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花开一世》九辛

6、第 6 章

　　这夜，唐岚睡得很死，纵使心中多了些情绪解不开，她也累得顾不得其他。
　　不知哪里来的猫头鹰在屋外鸣了几声，把唐岚从沉睡中牵了回来。
　　橙色的阳光从窗户漏进来，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得好不热闹。忽闻几声翅膀扑腾的声音，许是那猫头鹰离开了。后院里一片安静祥和，让睡眼朦胧的唐岚有些恍惚。
　　自己周围那边熟悉的黑暗之中，竟是如此安宁！
　　唐岚起身朝屋外走去，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右手轻按这左手臂的划伤，看着破损的衣物上留着暗红色的血渍和黑色的泥土，垂在一旁的头发或是拧在一起，或是杂乱地支棱在一边。
　　昨夜光线不佳，也没来得及看看，没想到自己竟是这般模样。
　　打开门，一抹刺眼的白色映入眼帘，门上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晃着。
　　“老太爷终究还是去了……”唐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硬是把那没来由的情绪掩盖起来。老太爷昨日会对自己说那些话，估计也是知晓自己时日不多。
　　正当唐岚有些恍惚的时候，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如同丢入水中的石子打破了宁静：“岚小姐……奴婢名叫木桃，是专门来服侍您的……不知您现在有何吩咐？”
　　唐岚回过神，看见一个身着淡蓝色麻布衣裙的小丫鬟站在自己面前。双手至于身侧，膝盖微曲，死死地低着头，看不清什么模样。
　　唐家派来丫鬟照顾自己，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受着也无妨，自己现在确实有个人照顾更好。
　　“备些热水，再备些干净衣物。”自己这一身再不收拾真是不像话了。
　　“是。”木桃应着，便去了院子里的偏房。
　　后院的偏房就是备着给下人的，屋子不大，东西却也齐全。
　　唐岚回到屋里，走到床后，捡起昨夜掉在地上的小刀。刀刃闪着微微寒光，边缘的线条如流水一般，没有一丝缺痕。只是一眼，便知晓它的锋利，若是刺在人的要害……
　　与锋利的外表相对的，刀身上符文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了一般，模糊一片，十分丑陋。符文是用特殊的墨水写上去的，没有那么容易脏污。唐岚看着自己手上极为轻薄的黑雾，若有所思。
　　木桃是个做事十分麻利的丫头，不一会儿，便把吩咐的东西备好了。唐岚屋子角落里的木桶也被清洗干净，放上了刚烧好的热水，一时间屋里热气腾腾。一扇屏风将浴桶隔离开来，屏风上的花鸟样式十分简单，却栩栩如生，带着几分韵味，与这唐家的风格十分一致。
　　调试好水的温度，木桃福了福身，关上了屋子的门，就退下了。
　　予寒一早就不在屋内，至于他去了哪里，唐岚也不想不知晓。他若是回来便好，若是不回来，也是命中如此，不过是再想其他的办法罢了。
　　屋里依旧十分安静，只有衣物窸窸窣窣声。唐岚小心翼翼地脱去身上的衣物，生怕弄坏了伤口。可还是有一两处的衣物与伤口粘在一起，好不容易将衣物剥离，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唐岚不禁“滋”了一声，寻了块干净的布料按住伤口，等着疼痛缓和下来。
　　待到伤口不再渗血，唐岚便踏进了浴桶，把整个身子浸在水里。身子暖起来，让唐岚觉得十分舒服，仿佛寻到了一个休憩的地方，竟有些不想动弹。
　　低头看了看水中的身子，倒是单薄得很，到处都可以看见骨头的痕迹。细小的擦伤到处都有，左臂和左腿上的划伤基本结痂，关节处都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胸口尤为严重的。呼吸幅度大的时候，都会闷闷地痛。
　　好在自己从洞中出来了，要不然真不知道可以撑多久。
　　唐岚抬起手，扬起一片水声。自从自己恢复视力之后，身上的黑雾就变得稀薄了。
　　自己以前虽是看不见，却也可以知晓身边器物的轮廓，想必跟着黑雾有一些关系。不过要真是如此，自己不经意间一直放出这些东西，在周围人看来还真是怪物。
　　黑色的雾气缓缓流动，汇聚在她的食指尖，好似一团小小的火焰，不停地跳动着。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倒也可以控制。唐岚轻轻放下了手，黑雾瞬间破开，回到她的身体上包裹起来，只是薄薄一层，看得不是很明显。
　　唐岚放松地躺在浴桶里，白色的水汽蒸得她的脸有些发红。
　　忽地一阵清风袭来，带着淡淡花香。唐岚一个激灵，身子一下子紧绷起来。
　　那种熟悉的感觉，没有错，是予寒来了，而且是从窗户进来的。
　　予寒依旧是自顾自地坐在窗边，没有说话，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唐岚绷紧着身子在热水中泡了一会儿，也渐渐放松下来。
　　予寒突然回来确实让她有些意外，不过她不担心予寒会乘人之危。予寒给人的感觉，没有一点人的气息，也不似一般的妖物，就像是路边随时可以见到的花草一般。
　　他在，也好似不在，实在让人无法去在意他。
　　屋里的两人都好似对方不在一般。唐岚依旧在水里泡着，予寒那边只是时不时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倒是木桃进门之后看见屋里凭空多出的男子，吓了一跳。一张稚嫩的小脸红似霞，忙的低下头，不敢多看予寒一眼。匆匆忙忙跑到屏风后面，偷偷给唐岚使着眼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唐岚这次倒是看清了木桃的样子，看样子比自己还小一点。自己并没有受到一般人家的小姐应该受到的教育，对于男女有别的感念没有那么深，再加上予寒给人的感觉，实在让人无法想入非非。不过自己不在意，身边的人并不会。
　　唐岚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屏风对面说道：“予寒，还请回避一下。”
　　接着，便听见书本放下的声音。又是一阵清风过去，予寒便不在屋里。
　　木桃见人离开了，脸上的红霞依旧没有散去。这样的事情，是不是需要跟少爷说呢？
　　唐岚的木桃的服侍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白色的衣裙没有多少装饰。衣服是唐岚从木桃拿来的几件里边挑的，她虽不为老太爷戴孝，却也挑了件颜色素净的。
　　唐岚走到予寒刚刚坐下的椅子旁边，拿起小桌上的书本，便坐下翻看起来。
　　木桃拿着干净的布，轻轻的为唐岚擦拭着头发。
　　书里都是些奇闻趣事，想必是予寒跑到山下弄来的。没想到他还有这般兴致，唐岚的嘴角微微扬起。
　　这予寒也有接地气的地方……
　　木桃是第一次见到唐岚略带笑意的面容，忽然觉得这后院的主子还是有些亲切的。
　　她来这里之前是有些怕的，虽然唐家人不准谈论后院的事情，可她多多少少还是从几个妈妈那里听了一些。她原本是少爷房里的丫鬟，昨夜被少爷吩咐，让她到后院做事。后院的主子被人说得跟吃人的妖怪一般，她是不愿的，但是她不敢违了少爷的意思，就硬着头皮来了。来的路上碰见李妈妈，李妈妈还一脸同情地看着她，给了她几个糕点。不过看着唐岚的样子，木桃心中的戒备也放下了一些，后院的主子也不像是别人说的那般。
　　木桃一边想着这些，手上的事情也没有停下来。
　　唐岚倒是没有察觉身边的人有什么变化，一颗心早被书中的东西吸引了去。没有离开过后院的她，看着书中描写的东西，觉得十分新奇。
　　外面的世界竟是这般有趣！
　　正在唐岚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予寒回到了屋子。一眼便看到了唐岚坐在自己的特等席上认真看书的样子，脸上倒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走到另一扇窗子旁边坐下。
　　木桃看见予寒，想起刚刚的事情，又一次低下头，红了脸。
　　唐岚感到身边的人身子一僵，转眼看见了予寒。放下了手中的书，示意让木桃退下，自己拿着布擦起头发来。
　　木桃本不想在予寒面前多待，便快快退下了。
　　唐岚看了一眼予寒，也不知道他面无表情地再想些什么。予寒白色的衣物上依旧不染尘埃，想着自己那一身狼狈的模样，唐岚心中不免唏嘘。他可是抱着自己出的山洞，身上竟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果然非人啊……
　　发尖的水滴在身上有些冰凉，唐岚收回了心思，专心地擦起自己的头发来。
　　予寒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便向着唐岚走过来。到了唐岚身边，事先在书本上停留了一会儿，便落在了唐岚身上。
　　唐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难不成是自己抢了这个座位？
　　对着一言不发的予寒，唐岚看不透。只好站起身来，把椅子让给他。
　　竟是这般小气！唐岚腹诽道。
　　唐岚刚走出两步，便停了下来。身后那人，竟拉住了她的头发！虽然力度不大，感觉还是十分明显的。
　　唐岚有些纳闷，这予寒到底想干什么？
　　回过头，便看见予寒抬着手臂，细长骨感的手指间落着几缕青丝。
　　刚洗完的头发乌黑莹亮，自然地垂在唐岚身后，与一身白衣对比鲜明。略湿润的发丝并非根根分明，带着丝丝凉意。
　　“还是昨日那样。”予寒终于吐出了几个字。
　　不过唐岚依旧不知道予寒想说什么。只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帮你修剪整齐如何？”予寒不抬眼，仿佛对自己昨日的“杰作”十分在意。
　　原来是为这事……
　　唐岚真心不知道予寒脑子里一天都在想些什么。不过这参差不齐的头发她自己也是想打理打理的，既然予寒本人提出来了，她也就没有必要拒绝。
　　唐岚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唐岚回过脸去，任凭身后的人抚着自己未干的头发。
　　予寒的动作很轻，不会让人有任何不适感。等头发基本干了，予寒便拿起剪刀，把眼前的头发修剪整齐。两人均是没有话语，清脆的声音在屋里十分有节奏的响着，青丝落地，在地上微微卷起。
　　不多一会儿，唐岚的头发被修剪整齐，如同黑色的瀑布，一直垂到腰间。
　　予寒放下剪刀，拿起一把木梳，轻轻梳理起来，细长的手指在发间穿梭，偶尔触碰到唐岚的脖子和耳朵。
　　唐岚在剪头发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却有一种不知名的感觉生出来。
　　木梳十分轻柔地碰着头皮，耳背与脖子时不时被触碰着，那动作也是十分轻柔。
　　唐岚竟觉得有些紧张，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心里这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但她压制不下去。
　　她从来没有感觉到予寒是那么明显地站在这里，他并不是花草一般，并不能让人忽视！
　　她有些想要逃走。
　　唐岚实在有些难受，也不跟予寒说一声，就飞快逃到屋外去了。阳光洒在她有些发烫的脸上，她觉得胸口有些闷。
　　唐岚忽然逃跑让予寒有些意外，他刚刚只是专注地打理头发，并没有去注意唐岚的变化。不过暼到唐岚微微发红的脸，予寒不禁有些想笑。
　　这种感觉，倒是许久不经历了……

　　******

　　唐家老太爷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秋水楼。
　　二老爷和三老爷在唐家守着老太爷的灵堂，托人把消息放到秋水楼。这消息一出，冉家人说不定马上就会找上门来，但老太爷去世是大事，瞒也瞒不了多少时日。把这件事瞒着，难保不会有人说唐家的闲话。尊敬老太爷的人也是不少的，这些事更不好瞒着那些人。
　　秋水楼里接到消息，就炸开了锅。
　　“这唐老爷子当年也是十分厉害的，可人终是逃不过岁月啊。”
　　“可不是么……当年就是因为敬着他，我才学了些东西，来了秋水楼。”
　　“就你这样子，妖都杀不了几个。”
　　“我是没多少本事，不过你也好不了多少。”
　　“得得得，我不跟你吵。老爷子去了是大事，我可不想扰他清静。”
　　……
　　“唐老太爷还是去了，这秋水楼怕早晚是冉家的天下了……”
　　“唐家不是还有后人么，别再这里瞎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唐暮枫的实力，哪里比得上冉成浩？”
　　“哎……当年还是老太爷救了我们一家……”
　　“人都去了……我们上山去拜祭拜祭吧……”
　　“嗯……”
　　……
　　“我看啊，冉家早晚自立门户！这老太爷去了，唐家拿什么压冉家？”
　　“不好说，秋水楼可有几十年历史了，关系网大了去了，自立门户可不一定有现在好。”
　　“你是不知道，唐冉两家现在关系可不好……”
　　“……”
　　“不出几日，这秋水楼必有大事……”
　　“咦？那不是冉成浩么？”
　　“嘿嘿，好戏要开始了……”
　　……
　　……
　　与秋水楼一般，冉家这时候也十分热闹。
　　“老爷，那唐家老太爷去了……”小厮从秋水楼得到消息，便快马加鞭回到冉家报告。
　　冉宁远先是有些震惊，然后被一脸笑意取代：“唐家的好日子到头了。”接着收回笑意，对身边的小厮问道：“成浩还没回来？”
　　“回老爷，给大少爷的信几天前就发出去了，估计大少爷马上就会回来。”小厮十分恭敬，见冉宁远心情很好，也跟着眉开眼笑。
　　“嗯……”冉宁远一想到要去质问唐家的事，又不由得露出笑容。
　　“老爷，老爷，大少爷回来了！”另一个小厮跑到冉宁远身边，看上去十分高兴。
　　要是平时，这小厮这般没有规矩，定会被冉宁远责罚。但冉宁远一听染成浩回来了，更是高兴：“快！让成浩来见我！”
　　“老爷，大少爷刚刚到秋水楼交接任务，马上就能到家。”小厮擦了擦脸上的汗。
　　“好。我去书房等他。他到家了就带过来。”冉宁远说完，一甩衣袖，向书房的方向走去。虽然听着“秋水楼”三字让他有些不愉快，但一想到唐家很快就要臣服于冉家，冉宁远就十分愉悦，步子也轻快了几分。
　　冉宁远在书房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冉成浩的身影，不禁有些烦躁。
　　正在这时，之前那没规没矩的小厮畏首畏尾地走进来，头都不敢多抬几下：“老爷，大少爷……大少爷他一时回不来了……”说着声音小了几分。
　　“什么？！”
　　冉宁远的语气把小厮吓得跪在了地上：“老爷，是朝廷……朝廷来人请大少爷去……去处理些事务……”
　　“哦？”冉宁远语气上扬，气氛瞬间缓和了几分。没想到朝廷竟然亲自来人，还找上了自己儿子，看来冉家的前途一片光明啊。
　　“老爷……”小厮抬头瞅了瞅冉宁远，见他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些，便接着说道：“大少爷给老爷留了书信。”说着把书信呈上。
　　冉宁远接过书信，手一抖把纸展开。
　　“唐家之事，全凭父亲定夺。”
　　“罢了。”冉宁远看完书信，脸上看不出喜怒。接着拿起笔，匆匆写了些东西，封好，盖上冉家的章。
　　“把这个给唐家送去。”冉宁远把刚写好的信丢给小厮，便开始闭目养神。
　　“是，老爷。”小厮拿着信，轻手轻脚地退下。

　　******

　　一身浅绿色衣服的青年骑在马背上十分悠然，头发高高束起，偶有一两丝垂在耳侧，下巴上留着短短的胡茬，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
　　“少爷，你真的不回去？老爷可是等着你呢……”一旁的小厮低声询问。
　　“不回。”青年神色不变，“张大人不是找我有急事么……”
　　“那张大人不是找您喝酒么……”小厮大着胆子咕哝了一句，心想着：要是老爷生气了，自己指不定要受什么责罚呢，这大少爷还真的不管他的死活。
　　不过青年把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只是笑笑。
　　“驾！”马鞭一样，马儿飞快地向前跑去，浅绿色的衣衫也随着飘舞起来。
　　“啊！少爷等等！”小厮心里大叫一声“不好”，他可不能跟丢了少爷。
　　这祖宗想什么谁都搞不清楚。
　　两人绝尘而去，只留下浅浅马蹄。

作者有话说

　　大家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