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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Episode28 ...

  •   拂晓的光粒微微浮动着,透过门缝於浅绯色的信笺上撒下斑斑驳驳。椿稻白皙软润的指腹摩挲着笔上精细的泥金雕纹,头也不回地启唇说道:“怎么样?有结果了?”
      “暂时还没找到她。”木门前铺漫而出的朦胧暖光勾勒出男人清俊颀长的轮廓。
      椿稻搁下笔杆,轻轻叹了口气:“暂时?你的暂时未免也太长了。整整一夜过去了,菅原,你以为鹤知妈妈那边我能瞒多久?”
      “守卫那边也没消息,至少证明她现在还是安全的。稻绮并不像是有胆量逃离花街的人,这点你大可放心。”菅原边跨着步子走进来。
      “我是信任她,但谁来和我解释解释,这丫头到底跑哪去了?”椿稻在低矮的桌案前转过身来,清秀的眉结微微蹙起,“自从上次拒绝了水扬仪式开始,她就显得有些古怪了。我一直觉得这只是她的真性情袒露了,毕竟,花街女子的清雅谙世哪一个不是裹着忍耐与伪装?现在看来,放任她那样下去也真是我天真了。”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她,但是,椿稻,你又哪里说得了别人?”菅原俯身,修长的指尖还未触及信笺上的字,苍白纤细的手已先抓住他的手腕。
      手上微微用力,赤色的眸子在暖光下散发着愠意:“菅原,我何时允许你私看我的信了?”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这样日日写,哪还有什么新意?我不看也知不过是些陈词滥调,怨怼期冀。你要恼我,便自己去寄罢了。”
      椿稻的手渐渐松了开来,苍绯色的信纸被早风吹得簌簌作响,前些日子在木窗格上悬挂起的玻璃风铃摇曳着细长的蓝色短册清脆地响了两声,继而又归入沉寂。桌案前椿稻垂着头,看不真切她的表情。只是半晌才缓缓抬起眼,咬着红唇轻轻道:“信,还请你帮我寄出去。”
      “你已经多久没收到回信了?椿稻,我可以帮你,但也请你早日认清现实吧。不谙世道的并不是稻绮,而是至今还痴痴死守着不切实的约定的你。”菅原从椿稻手下抽走信笺,娴熟地合夹上一枝清晨刚剪下来的含露寒樱。转身走到槛前,抚上木沿,低下头淡淡地抛下话:“会帮你寄的,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椿稻,别在梦里陷得太深。”
      阖上木门的一瞬间,椿稻清冷的声音携着一息长叹幽幽浮至他的耳畔:“花街的女人,都不过是在做场梦啊……”
      木窗格上的玻璃风铃再次响起的时候,稀微的清风流淌进屋内。椿稻扬起细眉,抿着唇一语不发。拉门被启开一角,少女澄净的黑眸直对上那双赭眸,在浅淡的暖光下映得格外透彻。
      “姐姐,请帮我一个忙。”稻绮清晰的话语直落进摇曳的风铃声里。

      “森下,你这小子真是……都这样了,还能继续制伞。”临铺卖纸灯笼的老爹一把抱住正在干活的森下直人,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古铜色的双目深陷在眼窝里,蓦地淌出几行老泪。
      森下好不容易掰开老人强劲有力的双臂,扶着腰大喘了几口:“呃啊,老爹,您做什么呢?”
      “呜呜,你这小子,打小受了气就往肚子里咽,遇到什么事都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的。”老人嚎啕大哭的样子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啊啊,老爹,拜托您别哭了啊。”森下手足无措,慌乱地拍了拍老人宽厚的背,“明明比我年纪大了好几轮呢,这样哭画面感也太诡异了。”
      结果老人反倒顺势又擒住森下的脖颈,满脸枯槁的皱纹拧揉在一块,老泪止不住地从皱壑里滚淌出来:“呜呜,你这孩子,就是温柔过头了。”
      “啊哈……”森下无奈地放弃了挣扎,摊摊手哭笑不得地问道,“您到底怎么了?”
      “呜哇,你不要强忍着悲痛了。街上都传遍了哦,说是鹤知屋的稻绮要和人举行水扬仪式了。”
      刚削好的伞骨陡然跌落重重跌落在地。
      “……老爹,您不用担心,我早就知道她有旦那了。”
      对啊,明明知道的。
      但是,奇怪啊——呼吸,好痛。

      “稻绮,这次鹤知妈妈虽然不说什么,但她再清楚不过你那点小心思了。事已至此,让你和那男子尽快举行水扬仪式,也是因深恐蜚短流长。好在对方也算不折你作为一流舞子的名号,这下鹤知妈妈也算是如愿以偿了。不过,”椿稻折扇微微一摇,似笑非笑地戏谑道,“你这么执意要和那男子在一起,也真教我意外。我们鹤知屋的稻绮,什么时候也开始懂得男女之情了呢?”
      “难道不是姐姐教的吗?”冷薄的声音伴着一缕青烟飘荡进来。
      椿稻深染熏香的折扇一顿,眉梢上扬,姣好的面容上写满了不悦:“深雪太夫,今儿真是稀奇了,你居然来这边的茶屋接客。”
      “只是嗅着些蜚语的味就来了,听说你这个妹妹终于寻得个满意的归宿了,那些担心她做不成艺子的大人们这下也该安心了吧。”深雪太夫轻咬着雕有精致纹绘的紫檀烟斗,抿嘴妖治地斜睨了一眼稻绮,“那个男子还真是有福分啊,姐姐这么痴情,想必妹妹亦是如此。”
      稻绮左手挽着青金交织的引摺和服下摆,深红色的珊瑚流苏垂曳在半边白皙的脸前。不带一丝杂质的黑眸冷不防地盯着深雪太夫看,完全没有一丝畏意。
      “啊哈,还真是个有趣的孩子。难怪椿稻甘愿顶替你去与别宫先生交往呢,你闯下的祸全让她背负上了。”
      稻绮挽着裙裾的手微微攥紧,却依旧缄默不言。
      “深雪太夫,我警告你,花街的女人死于话多,像你这样守不住口的,迟早要被无名的武士暗杀掉。有什么怨气不要迁怒于稻绮,这花街上谁人不知,我们俩是死对头。”椿稻脸色一沉,踏了踏沉重的桐木高屐,抬起脸咬牙说道。
      深雪太夫勾着红线的眼角微微上扬:“咱不比你有学识,却也懂得一句古歌:‘相思至死有何益,生前欢愉似黄金。’椿稻,花街的女人啊,不是死于话多,而是死于情深。那些镜中花,水中月,一旦触碰,随即便破碎了。咱们也一样,一旦做的梦幻灭了,便离死期不远咯。”
      “所以你,从来不做梦吗?”稻绮在一旁一动不动地说道。
      深雪太夫怔了怔,继而毫不顾忌地大笑出声来,齿牙春(色间不加掩饰地流露着浓郁的愉悦:“啊哈,真是一个好问题。做过哦,梦,所以咱已经死了。”
      然后她逶迤摇曳着绚烂艳丽的裙摆置若罔闻地走去,却在擦肩的一瞬贴近椿稻耳畔,荡漾着笑意低声厮磨道:“你也会死的,椿稻。”
      身后稻绮不轻不重的骂声轻轻飘来:“中二病,你咋不上天呢。”
      深雪太夫踩着厚重的三齿桐木屐差点摔了个踉跄。
      妹子你说话方式略微有些鬼畜啊。
      椿稻抱着臂,望着深雪太夫狼狈的背影,不由撇了撇嘴。继而转身面向稻绮,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地笑了笑:“稻绮,今儿你还要举行水扬仪式。这场筵席不必陪太久,开开心心地等着心上人吧。”
      “姐姐,我……”稻绮紧紧抿住下唇,细长的眼睫掩住了闪烁不定的黑眸。却最终还是扯开一丝笑,点头“嗯”了一声。
      说不出口。
      “这只是一场交易。”
      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向姐姐说出口。
      其实,我也是死了的人吧。
      这颗心,在还未来得及沉沦在一场美梦之中前,就已经伴随着强颜欢笑而死了吧。

      一声勾线随着高齿桐木屐点地的声响,划破花街诡谲浓烈的艳红。烛影摇红下,深绯色的珊瑚流苏微微摇曳,振袖上银线勾勒的枯木梅枝伴着身子的起伏,仿佛绽开了娇艳到极致的花卉,在淡薄的灯光里呈着粼粼波光。思绪空恍在不知名的虚无,惟有身体,还宛若踩着荆棘般疯狂舞动。舒展身姿的一瞬,仿佛振翅旋绕着漫天迷乱的飞火流萤。病态般苍白的面容与赤艳的红唇相融,恬淡的脂粉味随着挥动的振袖一起轻晃而出。
      “怎么?被我们稻绮的舞姿迷了眼了吗?”椿稻噙着笑搁下三味线,倾斜过身子为藤本倒了盏清酒,又轻挽着袖子递了出去。
      藤本胜彦局促地摆了摆手,连声道:“抱歉,我不能喝酒。”
      “不是不能喝吧,”席间的高桥越身伸手接过椿稻递给藤本的酒,一饮而尽,“椿稻,你别看这家伙这么闷骚,他可是十足的弟控。”
      椿稻掩嘴笑了笑:“不想醉醺醺地回去见弟弟吗?啊啦,这还真是……”
      “是个温柔的人啊。”稻绮挽着振袖徐徐走来,俯身又倒了一盏清酒,跪坐到藤本胜彦身旁,“但是,只喝一杯的话也没有关系吧。”
      纤细的素手端着赤红的酒盏停留在空中,藤本胜彦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尴尬地怔坐在那儿。
      “藤本先生,可别拂了我妹妹的好意啊。”椿稻嘴角微微上扬。
      高桥也拍拍藤本的肩,大笑道:“就是就是,这可是鹤知屋的第一美人稻绮斟的酒啊。”
      “啊啦,原来我被人叫成这样啊,我怎么不知道呢?”稻绮半目含嗔地转首看了看高桥,“高桥先生,您怎能在我姐姐还在的时候说这样的话呢?”
      “你这小丫头,说得我好像妒心颇重一般。”椿稻扬手,佯作要教训稻绮的样子,手落到中途,却抽夺过稻绮的酒盏,递给藤本,抹唇浅笑,轻轻唤了声,“藤本先生。”
      赭眸在烛火下流转着光,这样的暗示还不够明显吗?藤本胜彦只好接过酒盏,微微抬手令清冷的酒水顺着咽喉一点点滑下去,辛辣的酒气骤然涌上鼻腔,他不由地轻咳了出来。
      “藤本先生!”
      稻绮俯身想去拍藤本的背,藤本却扬手回绝了。蹙着眉按住喉咙痛苦地咳了几声,瞳孔的色泽暗沉下来,嘶哑着嗓子缓缓说道:“高桥,我想我今天和你见面不是为了玩乐的。”
      “咿呀,藤本你,还真是个死板的人啊。如果你说的是你弟弟的药的话,都已经办妥了哦。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只要你能将高杉晋助他们的计划告诉我们,我们保证,会第一时间将最好的药奉上的。”高桥仰头饮下席旁的酒,生涩的醴香滚淌着舔舐过舌梢,晃了晃手中空荡荡的酒盏。
      酒盏轻磕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旁的稻绮怔了怔,继而不露痕迹地敛起深窅微诧的神色,垂首帮藤本斟满酒。
      藤本却兀地站起身,原本白净的脸上阴晦密布,声音也陡然下沉:“唯独这个不可以,我不能背叛鬼兵队。”
      “那么,为了鬼兵队,叫家人死也无所谓吗?”高桥低着头,喉结一动,爆发出异常愉悦的笑声,继而斜挑起狭长的眼,冷冷说道“你和我都清楚不过的吧——再这样下去,那个小鬼还能活多久……”
      高桥的话似是狠狠扎入鼓动的心脏,然后慢慢捣碎五脏六腑。藤本胜彦紧紧咬住牙,颤抖的指尖攥得几近泛白。廊前的寒风不知何时变成了滚滚呜咽声,那样痛苦凄怨,只搅得人精神濒临崩溃。氤氲的烛火摇曳着,曾经温柔的面容也似是被点燃了一般,开始缓缓扭曲,直至融化,而又重塑。愤恨不止,却又无可奈何。冰冷的空气中仿佛传来清脆的“咔擦”声,只消几句话,连接着信义的那根锁链,就断裂了。
      高桥斜睨了一眼,见藤本胜彦又铁青着脸色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摊开手耸耸肩:“嘛,我听说稻绮下午还要举行水扬仪式,今天就不要讨论这么严肃的话题了。”
      稻绮微微一笑:“劳烦高桥先生费心了。”
      “可巧对方也和高桥先生、藤本先生一样,是个武士呢。”椿稻冁然笑着递过酒盏。
      藤本愣怔了一下,接过酒盏,若无其事地问道:“敢问那个人的名字是……”
      “藤本先生,”清冷的声线波澜不惊,稻绮只是莞尔一笑,启唇缓缓说道,“我想您是弄错了什么。我们艺妓遵循‘封口令’,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客人的秘密。但同时,我们也不会把他人的信息泄露给客人的。”
      藤本只得尴尬地扯起一丝笑,抬手将苦涩辛辣的酒水送入腹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Episode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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