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春风》吉祥灯笼

9、一桩大事

　　又是一个大早上，贺灵均艰难万状地爬离了铺盖，千辛万苦地打扮梳理齐整过后，怀揣着他那从来一致的战战巍巍的小心肝儿去见他父亲了。

　　贺老爷没有什么可怕之处，贺老爷实在是个最最普通不过的父亲了，但是贺老爷何以让他的亲儿子贺灵均如此的担惊受怕呢？外人不知道，家里人也不知道。贺灵均的恐惧实在是来的毫无缘由了。

　　贺灵平是个出了名的懒虫，并没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所以除了他，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吃毕早饭，大夫人便端庄贤淑地坐了，手捧一杯热茶端着架势准备发话。

　　谁料那贺灵均是个从来没眼色的，不声不响地喊了声，“父亲。”

　　大夫人微张着略施脂粉的嘴唇，怔愣了片刻，恹恹得撇了嘴，心下暗恨，不知那没脸的小蹄子落下的没种儿子又要搞什么鬼了。

　　“何事，说罢。”贺老爷放下手中杯盏，捋了捋下巴上精心梳理过的小胡子，和颜悦色地摆出个微笑。

　　贺灵均最怕他父亲的笑容，因为他总是琢磨不透，父亲的笑容是千篇一律的和颜悦色，仿佛永远都是个慈祥的老父，但是从小到大二十多年来，贺灵均却难以找到他和父亲之间的牵连，除了一日几次必须的见面招呼应答，他们就像是陌生人一样的没有交集了。长到这么大，这个家里，没有人记得他的生辰，知道他的喜好，长高了长大了衣服不再合身了也总是很久之后才被人发现，贺灵均害怕看到这个慈父式的微笑。从小到大，一直害怕。

　　但是，他必须得要做出行动了，他终究是要堂堂正正地站在这个男人面前，让他正视他的。无论他是否甘愿，他必须要承认他的存在。

　　贺灵均双手缩在长长的袖子里，死死拽住了一块布料，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倾注其中。身体心理是再紧张不过的，但是面上却强装了淡定，不急不躁地说了，“我，我和小眉准备搬出去住了，就在西郊竹林寺外，一切都已打点妥当了。”

　　一句话千难万险地说完了，贺灵均心下懊恼，怎么都觉着刚才措辞不妥，唯恐惹恼了父亲。低了头，不敢看众人，只一味地死盯了鞋面，无声无息地等着回复。

　　众人也的确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夫人翘起小指轻巧地捻了杯盖，不动神色地去啜饮那茶。

　　贺老爷愈发地笑的开怀，简直到了慈眉善目的模样。

　　“灵均吾儿，是父亲亏待了你了，何故提这事儿来嚼？”

　　贺灵均知道父亲说话一向的是这腔调，可是他既然对自己毫无父子之情，又来装什么父子情深呢？这么些年来实在也是消受够了。

　　一腔悲愤之气本来在肚子里是千肠百转，只是出来后就又变成了没脾没气的平淡语气，贺灵均知道自己是个没脾气的，面前那人对自己虽无体恤怜爱之心，毕竟也有生养之恩，这么弯来转去思量久久，半天没个声响。

　　贺老爷等的不耐烦了，长长叹了口气，皱了眉。

　　大夫人见了这景象，温良地笑笑拍了贺老爷肩膀，“老爷，既然灵均有此打算，又已准备妥当，你就让他出去走走嘛。”

　　贺老爷瞧了贺灵均一眼，又瞧了夫人一眼。没说话。

　　“儿子大了，不中留啦。老爷你就顺着灵均，他都这么大了你还怕什么不是。”

　　这一番话说的是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在做众人无不信服。

　　低头望鞋面的贺灵均还没从肚肠里那打转回过神来呢，猛地就被贺老爷一拍桌子的声音给吓着了。

　　“罢了！”贺老爷一撇胡子，挥着大袖大步流星的走了。

　　贺灵均惊起，怔怔的望着父亲的背影，一时之间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点儿欢喜，有点儿难过，欢喜的是他终于达成了他人生的一桩大事，难过的呢？他也说不清楚，总之不会是不舍得就是了。

　　贺夫人维持着端庄的举止，温柔和气地牵了贺灵均一双手，“灵均，你以后在外边，不比家里，有什么事儿回来便是，你父亲瞧着那副模样，你可别恼。”

　　贺灵均见她这个态度，心中大为感动，只是碍着自己口拙舌笨不知答些什么，就慢吞吞地点了头。

　　贺夫人看他这不冷不热的反应也不为所动，闲闲地嘱咐了话也就歇去了。

　　迁家的过程是很辛苦繁琐的，虽然这样，贺灵均和宋小眉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热情，仿佛人生从此才正视开始展开似的。

　　前路如何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