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夫人》庄周的蝶

48、抉择

　　谷中已经弥满了血腥气味，连蝴蝶泉也由碧绿变得暗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是阵法遮天蔽月地，交斥着幽亮的光圈，和术士们梦呓般念诵着连绵的咒文，凄厉而诡异，一波一波地撞击着大脑和心脏。

　　远方突然一道鞭响冲彻云霄：“荒唐！”

　　“泽兰，真的是你。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吗！”下一眨眼之间挽妲就落在了泽兰面前，她握紧了鞭柄，指甲几乎陷入手掌之中，直指对方，原是垂在地上的长鞭如同一条接受命令的灵蛇一般，猛然蜿蜒刺向鞭柄所对准的胸口。

　　旋覆更是心口一紧，难道夫人早就察觉到了泽兰吗？他猛地回忆起当时夫人提到蝴蝶谷中有内鬼之时，她的平静和眉间的释然，难道她一直放纵着身边的人将她算计，哪怕是送下深渊？

　　—你们长大了不少呢……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你若真心接受我甚欣喜，日后如何做全在你

　　—旋覆，你说你刚才能掐断我的脖子那该有多好呢。

　　—世人都言仙是善妖是恶，在我看来本质上没有区别，无非是生的好罢了

　　—我不想怀疑你们每一个人

　　—我不想知道真相，你最好一次了结我

　　—你们，就给我看着，尽管胡闹就是了，错误会有人帮你们承担。

　　—事成之后我们就回雪山

　　她在纵容，在默认，甚至在期待？为了前世的‘那个人’她有不得不做的事，哪怕不愿意做，所以对永生感到厌倦？

　　夫人曾说过的话清晰地回荡在耳边，无数声音在心里呼啸、怒吼，旋覆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生命最重也最重要的东西，那样空洞可怕的压力霎那间几乎把他的心压碎。

　　再听不见夫人和泽兰在对峙什么，那边的阵法眼看就要完成，护法们已经将挽妲团团围住，不过这牵制不了挽妲，但阵法却……旋覆突然释然了，会心一笑，快速挣脱了［画地为牢］使出全部的力气飞进了［往生咒］之阵。

　　一旦有人进入了阵法，阵法就被之催动，［往生咒］——天人魔三界皆可诛之。

　　“不！——”天地之间都寂静了，只一遍一遍回荡挽妲的一声长啸。

　　旋覆！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不能这么自私，我不想再看到有人为我丢了性命，我不想再欠下一世的债了，这分明是我的归宿，没什么不好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啊，不要对我这么残忍，你怎么可以这样自作聪明，以为为我牺牲我就会像守护晋久那样寻找你的来生？那我呢？我怎么办，我的生命已经过地如此漫长辛苦，我受够这些了，是爱的人守护的人执意要送上毒药，何不甘之如饴呢，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值得这么做，为何这般对我，旋覆！

　　就算挽妲第一时间扑过去，还是晚了一瞬在旋覆之后，她连旋覆的衣衫都来不及抓住——阵法就已经发动了，她掠过去接住他，彼此一个趄趔滚进了阵法中央，可无奈挽妲如何伸手想要抓住、阻止那些血液画就的图腾散发的光束纷繁地钻入旋覆体内都没有用。

　　心绞，恐惧统统顾不得，挽妲一惊一痛一怒之下布下了笼罩整个蝴蝶谷的［风唤雷］，霎时间风云突变乌云密布，黑压压地覆向了整座低谷，随即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像末日一般劈头盖脸而来，毫无间隙地以入木三分之势劈在每一寸每一寸土地之中。

　　百位术士根本对这一幕措不及防，没来得及反抗全部没入闪电光芒之下，扶桑也扑了过去护住泽兰，泽兰未曾学过阵法，只以为夫人和旋覆都将死在［往生咒］之下，一时灵魂像被抽空了一样，哪里又会去诧异夫人还能还手呢。

　　“夫人，对不起，旋覆不是想要夫人为旋覆做什么，我只想保护你，不惜用我所有保护你，你不要难过，不然我会以为我做的不对。”

　　怕怀里低沉沙哑的声音被电闪雷鸣盖过，挽妲更伏低了身子把侧脸贴上了他，肌肤相触的一刻，她才彻底悔悟过来，旋覆对自己有多重要多重要。

　　“你是不是傻啊，没有谁生来就为了谁去赴汤蹈火的，就算报恩也不行的啊，况且我从没想过捡了你们的性命回来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你们再为我去送命的呀。”不知不觉她的泪水已经打湿了他一脸，有几丝秀发贴在了泪水之上，更多的是他和她的头发铺在地上，缠在一起，一样的漆黑如墨，再分不清。

　　“呵呵……我不是报恩，我是为我的心，原谅我的擅作主张，不过我不后悔。如果有来世，我也会为你放弃我的一切。”

　　挽妲捧着他的脸，似要摇醒他这般荒谬的想法：“胡说！你没有资格决定你的来世。”

　　他突然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是啊，那你为何将自己困在里面呢，轮回之后，你不再是你，他也不再是他，放下吧，好吗，不要再这般为难自己了。”

　　她一时震惊不已，不就是这个道理吗，这一切……难道是我庸人自扰吗……

　　忽然怀里的人一轻……

　　“旋覆！——”

　　挽妲手足无措地将自己的内力灵力通通灌输进旋覆的身体里，可他的身体好像一口枯了的古井一般，内力根本有去无回。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管，你醒过来醒过来啊，我不是说了吗事成之后我们就回雪山，如今我们都在这里，你为什么不醒过来。

　　天地之间随着挽妲心碎般的疼痛也趋于失力，渐渐平静了下来。泽兰看着脸色煞白还是固执地输送内力的挽妲，怔怔地走近，张了张口，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泽兰，幽都城外的阵法师，囚车里的红衣，嗜血草的毒，都是你干的吧。”挽妲哑着声音淡漠地开口，“泽兰，因为我是蝴蝶夫人，所以在你看来我做的决定是改变不了的，可世上有什么决心是改变不了的呢，无非是使其动摇的原因和理由不够充分罢了。可是你从不曾对我说过什么，我又怎知你想要什么呢？”

　　“对你说？呵呵……如果我说我想要这江山，这天下，你会放弃辅佐晋久、一统天下吗？”此话一出，恐怕彼此再无情分可言了吧，可自己早就知道啊，当知道自己身世、决定要做这一切的时候，就没有任何情分了。

　　“是啊，”挽妲苍白地开口：“我无法放弃晋久，这是我的使命。”

　　“你有使命，我也有！在你宣布辅佐晋久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迟早要对付凌天国，所以我必须要除掉你，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除掉我？”挽妲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泽兰，你又怎知我不会因你收手呢，我能让你们平分天下，不好吗。”

　　泽兰一震，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盛气凌人的气势：“我只知一山不容二虎。你们一个一个都站在晋久身边，你让我拿什么跟他谈平分，难道要我像一个弱者一样成为他的附属国？”

　　是了，我既然不想陪在晋久身边，去和那些女人一起分享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与泽兰和平共处呢？

　　挽妲将身体最后一部分灵力传输给毫无反应的旋覆，无力道：“你走吧。你看到了，你杀不掉我的。但是，这群人，必须留下，包括——”

　　话音未落，她用另一只手聚气对扶桑劈头盖脸就是一记烈刃：“你该死。”

　　“而你，泽兰，我要你无亲无故，平安了此一生。”

　　当蘼芜、杜衡和中途遇见的催归赶来雪山的时候，已经临近破晓，他们速度不及夫人，只来得及看到尸横遍野，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他们又惶恐地奔上了山腰，横穿擂台和千机楼，绕过丛丛的已经遇害了的年轻弟子的尸体，寻到了正殿，催归看到夫人坐在塌边总算松了一口气，蘼芜却对着满头白发的夫人惊呼出声。

　　只是挽妲肤若凝脂，一头白发与红衣相间也不算太突兀，看了来人一眼，又自顾自低头望着塌上的旋覆。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你们来了，都过来，准备笔墨。”

　　依旧是夫人的语气，只是在他们看来，此时的夫人苍白到透明，好像轻轻一晃，身体下一刻就会碎裂满地。

　　挽妲从蘼芜颤抖着手里接过狼毫，对她示以安慰的一笑，从塌边滑下就地伏在矮案上，杜衡帮其取过镇纸铺好，虽然她们都不懂夫人拖着如此力竭的身体想要做什么，但还是习惯性地为夫人准备好所有。

　　兹启者走马山庄庄主：
　　即请道安，顺颂时绥，向往尤深。迭接来示，因羁琐务，未及亲临，深以为歉。子良鸿才，欣奉惠书，谷有一女，德才兼备，与良相知，两厢有情，一别经年，弥添怀思。今日特奉一函，愿将此女以蝴蝶谷堂主之身，下嫁贵庄，并奉以壑明城十里锦铺为妆，全谷上下，祝二人缔结永恒，合则物醇。

　　蝴蝶夫人。

　　写完第一封书信，挽妲身子晃了晃，把纸张递给一旁研磨的蘼芜，没有说话，接着写下一份，杜衡瞧见了信笺开头的一行字，当下就怔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