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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寒料峭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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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冻死了!什么鬼天气!”一出门就跟毫不客气的寒风打了个照面,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低下头缩紧脖子。只是本已经起晚了,现在连再抱怨几句的时间都没有。我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小铁盒,然后裹紧校服,硬着头皮冲出去。
明明前些天气温直线回升,眼看着单衣都穿起来了,谁料到一夜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冬天,降了十几度的温,正要冒出来的新芽也被吓了回去。我猜老天爷要是有什么爱好,那一定是川剧——说变脸就变脸。到车库拿车时,自行车的把手都跟冰棍似的,手搭上又松开两三次才握实。赶时间拼命蹬车免不了气喘吁吁,于是见到了久违的白气,一团接着一团,出现又消散的短暂生命至多不过一秒。与前几天相比,路上行人明显少了许多。
总觉得“无常”才是世界的常态。天气无常,心情无常,世事无常。
到了学校停好车冲上楼一气呵成,虽然晨读已经结束,所幸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让我喘口气的时间。
“哟,天一冷就睡过头了吧你。”对于揭我短这种事,同桌向来不留情面并且乐此不疲。可我每次都不得不承认,她一语中的。
没空搭理她,匆匆交了作业翻出课本整理好,最后像往常一样把小铁盒掏出来放到桌肚里——诶?盒子呢?!确实是这个口袋啊,这个也没有,上衣口袋没有,包里没有……其实翻别的口袋只是条件反射,放它的位置我确定无疑,心里已不抱希望,毫无疑问是掉在路上了,嘴巴比脑袋更先做出反应——“完蛋了!”
“怎么?”同桌扭过头来。
“我……东西掉了!我回去找找……”喃喃地回答她,话没说完就掉头往外跑,顾不得同桌在后面“友情提醒”——“你去哪啊!马上就上课了啊!”
撞到桌角,又撞到同学摆在桌边的书,没等我慌慌张张地冲出教室,又在教室后门口跟正要进来的同学撞个满怀。“不好意……”抱歉的话在抬头的一刹那被硬生生卡在喉咙,哽住了数秒,然后缓慢地咽下去——是他。
是他,前些天单薄的卫衣换做了灰色线衣,嘴唇有些干裂,鼻子微微发红,眼睛里映着我几乎失神的样子,发梢还带着雾的潮气。他双眼里写满的“怎么了”就要从口中冒出来时,我赶忙避开了视线,正要侧身往外去,却又因匆忙回避视线而不小心瞥到他右手拿着的东西瞬间僵硬了全身。
“那个……你……这个……”我已经无力组织语言,愣愣地指了指他的右手。
“啊,你的吗?”他立刻心领神会,伸出右手摊开手掌,“刚停车的时候,在车库那儿捡到的。”
我有点心虚地接过来,铁盒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用弱得接近蚊子叮的声音道了谢。“没想到……”他别过头正要走向座位的时候轻轻嘀咕了句什么,同时响起的上课铃差点将他本就没想让我听到的话掩盖,只是我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只因为是他的音色。
“没想到……这个是你的。”
“怎么了你,整个上午都没精打采的,莫非是跟他……发生什么事了?”同桌突然把脑袋凑过来,提到他的时候还朝他的位置努了努嘴,“你们俩今天居然一句话都没搭过太稀奇了!”
不是一句话都没搭过,就是因为搭过的话,才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实在是糟透了。
“没什么,太冷了不想动而已。”一言难尽的事只能随便搪塞过去。
在食堂吃完中饭,我没有回教室,而是去操场边上的看台,爬到最高一层坐着,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蠢样要是让同桌撞见,先前用来做挡箭牌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被他发现了,单这五个字就足以打造成一把利剑,准确无误地刺入我的心脏。而罪魁祸首还不自知地在我口袋里安睡。我摸出那个扁扁的长方形小铁盒,前头轻轻掰一下再后头轻轻掰一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里头是一叠小小的拍立得照片,第一张便是他的背影,灰蓝的格子衬衫,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无所事事的中午。还记得正巧走在后面的我,一边佯装摆弄研究相机,一边不停地抬头瞄一眼又瞄一眼,只等一个有把握的他不会回头的瞬间——站定,拿起相机,对焦,按快门,迅速放下,低头,继续佯装摆弄相机。手脚利落地完成行动的那一刻,心跳速率突破最高峰,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无法遏制的心跳晃动着。看着照片在阳光下一点一点缓慢地显形,他的身影一点一点缓慢地出现,笑容也一点一点从嘴角流泻。
照片背后清楚地写着时间、地点,以及当时小鹿乱撞的心情。毕竟相机体型不小,在学校里不好意思常拿出来,其他大部分照片都是纯粹的景物或天空,依然标明时间地点,一律都再加上四个字“我在想你”。
仅有的几张捕捉到他身影的照片中,除了背影或是远景,就只有一张侧面的。那是可以无所顾忌地拿着相机到处晃荡的运动会上,刚跑完400米预赛的他在跑道旁大口喘气,一手插腰,一手拿着同学递过来的矿泉水,衣服上的号码牌还没顾得上摘下,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带上了太阳的光泽。定格下来的这一刻美如画,还有怎么也没法不注意到的挂在他嘴角羞涩的浅笑——
只因为他手里的矿泉水,是她第一时间递过来的。
早就明白这是一场有始无终的暗恋,本只想等到毕业的时候,把那时应该已经装满的小铁盒送给他,然后不留遗憾地告别,再也不见。
可现在,按他的性格一定会避开我,这一个上午便是最好印证,起码再也回不到往常天南地北地聊,没大没小地开玩笑的样子了。我不怕告别之后再度想念,我只怕天天见面却还要装作同在一个班却从没说过话的生疏。
每次翻看这些照片时我都会想,还有比这更卑微的感情吗。偷偷关心,拼命藏好心思,故作轻松地谈天说地,独自记下那些交错的他不会在意的细节,最重要的是,所有这一切都建立在已经知晓结局的基础之上。我不敢想象,这最后的一个学期要怎么过。
又起风了,好冷,直打哆嗦。习惯性地伸手理理被风打乱的刘海,可就抬起原本压着照片的手的这一瞬间,风势猛地加大,接二连三地抢走了小小的照片,与突然闯过来的强盗无异。呆滞片刻才反应过来,盒子里只剩下最底下的两三张。由于风向的完美配合,被带走的照片基本全降落在墙外荒草丛生的泥地里。
震惊?绝望?失落?还是……释然?此时此刻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我都不知道了。
既然连风都在提醒我,趁现在把一切抛开还不算晚,我何苦在这里独自苦恼以后的事呢?事已至此,如果继续沉默相对,那才真的会无可挽回吧。或许我不该把它想得这么糟。想起以前同桌的反对——
“你以为你现在不放下,分开以后就能轻易放下么?”
世界静止了片刻,然后我站起身,把剩下的照片也扔到了校外的荒草地里,只留下那张他的侧影。
就让那些曾经沸腾的热烈的静谧的卑微的心情一同腐烂在泥土里,若能生根发芽,它们开出的花一定是不惹眼但娇小可爱值得让人为它驻足片刻的。
放学时磨磨蹭蹭的,在车库叫住了他。“这个,你收着吧,”我掏出小铁盒,“虽然不小心弄得只剩下一张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盒子,眼神上下来回浮动了好几次,欲言又止,手始终没伸过来接。
我一把拉过他的手往手里一塞:“你一个大男人扭捏什么呀,你可别跟我说对不起什么的我受不了,你收下它我们就两清了,我也可以放下了。”
他沉吟片刻,终究妥协下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似乎是好不容易才把“抱歉”吞下去换做另外两个字:“好吧。”
“别这么一副表情了,弄得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我说倒是你啊,赶紧行动吧!她似乎刚推车出去,还不去追?”我用眼神示意校门的方向。
他一瞬间惊慌的样子让我毫无顾忌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下子他说话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的:“不……诶?你……你怎么知道……啊不是,不是啦……”
我只是笑,不再言语。不奢望回到老样子,不过现在看来,冰已经化了。
因为我一直注视着你啊,就像你注视着她一样。
——“真是冻死人了,春天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啊!”
——“你说什么呢,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