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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见应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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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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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清观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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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坐在床前,凝望着白飞飞素净的脸庞,久久无言。
在玄和道长为白飞飞诊治的时候,沈浪从玄逸和青禾那里大概知道了这半年来,白飞飞“死而复生”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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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真的没死。
——原来,连死,她都能骗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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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巫姐姐昏倒的时候,你是叫她‘飞飞’,对吗?”蓦地想起了刚刚青禾充满好奇的疑问,沈浪心底不禁暗叹。
想要过另一种人生,想到要丢弃自己原本的名字。是洒脱决绝,还是逃避懦弱?
就如同他儿时改名为沈浪时一样。没有人能信任,没有人能依靠,江湖险恶,世间冷暖,只能自己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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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飞……你不是一个人的,你明白吗?”沈浪将她绵软的手握紧,贴在脸上,轻轻说道:“无论你是叫飞飞也好,还是小巫也罢,你还是你,在我心里,永远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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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已经清醒的朱七七默默伫立,脖子上缠着还沾有血迹的纱布。
她来的时候脚步匆匆,衣袂飘扬。如此大的动静,沈浪也毫不察觉。
一切的一切,仿佛回到了沈大哥在欧阳别庄失而复得时的样子。
听着沈浪对白飞飞说的话,朱七七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她想冲进去问他的心意到底是怎样,也想就这样落荒而逃。但脚就像生了根,无论前后,都迈不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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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她不禁用力咬着拳头,可还是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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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屋内,沈浪似是没有听到,或也是听到了。但直到朱七七离开,他都在白飞飞的床边坐着,没有挪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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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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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睁开眼,眼前仍如那晚一样漆黑——是晚上。白飞飞有点疑惑:难道那只是一个长长的梦?她半起身子,突感胸口闷疼,忍不住用手抚心,胳膊却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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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睛一看,是个一头乱发的男子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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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沈浪。
——原来,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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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层,过去的重重浮现眼前,如烟流年。
低叹一声,白飞飞的眼眶蓦地就湿了。看着床边的男子,半年不见,好像瘦了一点。用指尖轻轻碰着他的脸,描绘着他的面容,当下眼泪就如断线珍珠般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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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怎么还是让我们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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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睡的本就很浅,被她这么一碰,就醒了,微微仰头,迎上了白飞飞的视线。
两人就这么直直的对视着,略显模糊的面孔中,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微光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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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沈浪已然平复了初见时的种种心绪,缓缓起身,伸了个小小的懒腰。
“嗯。”白飞飞收起眼泪,忖思着道:“多谢公子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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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沈浪的眉头皱了起来,心思一动,道:“姑娘见外了。以你我的交情,这样的小事,不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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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交情?”白飞飞转了转眼珠,咬唇道:“小巫不久前受了重伤,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是,我听玄和道长说了。”沈浪心底暗笑。同时,又泛起了丝丝心疼——她还是无法面对自己吗?
“过去的事情都不重要了。”伸手欲擦去她脸上的泪渍:“如今,只要能换得姑娘的眼泪,沈某心甘情愿做任何事。”
白飞飞不觉后倾,避开了他的手指:“无论过去我与公子交集如何,现在也只是陌生人了。夜深人静,男女有别,公子请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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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飞……”闻言,沈浪心中万般情绪翻涌,戏也演不下去了,忍不住低叹一声。
听着他包含深意的呼唤,白飞飞的眼泪不争气的汹涌起来,索性一掀被褥,想就此躺下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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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怎料躺地太急,头磕着了床沿。
“你没事吧!?”沈浪一惊,忙将她搂起,用手抚着她的头。“疼不疼?”
白飞飞摇了摇头,突然胸口一紧,一口瘀血上涌,尽管强自忍住,血还是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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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飞!”沈浪大惊失色,伸手去探她的脉。他医理只略通一二,探不出个究竟,只得道:“你好好躺下,我去请玄和道长。”
“不必了。”白飞飞一手抹去血渍,一手抓着沈浪急急抽走的衣袖道:“我这口血吐出来反倒有好处。况且今晚为了救人,她们都没有休息好,明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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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今晚?你已经昏迷三天了!”沈浪皱着眉看她——她总是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啊?”
“你放心。”看着白飞飞的脸色,沈浪心中泛起无限怜惜:“玄和道长已用银针封住了你的心脉大穴,让余毒无法扩散,只要你不强加运气练功就好。”
白飞飞默然。
沈浪坐回了她的身边,道:“以后不要再为我做傻事了,好吗?”
白飞飞知道他说的是她救他的事,一股尴尬和气恼顿时涌上心头——朱七七和沈浪,沈浪和朱七七,无论戏真戏假,谁为谁死,总是难舍难分的。
她个局外人怎就稀里糊涂的,做了这对佳偶的出头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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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巫不知公子所谓何事?” 无论装不装得下去,远离他俩实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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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愕然,向来机警的他在白飞飞面前总是容易打起心里的小鼓:“那救我的布鞋,不是你弹出来的吗?”上一世的爱情起始于谎言,这一世还是避免不了试探。
白飞飞深知这番欲盖弥彰撑不了太久,只得硬着头皮莞尔道:“小巫只是不忍公子血溅当场。”
见她还在装无辜,沈浪眸子深了深:“你忘了我的自杀,是很有方法的吗?” 顿了顿,话里藏了些有恃无恐的亲昵:“有句话说得好,关心则乱。”
白飞飞收起假笑,面不改色道:“如此说来,是小巫不知好歹了。”说完缓缓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实,面朝里,阖眼道:“我累了,公子请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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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不动,正襟危坐。
初遇白飞飞时的沈浪,是个毫无身家,浪迹天涯的侠客。
即是毫无身家,行事作风必然需要一些无赖做派。而白飞飞的出现,让他的无赖更上一层楼:他在白飞飞面前温柔的像个翩翩公子,订房煎药,温言软语,试图用这侠骨柔情,无赖的把她留在身边。
此刻,他轻车熟路地拾起了那副无赖做派,对白飞飞的逐客令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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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飞……”
回答沈浪的只有一床裹得紧紧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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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时,我是真有点想就这样死去的……”
被子里的人愣了,而后心中更冷:“我倒看不出,公子对那姑娘是情深意切,生死相依。”
“不是的,不是为了她。”沈浪将手按在被子上,自顾自道:“这半年来,这样的想法总是时不时浮现。我当时就想,可能,是老天给我一个下去陪你的理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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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
被子里的人彻底愣住了,甚至忘了要用力裹紧被子——它立马被拉开了一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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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飞……”沈浪看着她不动声色的后脑勺,寻思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对朱七七能抛出许多不着边际的甜言蜜语,对她却总是嘴笨的惊人。想信誓旦旦的说他愿意陪她上穷碧落下黄泉,却又想到前几天刚和朱七七走出竹林,说出这番话着实没皮没脸。
他沈浪可以对全天下的人吊儿郎当,没皮没脸。对着她,却总不自觉地想做个正经大侠,慎独君子。只是经过了这前半生的爱恨纠葛,聪明如他,也自是悟出了些男男女女的俗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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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肠刮肚,不情不愿的抛出一个她无法拒绝的问题:“你不想知道宋离的近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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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白飞飞心底一叹。
当初她将幽灵宫压箱底的钱一股脑儿都给了宋离,也不知他能否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原谅她的欺骗。这半年,她不是没想过去找他,可找到了又能怎样呢?
思来想去,白飞飞突然觉得这番做戏没什么意思了——她想知道宋离的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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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哥……他,好吗?”许久之后,闷闷的声音从床榻里传来。
沈浪心底蓦地一滞,她果然还是放不下宋离:“好,也不好。”
“什么意思?”白飞飞翻身坐了起来。
沈浪见她终于正视自己,不觉笑道:“这会儿不演戏了?”见白飞飞眸子又冷了下去,赶紧收起玩味的笑意,认真道:“他出家了。”
白飞飞一惊,眼角泛起湿意:“我到底还是害了他。”
沈浪轻声安慰道:“他如今心思慢慢平定,远离江湖,未尝不是件好事。”
白飞飞心底一酸,想起了曾经的许多人——她已经很久不去想这些事了:“我听到你说王怜花,已经死了……被你杀的?”
“是。”沈浪答的毫无愧色。
“我记得当时,你是要杀快活王的?为何最后……?”白飞飞对王怜花,多多少少还有些同盟之谊,也没有恼恨过他的误杀,相反还有些感激。
“因为他杀了你!”沈浪说起王怜花,还是有些许愤愤——即使知道了她并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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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看着这样夹杂了恨意的沈浪,白飞飞突然不知如何面对。
她想起爱上他的那一刻,他正在崖边奋不顾身地拉住捆锁王怜花的铁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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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那个甘愿牺牲的“傻瓜”,杀了曾经拼死要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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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看着她一刻的呆滞,从恼怒中回过神来。淡淡一笑,伸手握住她被子下的脚踝,柔声道:“你的脚,还疼吗?”
白飞飞一愣,屈膝脱离他的手掌,在被子下摸索了一番,淡淡道:“包扎好了,皮外伤,无妨。”
“你不问问是谁帮你包扎的?”
“你会这么问,肯定是你了。”白飞飞觉得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王怜花死了,那王云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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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被人摸了脚丫子也没反应吗?
见她毫不在意,沈浪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只得正经回道:“王云梦好像是疯了。”
他不愿多提那些前尘往事,因为那里不仅有她无从释放的恨,也有他失而又失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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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白飞飞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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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面容憔悴,沈浪似乎也被这疲惫传染,便道:“你既然醒了,我就不守在这里了。好好休息,明早我再来看你。”说完,起身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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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白飞飞缓过神来,叫住他:“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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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了。”沈浪顿住脚步,偏头回道:“所以我还没有向玄和玄逸说明你的身份。”
“除了……” 虽然迟早都会知道,但安静的日子,多过一天是一天:“宋大哥。”
沈浪一怔,咬咬牙,用力点了点头,疾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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