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四 少年心事当拿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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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英虽然看不到，但他心剑已臻化境，物我皆在心间，故而能清晰感觉到那座若鲲鹏垂翼般浩大的城池是如何在一线海面间投影下巨大的压迫感。
辽阔的海面上渐渐有其他船只汇聚，距白云城愈近，船只越多，嘈杂呼喊从甲板上，从桅杆上，从岸港，从四面八方传来。
汉语，吐火罗语，扶桑语和其他难以辨别的语言……
百里香，马蹄香，花椒和其他难以辨别的气味……
叶英仿佛重新回到了长安，他又听到了胡姬笑声里飞旋的铃铛，听到了东瀛僧人期期艾艾的念经声，听到了千百金戈重重捶地，听到了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八荒争凑，万国咸通……”源弥月语调悠然，隐带向往之意。
叶英又握紧了剑柄，他真的想，防患于未然。
离得越近，一缕飘渺的歌声若游丝般自九天传来，不知所起，如聆仙乐。
哜哜嘈嘈的人声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叫：“在那里，台上！”
源弥月殷勤解释道，
“所谓台，表弟，指的是白云城正中三台，分别是方壶，蓬莱，瀛洲三台，表弟，这三台出自《山海经》，表弟想必是知道的。“”
叶英默然，想这人竟能在每一句中都加上“表弟”二字，莫非把“表弟”当句读了。
嘈杂人声又轰然响起来，只为忽起一阵大风，将蓬莱台上的山水幕遮吹的飘摇不定，于是人们看到六个乌发垂肩，白衣赤足的少女正在钧天广乐里缓缓起舞，云随歌声转，雪绕舞袖回。
仙袂飘摇间众人恍然已不在人间境。
这时高台上转来一个白衣男子，神色冷肃，白衣少女们停止了歌舞，随着他坚定的脚步纷纷躬身行礼。
“白云城主！”
“是白龙王么？！”
声浪迭起于众船上，空气都仿佛被兴奋的点燃了。
唯有见过白云城主的源弥月和叶英知道，此人虽然同样孤冷，白衣乌剑，容颜亦有五分相似，却并非叶孤城。
虽非叶孤城，想来能令白衣少女们如此执礼，亦在白云城中地位超然罢。
不过叶英揉揉眉头，什么时候，叶家开始豢养歌伎了？
这些少女虽歌声空灵，行步间不带半点脂粉媚态，却仍是无法抹杀她们的存在是为了贵族燕飨之乐的本质。
这些弱柳扶风般矫弱的女子，倒让他想起了自己庄中那些或英姿飒爽或娇憨可爱的明丽女侠们了，其实又何止藏剑，放眼整个大唐江湖，从开元盛世到安史之乱，不正是那些爽朗重义，剑法卓绝不下于男子的好女儿扛下了半壁江山？
却不知这个江湖女子们又是如何？
正沉思间船已靠岸，竟是白云城管家早就率随行十多人侯在岸边。阵仗如此之大，惹得人群渐渐聚集驻足指点。
叶英听这前来接引的管家脚步沉稳，武功虽不算上乘，却练得扎实；待人接物亦是训练有素，总算歌伎之事带来的阴霾稍稍退去。
源弥月笑眯眯的表示他愿意随意逛逛，不必专程领去驿站，不料管家温和道：
“城主有令，殿下是我城贵客，不可稍有怠慢，命小人出入皆跟随殿下，为殿下指点城中风物人情。”
源弥月笑容一顿，随即飞快衔接上：“久闻白云城管家鞠躬尽瘁，万事皆离不得您，弥月又岂敢叨扰？”
管家不卑不亢道：“能随侍殿下身边，是小人之幸，况城主之命，小人不敢有稍违。”
源弥月脸色彻底阴沉。
管家又转向叶英，叶英敏锐的感觉到管家面对源弥月时那种强硬而审慎的气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尊敬与.....慈爱......
“城主有命，请剑子于日暮移步蓬莱台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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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弥月自行禁足驿馆，离日暮尚有一段时间，叶英婉拒了白云城侍从的陪同，独自漫步于白云城街头。
海市正要收摊，鱼贩高声吆喝甩卖，妇人提着竹篮利索的讨价还价，一来一往大多是闽浙方言，听来很是亲切。
凝紫远天外不住是谁家早早做起了饭，炊烟袅袅，几声犬吠和儿童嬉戏笑闹呼啸过身边，似乎撞到了什么人，呼啦啦带笑的道歉刚出口又被甩在脑后。
叶英本怡然凝听这人间烟火，忽感怪异，他竟没有察觉到孩童所撞之人的存在！
叶英肃容，抬头“注视”前方。
在他前方，华灯初上处，宫九正认真捋平雪白的衣衫上被撞出的褶子。
叶英问道“你躲不开？”
宫九答道“我想尝尝被撞是什么滋味。”
叶英沉默，宫九主动搭话。
“阁下可知哪边是西？我已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问了二十一个人，却无人告诉我。”
叶英伸出手漠然指了一个方向。
“多谢阁下。”
宫九本已转身离去，忽然重新掉头，他兴致勃勃地围着叶英转了两圈，随即以一种志得意满的语气宣布：
“阁下可是不能视物？”
“哦？你是怎么发现的？”叶英强忍被人打量的不适，只因为他自忖言行与常人无异，亦想知道宫九是如何发现他目盲的。
宫九摩挲着下巴，笑道：“阁下功力精湛，早已能以心视物，若非我即便离去阁下气机依旧牢牢锁定我，我绝不会生疑。操控气机本就极耗心力，我既离开且将后背露与阁下，显是毫无威胁的了，不知为何阁下依旧将气机罩于我；方才我绕城主打转，城主气机时刻紧随，灵敏异常且无丝毫死角，试问世间谁需要将气机控制精准到如此可怕地步？”
宫九意犹未尽道：“阁下看在我如实相告份上，亦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么？”
叶英颔首。
“阁下是如何辨别方向的？”
叶英莫名就从中听出了讪讪不平之意。
叶英道：“光来处，总要暖些，哪怕有云。”
这回轮到宫九沉默了，良久后他道：
“阁下对光热如此敏感，可有原因？”
叶英却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少年时独居剑冢，未及天亮即入剑冢，日暮方出，白日光景俱与苍冷古剑相伴，每每出入，都格外眷恋一点微光。
然此等微末心意，从未说与人言。
少年时觉得这等心思懦弱，恐失了父亲期待；老来倒也觉得可怜，不过俱是往事，偶尔想起，一笑而过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四 少年心事当拿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