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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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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则铭……”
萧定终于从脑中的一片空白里晃过神来,那并不只是单纯的惊喜,还有愤怒,以及夙愿终成的得意。你不是想两清吗?我偏不。我们两人的纠缠开始于我,何时结束也应由我说了算,掌握这一切的,从来就只能是我。
他做了太多年的皇帝,积威极重,即便对着这个日日出现在梦里的人,他也学不会放软了语气说话与他。他记得陈则铭在冷宫里用鞭子抽过他,记得陈则铭害他时发寒疾,记得陈则铭不声不响离开他,这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却唯独没有想过如果没有自己,陈则铭这一生纵使平淡,也会是一世安好。
是他毁了陈则铭,也是他成就了陈则铭。
萧定一步一步走至他跟前,而后伸手狠狠抓住陈则铭的手腕,力道大的像是要越过血肉直接束缚住他的骨头。他拖着他往城里走去,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一旁的曹臣予早就很有眼色地跟了上去,见萧定停住,赶紧挥挥手让轿子落在萧定的面前。
萧定拉着陈则铭坐了上去。
四周的影卫都松了一口气,来之前就有人下了死命,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人逃掉,但也不能伤了他分毫,这里面的度只要有一处拿捏的不对,就是掉脑袋的下场。幸而陈则铭不挣不扎,省去他们不少功夫。
“萧定,没想到……还是被你……”陈则铭扯出一丝笑,没有说完这句话。被你什么呢?抓住了,还是,蛊惑了?明明打定了主意让他再见不得自己,却还是心甘情愿跟他上了轿。
放不下罢了。陈则铭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时,半是震惊,半是苦涩。他曾以为自己疯了,后来在静华宫外听到有人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地唤着自己的名字,他才发现,原来他们都疯了。有时候他也会想,这么多年,萧定对他的恨到底积的有多深?因为他始终笃定,萧定忘不了他是出于恨他。
而现在,他不叫他陛下,叫他萧定。他不再是他的君,他亦不是他的臣。
平虏郡王,早就死在了护国之战中。
“陈则铭,朕余毒未清,你怎么敢走?”轿帘放下,萧定盯着陈则铭,一字一句,恨恨说道。缠绵病榻许久,他鬓边微白,不复当年模样。独独话里的狠意,像极了少年时的他,果断决绝,不容抗拒。
你怎么敢走?怎么敢走?陈则铭动了动嘴唇,似是说了句什么,却很快被淹没在外面熙熙攘攘的喧哗中去。
城门开了。
不多时,轿子入了宫,天子御驾,所到之处皆是一派静谧,落针可闻。
自说完那句话,萧定就一言不发了。一路上他双眼通红,该是在酝酿着什么。
陈则铭知道萧定这是真的发怒了,一如最初见到他时,这位年轻帝王就是喜怒无常的性子。那时自己还太过年少,牵挂太多,惶恐到极致时只能下跪请罪,换来了除了鄙薄不屑再无其他。可若非如此,怕是也不会有现在的他和他了。
你看,命这种东西,真是怎么逃也逃不过。
不待他想得更多,就听到了轿子落地的声响。较帘被掀开一角,曹臣予弯着腰,极恭敬道:“万岁,到了。”
陈则铭一抬头,门前的牌匾上赫然写着静华宫三个大字。
萧定并没有跟曹臣予说过该停在哪处,但能在御前侍奉的,哪一个没有几分玲珑心思?他萧定的俸禄,从来就不是用在废物身上。
摆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萧定一手将陈则铭拽出轿来。猛地有寒风迎面吹来,他不由重重咳了几下,虽如此,抓着陈则铭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
陈则铭皱眉,以为给了解药至少能缓和上几分,不想……然而自己那头痛竟在此时也发作了。
“你……”他方开口,话未说完便被萧定打断。
“拜你所赐。”萧定开始笑,近似疯狂般让他的双眼又红上一层,他俯在陈则铭耳旁低声说道:“活不了几年了。”顿了顿,他又道:“你也是一样的吧,我们……可以死在一块了。”
话罢,连拖带拽下,陈则铭同他一起进了静华宫。
陈则铭没想到萧定的速度如此之快。宫门刚合上,他就被萧定拖至榻边,双手缚住绑在了床头。他将其中缘由归为自己旧病复发,当然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对萧定根本就不设防。
归根究底,不过是一句话,他累了。这个念头滋生在很早之前,他曾位高权重万人之上,也曾沦为阶下囚生不如死,斗来斗去,却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后来他就会想,反正都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很多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萧定,你还是这么恨我?”陈则铭看着他,眼里一片淡然。如果流光倒转二十载,他也许会以为萧定对人还有真心,但在一次又一次的互相猜疑,互相折磨后,那些认知,不,顶多算是幻想与日俱减,消失殆尽。欲图让他忘记仇恨,这多可笑,那个宫中纵火案就是最最直截了当的证明。
战前的种种信任与亲密,自始至终就是场戏,一场心照不宣的君明臣贤的戏。
许是发力发的狠,萧定站着直喘气,脚下不住有些虚浮。他稳住身形,待晕眩之感褪去后,伸手从身侧取过一条鞭子,高高扬起,对着陈则铭劈头盖脸落下来。
“恨……为什么不恨?!”啪——的一声,长鞭甩到陈则铭身上所发出的声响在这安静的宫殿里尤为清晰。陈则铭没躲,也躲避不得,重重挨了一下,心口上立马出现了一条不深不浅的血痕。
萧定将手中的柄转了个个,鞭子在空中划过,带起的风吹熄了不远处的几盏烛火。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离朕而去!”萧定吼着,又是一鞭下来,大概是使尽全力,连他自己都微微向后退了几步。
啪——!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陈则铭神色复杂,他看着萧定怒不可遏挥鞭,却在鞭子将要抵达他身上的时候调转方向,有些吃力收住了手,险些将自己绊倒。
萧定这是……心软了……
“萧定,我以为我们两清了。”他沉默了这么久,一开口说的便是这样一句话。陈则铭把自己深深埋于心底的,那些对萧定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一刀一刀斩断。
他有些自嘲地想,或许这话对萧定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可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痛。
伤人不得反而伤己,真是划不来啊。
“哈哈……”萧定大笑,行至榻边坐下,一把扯开陈则铭的衣襟,“两清……很好,很好,陈则铭,你竟然比我还狠!”他咬上陈则铭的嘴唇,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
所以呢?陈则铭发现即便相识多载,他还是看不懂眼前的这个男人。
“夜访静华宫的一直都是你吧。就算我怎么喊你都不肯现身,但那种真切的感觉是不会出错的。”萧定盯着陈则铭的双眸,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是。”
“我有时也会想,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啊,明明那时已贵为魏王千岁,却还是经常来同我这个阶下囚吃酒,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既如此,为何还要花那么大的力气来保我性命?”
“……你死了,必然累及我。”
“那三度梅的解药又该如何解释?”
“不过是希望,你庇佑我陈家罢了。”
“陈则铭!”萧定一手撕开他的亵衣,一手把长鞭丢开,“到现在你都不肯说实话吗?!”
陈则铭闭眼,“方才所讲,皆为属实。”
“哈哈哈哈……你赢了,陈则铭,你赢了!”萧定直觉他不会逃离这座宫殿,颤抖着为他解开双手,再猛地一拽,将他按倒在榻上。
陈则铭始终闭眼,不为所动。如果到现在还想用这种方式来折辱他,那简直是大错特错。
“多好的方法啊,你让我……”萧定声音一低,继续道:“爱上你,然后离开我,用死亡来报复我,甚至为此也欺骗了自己……”
陈则铭蓦地睁开眼,爱,他居然听见萧定说爱?!这莫不是自己杂念太多,出现了臆症吧。然而那人抚着自己的手是那样炙热,还有他清楚响在自己耳畔的声音:“陈则铭,如果你没有对我存着这样的想法,为什么还要回来看我?”
一字一句,准确无误地戳在陈则铭的心上,教他反驳不得。陈则铭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苏醒。
许久,陈则铭开口,“萧定,我陈则铭一定是魔怔了,才会爱了你这么多年。”他终于说出了压抑在心底的,一度令他夜不能寐的话。
萧定一怔,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猜测被证实却又是另一回事。爱了你,这么多年……他看着身下的人,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用温热的气息堵住了他所有的话语。
“陈则铭,这辈子都不许再离开朕一步,这是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