不舒服,又跑我逃跑,所以就下了这一招。”她吃惊道:“犯罪自按军法处置,是谁这么害你?”桓涉黯然。李未盈道:“桓郞,你痛快点儿,索性一并告诉我罢。”

      桓涉笑了笑,“那得从我的家世讲起。”李未盈点头,“桓,郡望在谯qiáo。东晋桓氏,权倾一时。丞相桓温,四度北伐,光复洛阳;庚戌土断,物阜民丰;更有名句‘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桓涉张大了嘴巴,良久才道:“其实这些事情我也是今天听你说才了解到的,从前衹听叔父说过桓氏衣冠南渡後很是风光过一阵。”他怅然道:“那都是先祖的往事了。谯郡,嘿,也衹是祖望了。我们这一支晋末己迁到了荥阳,父母过世得早,从军的叔叔就将我领到瓜州。”他沈浸在童年的欢乐中,“瓜州出美瓜,大到什么地步呢?叔叔老是说‘狐入其中,不露首尾’。我就经常半夜跑到瓜园里等狐狸,看看是不是真有狐狸钻到瓜里。”李未盈笑了起来:“那你等到没有呢?”桓涉也笑道:“衹等到叔叔的巴掌罢了。”

      他随即敛住笑容,“後来叔叔在阵中受了重伤,是他好友陈复背回来的,可惜叔叔还是伤重不治。陈复伯伯就接替叔叔继续照顾我,他有个儿子陈惕,长我十岁,对我也很关照,我自小就当他是哥哥。陈惕授职左果毅都尉,我是他的部下。”
      “嗯,你恐怕就是因了陈惕才下狱的罢。”
      “三个月前,他告诉我说,右果毅都尉卢霜请他参详一事。卢霜收到一封京中友人的书函。”桓涉凝视着李未盈如水的双眸,脑中浮现出那封书函的署名,很草的两个字:“曹菱”,心中苦笑,“真是天意弄人。”

      李未盈好奇道:“说些什么?”
      “书函上说,孙思邈先生炼丹时有些心得,以石流黃、硝石各二两,研粉,置沙锅内。再将锅放入土坑,以土填实锅之周边,使锅顶与地齐平。皂角烧成炭,投入锅内,一不小心就会起火。是为流黃伏火。”
      她笑道:“原来孙先生不单医术高明,还有别的妙招。”
      桓涉续道:“卢霜的友人说,既如此,若能将沙锅换作铁锅,皂炭换木炭,加入碎石,明火有意为之,当有李冰炸山之功而更胜之。若再能加载於抛机内,则攻城无不克也。”李未盈思虑片刻,“听来未尝没有道理,衹是不易为之。”

      她想了想又说:“流黃伏火,何其繁难,险之又险。嘿,恐怕是卢霜自己不敢试,故意转与陈惕看的罢。”
      “对。其实左果毅也不是不知卢霜心意。折冲都尉王肃有意调任他职,左右果毅暗里互相较劲,都盼着能顶王肃的缺。他们资历、战功都差不多,卢霜系出河东名门,家世更胜一筹。陈惕要赢,必得做出点大事。”
      “是以他明知卢霜之意,仍是冒险为之。”

      “不错,他按书函上的方法,粗制了幾具改良抛机。原本这种攻械因搬运不便,通常衹用在攻城战上,後来我们北上打击突厥,陈惕有心一试,便带上抛机,竟然小炸了一队突厥给养车。随後我们与卢霜部会合,围歼了一支突厥军。最让左果毅高兴的是,我们还缴获了突厥人呈给可汗的宝物,整整装了四十箱。”
      “四十箱?呵呵,那么多赃物,你把宝贝藏哪儿了?”
      “一部分由卢霜部运送,而由我负责的部分全让我下令扔到瓠卢河里了。”
      李未盈惊讶不已,“你疯啦?”
      桓涉苦笑摇头,“不扔不行。唐军返回时又遭遇到另一支突厥援军主力,我们兵力不足,战得很艰苦,退到瓠卢河,浮桥又被敌方细作烧了,就算浮桥仍在,过了河离瓜州还有五十里,我们不扔就一定走不掉。”

      “这就是匿赃之罪。不过折冲府总可派人再行打捞啊。”
      “自然是捞过的,可是数目不对。”
      “或许被激流冲到下游了也不一定。”
      桓涉凝神回想,“那些箱子都是坚实沈重不易漂走。卢霜部运二十箱,我先前也曾点过本部负责的二十箱,次日才接左果毅之命押运。可再打捞时二十箱还在,但东西不对。先前左右果毅都尉相互派人详细清点过各类物品的数量。而且……我後来看过,箱里的东西并不是原先排放的那样。”
      李未盈略一思考,“你运走之前,那些箱子是不是由陈惕亲自看管?次日是不是陈惕也不待你清点就急着让你运走?货宝是不是多剩金银而少了轻便的珠宝?折冲府调查时陈惕是不是坚称亲手交给你二十箱?”桓涉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他急着要结交朝中权贵,少不了用钱打点。再说我们叔侄一直得他陈家照顾……”

      李未盈此时已将桓涉的旧单衣烘乾递给他,柔声道:“快穿上罢。”桓涉接过,久久摩挲着热烘烘的衣裳,又将衣衫贴在冰凉的脸上温暖着,忽然握住她小手,“谢谢你。”李未盈轻笑着抽回手,“小傻瓜,人家对你好一点,你就肯吃个大亏么。”桓涉笑了,穿上温暖的单衣,再披上羊皮裘,舒服得不行。

      她又拿起自己在汤泉里弄湿的裙裾,桓涉伸手持去,“我来罢。”展开裙裾,火光映透被水浸润的绞缬,上面织的浅浅花瓣在红红火光的照耀下更加分明可爱。他偏了头,看着李未盈绾脱的幾缕长髪随点点缤纷落英飞扬,脸颊在红红火焰的摇曳下显得分外娇美,他不禁道:“你真美。”李未盈嗔道:“你小心着,我可就这么一件裙子了。”桓涉赶忙把那绞缬从眼前放下,小心翼翼地在火前烘烤。

      她忽然又道:“还是不对,你衹是匿赃,为什么还有条通敌的罪名?……哦,说你故意把货宝沈到河里留给突厥人么?”桓涉惨然,“不是。因为左果毅麾下死伤惨重。”李未盈道:“战场伤亡也很正常。”桓涉道:“我部因携有抛机转移较慢,便晚於卢霜部回师。我与手下押送货宝在前,左果毅等带着抛机更在列尾,他於途中遭遇到另一支突厥主力,遂又用上了伏火抛机,可,这回其中一具却在自己这方炸了,殃及其它抛机也跟着起火爆炸,多少手足兄弟无辜死在自己人手中。我领人回去救他突围,赶上押送货宝的前军,殿後的都阵亡了。敌众我寡,拼死撤到瓠卢河边,我便教部下将货宝沈入河中,又因浮桥被毁,衹得忍痛杀了战马,剥下马皮吹成气囊,时间太紧,仅有左果毅与极少数人能够靠着皮囊安全渡河,其他人血战掩护之後,衹能跳入冰冷的河水中,挣扎前游。瓠卢河瓠卢河,到处漂着血淋淋的皮囊和大唐将士肿胀的尸身。”

      李未盈尖叫一声,捂住耳朵。桓涉也满脸是泪,“我大概是最後一个跳入河中的,一跳进去就被卷入刺骨的狂流中,很快就冻得呛得失去知觉,半昏迷中抓住什么东西就死也不鬆手,等到被下游的百姓救上岸才知是一根马槊的木杆。一根木杆就能不死么?我想,是那槊的主人,我阵亡的兄弟,他在天之灵保佑我罢。”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李未盈默默递过锦帕,桓涉紧抓着锦帕,任泪水滑落,李未盈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桓涉深深吸了吸气,镇静下来,“我一回到营中,马上就被拘捕下狱。折冲府责我私匿赃物,我知道那是左果毅幹的,也不曾抗辩,反正他们就搜遍我全身,也找不到一个铜钿,营房里也衹有少得可怜的幾个军饷。後来又多告我一条通敌,我这才知他隐瞒了擅用抛机误伤部下的事故,单说他与第二支突厥军队相遇後先行突围,留我率部殿後。这样一来,变成幾百人阵亡,衹我一人逃生。再加上後来我弃宝河中,又跳河不死,更令人怀疑我与突厥人暗中勾结。”

      “所以他们就拷打你,折磨你。” 李未盈想起桓涉身上的累累刑伤,也不由得心一紧, “那又是谁出的主意在你脸上刺字?”
      “是卢霜。他说我虽然罪行昭昭,但起不到贼赃就不好上报大理寺,衹能先在军中关押,却得提防我身手太好而越狱。要是脸上刺了字,就算逃走也会被人轻易认出,逃无可逃。”桓涉回想起当日自己受了重刑,已是站都站不起来,可还是被绑到刑柱上,用皮带捆住颈额固定住,左颧上刺了字,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拍了青黑的墨汁。

      一想到这儿,他恨得紧咬牙关,攥紧拳头。抬头见李未盈眼中泪光闪动,忙安慰着:“我……没事……没事。”他重重叹道:“之後仍是拷打,有时甚至是绑在校场上凌讯。”
      “想来卢霜提议在你脸上刺字,并非担心你逃跑,乃是为了羞辱陈惕罢。”
      “左果毅早闭帐不出,看不到的。”
      “後来折冲府看从我口里也问不出什么,也衹得先将我系狱。我被折磨得早已奄奄一息,因此看管之人衹将我双手锁上铁链。无医无药,我竟也没有死过去。直至一日晚间,有蒙面人来劫狱。”
      李未盈惊道:“是谁?”桓涉微笑,“从身形和眼神所见,定是左果毅。”
      “他如何救你?”
      “他斩开狱门上的铁锁进来,我很高兴,道左果毅是你。他一刀挥下,我会意,随即用腕间的铁链一迎,铁链即断。这时守卫也进了来,打斗时我後腰中了一刀,幸好没伤着要害。我拼命逃了出去,抢了巡夜士兵的马,骑上就死命跑。直跑到马儿再跑不动了,我才弃马狂奔,夺路西逃。”

      桓涉见李未盈锁着眉,便道:“你看,左果毅也不是全无良心。”她直视他带着欣慰之情的眼睛,缓缓说:“他不是来救你,是来杀你的。”桓涉一震,“不……不会,不会的!”李未盈沈声道:“双手平伸。”桓涉将她半乾的裙子放在膝上,迟疑地伸出双手,腕间铁链垂落。她仔细察看了一下铁链的断口,又将两截铁链对在一处看了看,“衣裳脱了。”桓涉隐隐觉得不对,抗拒道:“不用看了……你不要看……”李未盈不睬,一呼啦掀起他後背的皮裘和单衣,果见他後腰一道自右上划到左下、由深至浅的刀痕。

      她为他整好衣裳,轻叹道:“陈惕是左撇子罢。”桓涉狂怒,“你胡说……你胡说……”一下站起,抽出短剑,狂乱地抽打篝火,声嘶力竭地叫道:“你胡说!”李未盈的碎花裙裾嘭地掉落在火堆中,兹啦兹啦,烧作一团焦黑。

      PS:流黃伏火载於唐初孙思邈《丹经》,唐後期的《真元妙道要略》、清虚子《铅汞甲辰至宝集成》都有进一步的发展。专家认为,唐中叶时可能就已用到火药了。我这文因是虚构,陈惕就算是个先期的试验者吧。
      战国秦之蜀郡太守李冰,为替秦昭襄王做好平天下的後方粮食准备,须将上游岷江水引入成都平原,而为成都之大山所挡。若按愚公移山法,三十年也挖不完。李冰遂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先砍树烧山,复以冰冷的江水激之,山石得裂,八年即成。
      府,太宗时又名折冲府,兵员达1200人为上府,1000人为中府,800人为下府。每府置长官折冲都尉一,副长官左、右果毅都尉各一。全国最多时共设634府,兵员达60万人,主要分布於作为政治中心的关中、陇右、中原等地。
      瓠卢河的“卢”字左边应该还有瓜字旁,电脑打不出来。瓠卢即葫芦,也就是匏,第一次在書上看到这条河名,就想起《庄子•逍遥游》:“今子有五石之匏,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於江湖,而忧其匏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就是讲腰间系着大葫芦渡江湖。於是才有桓涉他们渡河的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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