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开在1931年夏天》桃锦。

3、第三章：学院

　　我是杜韵之，今年十八岁，杜家的二女儿，从小多才多艺温柔娴淑遵规守矩，就是几天前走在路上不小心被某一辆没长眼的车撞了。还好我生命力比较顽强，运气也不错，没死，也没缺个胳膊少个腿，不过现在也不知道留没留下脑震荡之类的后遗症。
　　我的父亲是个商人，开一家绸缎庄，经营比较景气，所以我们家也算是当地的富户了。父亲原是读书人，后来弃文从商，可是他读书时受过的那些教育和养成的那些习惯都没有改，洁身自好，严格律己。除了对我们严厉一些，他平时不习惯挥霍，也不像我认识的一些同学的父亲那样，家里好几房姨太太，每天凑在一起打麻将，弄得家里乌烟瘴气，满屋子大烟味和女人的脂粉味。
　　我们家里五口人，父亲，母亲，姐姐，我，还有女佣王妈。
　　王妈是个农村女人，年龄比我的爸妈要大一些。她的儿子和老伴都在乡下种田，她来城里做工补贴家用，在我们家已经有三年了。
　　这次的车祸，用我妈的话来说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是怎么出的车祸以及肇事者是谁我一概不记得。爸妈好像对此有所知晓，可是当我问起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含糊其辞。
　　问了好几次都得到敷衍的回答，我也没兴趣再问下去。反正应该不是无赖就是富家子弟，据说对方还算通情达理，送我去了医院，该赔的医药费什么的也都赔了。
　　车祸后的这段日子，每天在家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喝一大堆五花八门的药汤。闲着没事翻翻书，看着窗外石榴树绿色的枝叶，不能去学校上课。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爸妈给我请了一个英文家庭教师，除了平时上上课之外，生活变得相当无聊。
　　我现在读的是大学预科，准备一年后参加金陵女子大学的招生考试。这次意外的事故，连考试也要被耽误。刚醒来的那几天爸妈不让我下床，后来我自己觉得没什么事了，无聊的时候下床在院子里散散步，适当活动一下。有时候也会出门，在附近街区转悠转悠。我们家门口就是一条马路，虽然没有市中心那样的繁华，却也是车来车往。经历了这次事件之后每次出门前爸妈都要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注意安全注意安全，有时候甚至会让王妈跟着我。其实真的没什么，我过马路一向都特别遵守交通规则。
　　闲着没事的时候我会经常去圣赫维尔大学图书馆看书。圣赫维尔大学离我们家不远，是一所西方人开的教会学校，图书馆对外开放。所谓教会学校，是1840年英国侵华战争前后外国的侵略者和传教士为了在中国传播基督教而开办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的变迁，逐渐不再单纯传教，而是变成了综合类大学。
　　走在圣赫维尔大学的校园里，我往往会有种来到欧洲的错觉。校园里都是欧式风格的建筑——橘红色墙壁，白色窗框和屋檐，罗马柱，钟楼，喷水池，水池周围甚至还有大群的鸽子。穿行在校园里的学生，男生一律穿着西装制服，领带打得规规矩矩，女生上身西装下身华达呢短裙，行为举止都是一副优雅的派头。图书馆弄得像教堂，好几层楼高，目测几百万本书。
　　我一直觉得在教会学校上学简直就是一种幸福，教学条件那么好，学校里还有大批留学生和留洋回来的中国学生。这和我在读的大学预科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读的是国立学校，宿舍和教学楼都是平房，又矮又破，夏天在教室里上课能把人热死。泽南的很多国立大学都是在原有的清代学堂和科举考场的基础上改建的。硬件设施差到一定程度。
　　在书架和书架之间转了几圈，圣赫维尔大学的图书馆里大部分都是英文原版书，专业论著、诗歌和小说。我英文不怎么好，看不懂这些。在中文书区域挑了一本《原富》，原作者亚当•斯密，译者是维新变法期间很出名的严复。在报纸上看到过有关这本书的简介，据说是讲西方政治经济学的。
　　借书处在图书馆门口，我拿着书一路走过去，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喊我。
　　“杜韵之小姐！杜韵之小姐！”
　　我回头，一个男生迎面走过来。
　　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藏青色学生制服长裤，头发略长，三七分，鼻梁上架一副细框眼镜，衬衫口袋里还插着一支钢笔，一副学生派头。虽然个子很高，可是看起来满脸孩子气。
　　我愣了一下：“你是……陆文西？”
　　“对啊！”男生灿烂地一笑，“杜韵之小姐，还记得我吗？那次我值班的时候把学生证丢了，你帮我捡到的。我听人说你在管理室等了好几个小时才找到我的！”陆文西说着又是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
　　陆文西是这所学校里的大一学生，闲暇时间在学校图书馆打打工做管理员，负责整理书本和办理图书借还手续什么的。我来这里借书的时候遇见过他几次，有一次借完书发现了他丢在书架上的学生证，那天下午正好也没什么事，就在管理室等了他一会儿，把学生证当面还给了他。
　　“你前一段时间干什么去了？怎么好长时间没来呢？”两人一起向借书处走，陆文西问我。
　　“我……出了点事情。”不太想跟他说车祸的事，我刻意含糊了一下。
　　“哦，”陆文西点点头，也没再多问，转而指着我手里的《原富》，“你也看这一类的书？”
　　“我没看过这种类型，今天只是在图书馆找到了，所以就借来看看。”我说。
　　陆文西给我在借书处盖了章，又录了档案。
　　“杜韵之小姐，今天既然遇见了，要不这样吧，现在也快晚上了，不如我请你吃个饭，就当谢谢你上次还我学生证！”
　　我说：“啊？”
　　我这人就是这样，笨嘴拙舌的，一遇到突发情况就反应不过来，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大脑中已经迅速涌现无数句子，“这样不好吧”，“一个学生证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单独和男生吃饭真的好么？”，“回去晚了的话家里人会着急吧”……可是真正到了嘴边，只剩下一个“啊”。
　　还没等我理清思绪组织好语言，陆文西已经拉着我向图书馆外面走了：“放心啦，我肯定会在天黑之前送你回家的！”
　　他第一眼看上去就是那种性格很开朗的男生，又身处西式学校，做事想必也会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我从小都是在严格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的环境中长大，和男生吃饭还是第一次，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如此热情，我也不好意思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