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命运》周鲁晓华

3、离开

　　上楼的时候，吕碧海往对面看了眼，门竟然是松着的，顺手把门关上，嘀咕了句，曾瑞也有粗心的时候。
　　吕碧海进了门，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呵呵笑了几声。又看看表，给酒店打了电话，让他们九点半送到。酒店经理接的电话，说，酒店的一个大厨休假去了，有个大人物又在酒店宴请了不少人，酒店里实在忙不过来，也许不能准时送到。
　　“你们酒店号称集中了川鲁粤淮扬，闽浙湘本帮八大菜系的厨师，给我匀一个出来就够了。”吕碧海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经理软中带刺：“大客人来了，所有的厨师都得给他们留着，只怕不够。把他们送走了，才有功夫做其他的事呢。”
　　狗眼看人低，所谓来头大些无非是指衙门里的，这马屁精连个先来后到都不讲，欺人太甚。“你的为难我能了解，我的难处你也体谅体谅吧。我单子是昨天预订好的又不是临时订的，都这会儿了你说做不了，这不是欺负我吗！”吕碧海冷冷地说。
　　酒店经理竟然比吕碧海还要冷淡：“真是对不起。晚上的客人来得太多，我们估计错了，现在临时调厨师又来不及，那边的客人来头大着呢，我们得罪不起，您说怎么办？他们吃吃喝喝到十点差不多了，送走了他们，再给您送来不就成了？”
　　吕碧海不是能咽下这口气的：“我劝你一句，想拍马屁当心拍到马蹄子上。你瞧着我是软柿子，好欺负，说不定是刺猬。我昨天既然点了，今晚你就得按着我定的时间送过来，慢一分我都去投诉你。”跟这种人讲道理纯粹是给自己找气受，吕碧海换了个话题：“那边都是谁？”
　　“教育局局长请客，所有的下属都到了。”经理又说：“我就是给人打工的，还不是老板说了算。您要去投诉就去投诉我老板好了。可我们是私人的，别人管不着。教育局局长我得罪不起，您也绕道走的好。”
　　吕碧海重重敲了下杯子，沉声道：“你是谁，也敢对我指手画脚。祸从口出，你小心点。”狠狠地挂了电话。拐了个弯打给自家公司的一个小主管，把他家的酒店经理骂了一通。
　　几分钟后，吕碧海接到酒店老板的电话，赔着笑说已经责骂过那个经理。另外，他侄子还小，性子未定，请他多多教着。
　　这才算痛快了。
　　剩下的水在嘴里含了会儿，咕噜咽下。又打给点心店，嘱咐蛋糕要推迟送到。酒店里送的蛋糕总没有专业的糕点店里制作得精致，所以他之前又另外订了。甜美的女声礼貌地应了。
　　找出柜子里两瓶82年的红酒，别人送的，之前没机会喝，现在走了用武之地。在雪白的餐桌上摆好，不放心地拿了两瓶果酒。曾瑞可能喝不惯红酒，果酒口感像饮料，后劲比葡萄酒还大。
　　他做这些事看似慢条斯理，实则越来越心慌意乱，似乎是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正在，或者即将发生。可为了今晚他把事情都推了，想不出有别的，遗漏的事。
　　恰巧水没了，他去烧开水，在料理台下的储物柜中，扒拉出水壶的时候，带下了一堆杂物，哗啦啦堆了一地。
　　再也坐不住。
　　车子外雕像般的，含情凝睇的曾瑞，不住地浮现。
　　疑惑夹杂着不安，浮躁间或着烦乱。俯身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关门下楼。不如去校长楼下等，也比空想好。
　　灰白色的粉末，横七竖八的烟头。火红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扭了扭。
　　手指在屏幕上一滑，结束通话。
　　关机。还在开会？吕碧海又拿出一根烟，几个指头细细地搓揉。
　　教育局局长年底请客，坐了全酒店的人，会不会也请校长吗？
　　吕碧海直接打给酒店老板问了问。点支烟的功夫，电话响起，接起。“客人里没有校长。”酒店经理嗫嚅着说。吕碧海嗯了一声，没说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沉闷的气氛中，酒店经理连说了几声对不起，有眼不识泰山，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乘船等等，一股脑地都出来了。“我那酒席呢？”吕碧海淡淡地问。
　　“保证给您准时送到，一秒钟都差不了。”听到这话，酒店经理知道这事儿算是解决了，语气轻松不少，巴结说，“您想要哪个菜系的大厨做？”
　　吕碧海说：“随便哪个菜系的厨子做，都得我掏钱，还是你定吧。”
　　心内叫苦，酒店经理连声说：“不能！不能！我冲撞了您，这酒席算我给您赔礼道歉，不能让您破费。您看着点。”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吕碧海悠悠地说，“来个四大菜系吧。川菜少点辣，粤菜少点甜，鲁菜少点葱姜蒜，苏菜嘛？酸一点。记住了吗？”
　　酒店经理擦了擦汗，这川菜偏辣，粤菜多甜，鲁菜味重，苏菜平和，这是四大菜系的精髓。唉，只怪自己口无遮拦，勉强应下了。
　　吕碧海穷折腾酒店经理，舒畅了不少。玩玩游戏到九点，再打给了曾瑞，又是关机。
　　不知何时雾霭渐散，灰蓝的夜色，露出完整的面目。往周围看看，吕碧海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之前没有注意到的。职业技校的教师属于工薪阶层，大概管理层能够买得起轿车，可即便是自行车，电动车，这里也没有一辆。
　　当机立断，下了车，敲开了校长家的门。开门的估计是校长的爱人，吕碧海站在门口就能知道，里面不会有人在开会，电视连续剧男女主人公激烈的吵架声，尖锐地传过来。
　　“请问校长在家吗？”
　　校长的爱人抱着孩子，摇头：“他在学校办公，说是要把挤压的公事做完。”看了看吕碧海神色大变，好心地说：“你有要紧事的话，不妨去学校找他。要么，我打个电话给他，你在话里跟他讲。”
　　那颗落到地上的心又重被提了起来。提得高高的，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吕碧海大步跑向车子，远远地给车子解锁，风一般地冲进驾驶座，一踩油门，转动方向盘，驱车离开。他疯狂地给曾瑞打电话，“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心就像被大火猛烈地烤着，灼烧得极痛。他就像是黏在了蛛网上的飞蛾，越挣扎越明白结局，越等待越承认无望，可他不甘被吞噬。
　　踢开自己亲手关上的门，直入卧室，席梦思白色的床垫进入眼底。拉开柜门，空无一物。他的离开就像他平时的装扮，简洁明了。这套两室一厅，装修小公寓内，失去了人的气息。冰箱在，食物不见了；水缸在，金鱼不见了；花盆在，盆栽不见了。房子格外的大而空。
　　走到客厅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仿佛听到了微弱的回声。
　　“吕先生，您的酒席到了，您在家吗？”酒店经理恭敬地说。
　　吕碧海大力地开门，扫到了那打扮得略有不同的人，大吼：“现在是九点四十八，给我滚开。MD我要去投诉你。”砰得关上门，脱力似的回到客厅，小桌上还有些柑橘。天蓝色的花篮旁，半个橘子摊开橙色的皮。吕碧海拿起那张雪白的便笺。
　　永别。
　　原来那一眼，是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