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传说》赵麒公子

3、意外

　　意外

　　梅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她心里明白其实大家都在隐瞒着什么，甚至她都不必多想，只要看看父亲那揪在一起的眉头便知道了。可是那种想要呕吐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她从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艰难地爬起，摇晃的船身将她从睡梦中一次又一次地惊醒。终于，这些恶劣的条件胜利了，她再也没有了睡意。
　　外面传来风浪拍击甲板的声音，还有风掀动着船帆。
　　头好痛，她轻轻地揉了揉额头，感受着冰凉的气息顺着门缝流了进来。
　　必须去看一看外面究竟怎么样了，她心想着。可是当她把双脚从床上放下来时，却发现冰凉的海水早已漫过了脚踝。
　　天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梅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凝结了起来，浑身都被无言的惊讶和恐惧蔓延。船舱里为什么会进水？！难道说外面……她来不急多想，也丝毫顾不得自己拖长的裙子，因为此时的脑海里竟然是狼狈的残垣，是那些自己知道的却不愿面对的惨剧。
　　她风一般地奔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

　　她知道那些还是来了。
　　自己真的面对了那些不曾预料到的恐怖，泪水便哗的一声冲出眼眶。

　　所有的船员都死了，他们残缺的身体被胡乱地甩在甲板上，血液也像河水一样在甲板上肆意横流。折断的桅杆在半空中颤抖着，还有那些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船帆，都像舞蹈一般在风浪中狂野地摇曳，放声地呼喊……
　　“不——！”梅一下子瘫倒在地。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原本这将是一次多么令人期待的旅行，可如今，曾经那些鲜活的、生动的面孔却瞬间都失去了光彩，就如同被剪短灯芯的残烛，呼的一声周围就变成了一片黑暗。

　　那些可怜的船员们就像是被野兽啃食过，身上的衣服和血肉交融混杂，模糊不清，而且他们的表情是那么绝望和恐惧，就仿佛临死时见到了撒旦的铰链、见到了永无天日的炼狱。
　　就在刚才，在自己仍旧沉睡的时候，那令人作呕的晃动意味着什么？
　　他们必然在甲板上进行了一场殊死的战斗。然后，直到最后一个人咽气，可怕的敌人才肯罢休。梅不能不责备自己，不能不质问自己，为什么苟且存活的却是她这个胆小鬼，为什么在自己熟睡的时候没有感受道舱外扑面而来的血腥和残酷？！

　　“梅、梅……”
　　“什么？”她惊呼。该不会是自己听错了吧？为什么会在这死一样的沉寂中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是谁？她慌忙地寻着声音跑去，绕过一个又一个可怜的死者，寻找着那个声音的主人。
　　“梅……这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一次。
　　终于，梅心里的惊讶转成了欣喜。
　　还好，还有人活着！

　　她费劲了力气，一边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一边颤抖地搬开了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然后在甲板的尽头找到了还没咽气的卡尔斯。
　　此时的他很虚弱，苍白的脸上已满是血迹，薄薄的嘴唇也被冻得有些发紫。金色的短发凌乱的垂在额角，还有——梅不禁惊呼，天啊，他的腹部竟然插着一支折断了的木桩！
　　“不……卡尔斯！不！”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任凭它们在眼中宣泄，她知道此时的他要承受着多大的痛楚才会坚持，如果他能够活下来，她，也许会有勇气来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
　　虚弱的卡尔斯已经流了大半的血，他强挤出一丝微笑告诉她别担心，但他心里明白，这样下去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周围已经没有人再能留下来保护她了，这个娇弱的姑娘……如果她就这样在这漫无边际的大海中陨落，上帝也会很伤心的。所以他不能死，绝不可以……无论他是否还有勇气面对自己心中慢慢升腾的情愫，他都必须要活下去保护她，陪着她。
　　“梅……你听我说……”他几乎使尽了所有的力气：“我不会有事的……但你得帮我！在船长室旁边的仓库里……有药、药。去拿来！快！”
　　他看见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卡尔斯！等着我，等着我！”

　　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卡尔斯微微地仰起了头。
　　他仿佛能够感觉到死神在他身上眷恋的眼神。

　　海上飘起了白雾，雨水也随之挥洒而来。
　　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在那一瞬间，似乎也感觉不到了疼痛。那些温柔的水花拍打在他疲惫且苍白的脸上，冲洗着那些早已风干的污垢和血渍。也冲洗着那噩梦一般的残酷和悲壮。

　　完了，都完了。可怜的船长和他的美梦。都在这莫名其妙的变故中彻底地崩溃，像散落在田园上迷了路的蒲公英，粉碎了、破灭了。彻底地消失了……

　　他感觉自己几乎要晕过去时，终于又看见了那个红色的身影。
　　她妖娆的体态在这里确实如此突兀。
　　梅一路跑过来，完全丢掉了她一贯的淑女风范。她跪在卡尔斯的面前，把自己从仓库中能拿来的药都抛在了地上。她的脸颊因为奔跑而泛起红晕，但他仍能感受到她在强忍着不哭出来。
　　“卡尔斯……你要坚持！已经没事了，我来了……”梅慌乱地去翻弄那些药品和绷带，可嘴上还是在尽量地保持冷静。
　　“小姐……我不会有事的……”他忽然觉得她着急的样子很好笑，但疼痛让他小不出来，只能颤抖：“把那个递给我好吗？”
　　梅一愣，但脸上随即又浮现了那担心和恐慌的神色。
　　卡尔斯竟然要那把刀子！？他不要命了吗？
　　看着她发青的脸，卡尔斯尽力冷静地说：“别担心小姐……我只是想割断这缠人的领带，你知道……”
　　梅将刀子缓缓地递给了他，同时也别过头去，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实在不忍心看下去。
　　卡尔斯接过了刀子，一咬牙，将刀子插向了自己腹部的伤口。他感到刺骨钻心的疼痛在侵蚀着他的生命。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事物都比不上这令人昏厥的疼痛来的清晰。
　　梅的背影在抽搐着，她在哭。因为她几乎能听见那骨肉分离的吱啦声，就像撕扯着绸布，惊心动魄的痛。
　　“呼……”卡尔斯长抒了一口气。总算是把那截木桩拔了出来。
　　“卡尔斯……”梅转过身，颤抖着将绷带和消炎药拿了过来。她的眼中噙着的泪水，还有那几乎都哭花了的面容，在卡尔斯的眼中却仍旧是那么的美丽。
　　因为她在担心着他，他感受得到。
　　“好了……”她的手脚真是麻利，不一会已经将他的伤口消了炎包扎起来。
　　看着自己因包扎而敞开的衣襟，麦黄色的肌肉……还有那个可笑的绷带蝴蝶结，他不禁笑了起来。
　　“怎么了？不好吗？”梅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没有……很好，谢谢。”他礼貌地回答。
　　梅的脸上又恢复了伤心的神色。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在甲板上都找不到爸爸……我好害怕！”
　　他低垂下了眼眸：“船长他……我们遭遇了海怪。从来没见过的生物……以前我们也只是从别人的口里听说过而已，况且这几乎是只存在在传说中的东西……可如今……“卡尔斯尽量调整着自己的声音道：“它却袭击了我们的船……我们的船偏离了航标而迷路，却被它袭击……无论大家怎么战斗都敌不过它的力量。船长被掀起的触须翻到了海里，不知是死是活……而我因为战斗被它扔到了断裂的桅杆上,所以”
　　“所以你的身上插着断了的木桩……“梅接口道。
　　“但我毕竟活了下来……”
　　他说的对，活着总是幸运的。

　　风呼呼的从耳边吹过，大雾渐渐散了下去。远处，一个郁郁葱葱的小岛浮现在了眼前。海浪拍打着礁岸，发出雷鸣一般的响声，远远望去，那里就仿佛一个仙境，在期盼着海中摇曳的残船缓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