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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廿七章 ...

  •   27.【咏月】

      “未盈……”桓涉急切地睁开眼睛,李未盈惊喜道:“桓郞你醒了!别说话,你昏睡了这许多天,身子太虚。渴了么?先喝口水。”端过一碗温热的淡淡的蜂糖水缓缓喂他喝下。

      桓涉贪享着这清甜滋润,抬眼望向身边的伊人,目中流露出一丝痴恋的缠绵,但仍抵不过清醒後的伤痛,闭上眼喘息,面色却是十分满足。“梦里那么黑,那么长,我挣脱不了,衹有拼命找,拼命找,都……找不到。” 他轻声道。

      李未盈温柔地抚摸他裸露的肩头,那上面有她熟悉的伤痕,温馨的体热,亲昵的味道,“我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不曾走远。”

      “可是,你送与我的物事,短剑,丝绶,狐皮围脖,还有买给我的胡拨思,一打仗通通丢了,还有玉珮呀,一样也找不回来。我怕……连你的人也不见了。你……”李未盈在他面上浅浅印了一吻,“玉珮还在,可怕你硌着,暂时先收着了。旁的物事也都不曾丢,不是尽皆放在你心里了么?我也在你心里住着,永远都不会走。”

      桓涉重又睁眼久久看着她,开怀一笑,“我记着你这话了,现下要带着你的誓言再睡一会儿。”慢慢阖上眼,口边仍在呢喃:“我好欢喜。”

      李未盈为俯睡的他搭上薄衾,起身推开一窗明月,眼中雾潮顿将清清月光融化,慢慢流进心底,汇作最深沈的爱。

      耳听宫内喧笑之声,微一纳闷,细一思量,原来桓郞自破城前夕重伤,救治多时仍昏多醒少,自己足不出户守着他,一晃就是七日,竟忘了今夕何夕,又是中秋良辰。正自慨叹光阴似电,薛万均、曹钦亲自来请,道是侯君集在宫城内设了便宴,恭请公主到席。李未盈沈吟良久,望向熟睡的桓涉,将玉珮拳在他掌中,吩咐两名侍从留下照料,随了将官而去。

      侯君集昔时赴陇右督军顺道带了自请相随散心的咸阳公主,不料她往沙州观石窟壁画途中遇雪崩失踪,众皆以为她已罹难,侯君集亦深深自责,愧对皇帝,忽然见她平安藏身於高昌王宫内,自是大为惊喜。李未盈事後略述这近三年的遭遇,闻者叹息不已。唐军攻下田地、王都後,又转战交河等城,直至平定高昌全国,复清点各地人口财物,内中事务繁杂,侯君集等无暇多顾,衹派了众多侍从听候她差遣,她又一门心思扑在桓涉身上,两厢都无太多直接往来。

      王城宫殿大半毁於唐军攻城时投下的巨石,况高昌地气当中秋之时仍暑气未消,遂於殿外开阔荫蔽之地、井渠导引成溪之处摆下酒宴。明月晈洁,清风送爽,溪流潺潺,桂子飘香,大仗告捷,将士同欢,笙歌箫管,共庆良宵。侯君集请咸阳公主李未盈坐了上席,珍馐佳肴递次相传,瓜果雕切成精致的莲花形状,众人都是大快朵颐,唯她记挂着桓涉,何曾有心思下咽。

      阿史那社尔递了一盘甜瓜给李未盈,“乖侄女,一颗心飞到哪儿去了。莫不是想我乖侄婿了?贤婿,秦儿来了你怎么衹顾埋头喝闷酒啊?” 她压低了声音:“姑父,别这样叫他。”望向曹菱,他自那日救了桓涉,便跟随唐军别征馀城,再不曾与她相见,今晚奉命赴宴,推脱不过,默默坐在下首,低头喝闷酒,此刻已是半醉了。闻听阿史那社尔如此唤他,他握杯的手一晃,愣愣地看了一眼李未盈,复又一仰脖将酒一口饮尽。

      李未盈黯然,“你这般喝法好生伤身子的。”曹菱眼睛盯着酒杯,不置一词。“姑父,我劝不得曹菱呢。” 她低声道,阿史那社尔却并不收声,“你说这般喝法不好,那又可有什么妙法?”“侄女久在高昌,略解箇中饮食之道。”当下教做了拔丝甜瓜,以白蒲桃酒取代凉水蘸食,既得果味清甜,又兼美酒醇意,果然滋味大胜。众人吃得津津有味,曹菱却衹顾着将甜瓜反反复复地拔丝缠丝,玩得不亦乐乎,看得李未盈暗暗心惊,却也不便再说什么,好在他停了杯,转了注意,教他莫再伤身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侯君集饮上兴头来,“我军远征大捷,值此良辰美景,怎可不吟诗助兴。君集造次,敢请殿下先赋诗一首。”李未盈微微一笑,并不推辞,朗声道:“一轮端正月,四海同此明。西庭破虏日,连角夸太平。”

      唐人别称中秋为“端正月”,咸阳公主一语双关,诗风雄健,众人欢声雷动,齐声称道。侯君集笑道:“殿下此诗不但应了中秋明月的风情,更嵌得工整,一诗含了日月双辉。臣斗胆请以殿下之诗为范,各人均和一首,并也须在诗中嵌上日月二字。”李未盈笑言:“见笑了,就请陈国公、吏部尚书、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为诸将士开个先吧。”

      侯君集胸有成竹,壮声道:“天子匡诸侯,困厄解倒悬。将士常威猛,日月自襄援。”

      他虽是武将,却也兼任文官,统兵之馀亦不废诗书,此诗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喝采。李未盈赞道:“国公果是文武全才,一身灭两国,今日又赋此壮词,当真教人敬服。”侯君集听她提及自己灭吐谷yù浑、高昌两国的大功,甚是得意,复转向牛秀,“进达,吾等赳赳武夫,数你文采最是出众,可别教大夥久等。”

      牛秀谦虚道:“过奖过奖,殿下与大总管珠玉在前,声振河山,秀衹堪浅吟低唱。”亦颂道:“纤纤折桂手,溶溶月映流。蟾宫待日晓,思凡期梦幽。”

      诗风一转,却是吟哦起了寂寞广寒宫内的姮娥。侯君集大笑,“进达莫不是记起了长安的娇妻。都是君集的过错,来日当登门相谢也。”牛秀笑而不答。姜行本等亦各赋诗,轮到阿史那社尔,他大声道:“你们好没道理,欺负我是突厥,要我嚼这舌头。我宁愿罚酒一坛。”咕嘟咕嘟抱起蒲桃酒坛便喝,一抹嘴,“契苾何力,我知你读汉文诗书比我多,快快出来露一手。”

      座中青年契苾何力举杯回敬,“红日出东方,盛世启大唐。月圆欢歌夜,解马归故乡。”

      契苾何力乃铁勒别部契苾部落之人,九岁就接替去世的父亲为酋长,号大俟利發。贞观六年,才十二岁的他带同母亲族人六千馀家投沙州,从此归顺大唐。他今年不过二十,却已屡建功勋,今次唐军长途来袭,多赖他与阿史那社尔以及子总管名将刘孝节熟悉西域地形,引导唐军顺利渡过长达两千里的浩瀚沙海。他少年归唐,深受汉人感化,比之青年时方才归唐的阿史那社尔自是强了一些。此诗一出,勾起不少人思乡之情,席上唏嘘一片。

      侯君集重又向众人劝了幾杯,忽然想起什么来,“曹侍郞,朝中最年青的四品大员,你倒是沈吟至今啊。”

      曹菱垂首看着杯中倒映的月影,惨淡摇晃,捧起晶莹玉色、雕成莲花状的甜瓜,“此月非彼月,今莲错旧莲。弦歌相聚日,人圆我不圆。”

      诗意悲怆凄凉,众人听了都心有戚戚。阿史那社尔立时道:“贤婿这诗教人好不气闷。”曹菱站起一揖到底,“菱非常想做将军的侄婿,但菱今日何等身份,将军不该一再假作改不了口,就算将军是突厥,不习中原礼俗,可这份天真烂漫实在与将军的机心智谋不相称。今日当着殿下和诸位将官的面,菱请将军再不要叫我侄婿了。”

      在座诸人多少都知道一点曹菱的旧事,不料他竟当众把话挑明,心意说得如此直白,出语又不甚客气,阿史那社尔好生懊恼,李未盈更是心乱如麻。正当众人尴尬万状之际,侍从匆匆来报:“殿下,桓先生不妙。”她闻言转身便跑,步子过于慌乱,脚下一绊摔倒在地,痛呼一声。曹菱叫声:“秦儿!”疾步奔去,却在她身前数尺处停下,眼看诸官将她团团围住,曹菱顿了顿足,向卢霜看了一眼。卢霜道:“我明白,你先去吧。”曹菱点了点头,背转离去。

      李未盈之前多次足部扭伤,在交河时就因跳墙逃跑、跌落井渠而致伤,前幾日破城时为躲避抛石不慎摔伤,现在足踝已成惯性扭伤。医士赶来为她医治,她却急急道:“先救桓郞!桓郞怎样?他怎样了?”侍从答桓涉烧得火烫,昏迷不醒。她抓住阿史那社尔,“姑父快送我过去!”阿史那社尔张望了一下,见曹菱已不知去向,心中暗骂:“小混蛋当真不识好歹,老子送便宜给你也不要。”遂将李未盈一把抱起送回。

      原来桓涉断骨之人,再加外伤沈重,最易感染發烧,他被抓作羁人、作人时本就深受磨折,现今身子难堪如此重创,病情总是反复。李未盈欲抱住桓涉又怕压痛他伤口,见他手中紧紧拳着自己的玉珮,不知是他疼痛入骨抑或又在梦中找寻自己,遂轻轻抚上他伸在衾外的手臂,迭声道:“桓郞,桓郞,我就在你身边。”

      阿史那社尔看着李未盈惊恐惶急、泪水盈眶的模样,又瞧了瞧桓涉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嘴唇青紫的样子,心下一软,摸着李未盈的头道:“姑父在这儿呢,恁般事都不用怕。这点伤算什么,姑父当年重得多了都活至今日,照样娶妻生子,秦儿莫怕,姑父担保他什么事都没有。”李未盈抱住他抽噎不已,她已久违亲情,此刻除了桓涉,阿史那社尔便是最亲近的人。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纵是阿史那社尔这大漠驱驰豪爽惯了之人,也不禁慨叹一声。

      中秋之夜,咏得尽天上明月,又怎吟得尽人间一段情。

      (本来今天不想写,但听了《在风中的人与时》,深夜里,忽然心里起了温柔的感觉,这便写一点点吧。
      新添的一节里除了李未盈的“端正月”是一语双关外,还有两处情景或诗句也是古人常用的一语双关,哪位猜一猜呀。难得今天有人请我吃了顿油大,令我周日晚上也有心情续笔,竟然又赶上晋江挂了,等了一晚上,也就只好瞎编了一晚上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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