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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   聆华七年,君素笛呆在宫中已经将近两年,流言渐渐开始传播。
      冷靖翊十五岁登基便开始亲政,至今七年,早就过了该当大婚的年纪。虽然宫中还有许多低等的姬妾,但都是历年按照惯例遴选入宫的,从入选那日起便未曾得见天颜。如今中宫无主,后宫空虚,皇帝膝下无子,大统无继。而皇帝却宠信娈童,与男子旦夕厮混,置祖宗基业不顾。
      那日午后,冷靖翊又一次与君素笛对弈。
      君素笛是苗人,虽然本身对中原文化精通,到底从前只能独自钻研,棋力勉强算得一般,而冷靖翊自幼由国手教习,只在棋艺一条上,是远远强于君素笛的。从前对弈他多有让着,君素笛也是落败的时候多。而这一次,冷靖翊明显心不在焉,棋路一反常态,轻进冒失,全然不在状态。
      下了半个时辰,冷靖翊虽然仍然占着上风,可是错漏百出,连君素笛也看不下去,终于停了手,蹙眉道:“有事便说吧,心不静,棋也下得乱。”
      冷靖翊扫了一眼棋盘,该当君素笛落子:“反正朕还是上风,你下便是。”
      冷靖翊极少在君素笛面前自称是朕,他这么说的时候,多半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君素笛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远远侍立的侍卫使女,道:“是为了那些流言的事吧?”
      “那群东西舌头够长,什么话都敢传到你耳朵里。”冷靖翊眼中一寒,略带不快地甩下手中棋子,但还是老实回答君素笛,“宫中是什么地方,由得他们嚼舌头,若让朕查出来是谁,一定叫他不得好死!”
      君素笛不禁莞尔道:“他们怎么说我的?”
      “他们说……”冷靖翊警觉地瞟了君素笛几眼,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如此难听的话,怎么能加之于君素笛这般的人物身上。
      君素笛却毫不在意,笑着道:“男生女相,狐媚惑主,异族妖孽,居心叵测。”
      “哼!”
      “倒也不算完全空穴来风。”君素笛叹笑。
      冷靖翊闷声道:“你若真是狐媚惑主,朕简直要欢喜死了。啊不对不对,你倒是淡定,被人这般说法也不生气,可知道这话有多难听?”
      “陛下日日流连此处也是事实。”君素笛说着,猛然想起这岂不是承认了自己与冷靖翊的关系,一时心绪波动,急忙转头掩饰,然后才道,“罢了,这些流言传成这样,总有因由。”
      “哼,多嘴长舌,朕什么时候需要外人来置喙。”冷靖翊不满道。
      君素笛却已经了然于心,微微一笑道:“何必遮掩,我说过直说便是。流言传成这样,只不过要逼陛下立后而已,怎样,吉日已经定了?”
      冷靖翊忽然僵住。今日早间朝议,几个大臣联合起来上书死谏,要求冷靖翊立刻着手准备迎娶早已定下的皇后人选,江南沈家的沈曼容。冷靖翊被那几个扬言要跪死在宫门口的三朝老臣逼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朕倒是忘了,你君氏也曾君临整个苗疆,这种事情,你倒是清楚的很。”有些不是滋味地说道,冷靖翊观君素笛的神情,完全不因为自己要另娶他人而有所不快,显然他依然对自己并无情爱之心,“君素笛,你是不是还挺高兴?”
      君素笛起身,按着大冕的礼仪下拜:“君素笛恭喜陛下。”
      “你还真挺高兴!”冷靖翊勃然大怒,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掌拍翻了整个棋案,黑白棋子砸了君素笛满身。
      君素笛平静如水,缓缓道:“我为何不高兴?立后乃国家大事,难道不该是普天同庆?”
      “你!”冷靖翊恨得站起身来,来来回回地踱步,想要质问君素笛,又觉得自己好像无理取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只能再喝一声,“你!”
      “何况我高不高兴,立后都是势在必行。”君素笛以他那不变的平静应对着冷靖翊,一颗一颗拾起地上的棋子,“陛下不过是在试探我的态度,因为我并不相信,陛下是会为了一个君素笛就会不顾一切的人。”
      “你说什么!”
      “无论有没有君素笛,陛下都将立后,然后与皇后生下正统的子嗣,继承这千秋万代的江山。”君素笛抬起眼,眼中了然一切,澄澈地令冷靖翊心中一阵抽痛,“是不是,陛下?”
      “你……”冷靖翊的气势立刻消失,拉起君素笛,软声道,“朕是一定要娶她,可是……”他看见君素笛的眼眸,似乎在一瞬间便能攫取人心,明明是无欲无求,却教人就是想将一切奉上,“君素笛,你若是说一句不高兴,我就不娶沈曼容,我,我,朕立你为后!”
      “噗嗤!”君素笛再度笑得失态。“陛下,我可是男儿身,幸好史官不在,不然这一句男后,都要成千古奇闻了。”
      冷靖翊梗着脖子强辩:“男后如何?若是你肯,我开千古传说又如何?你是不曾看过我大冕内藏的史书,不像外边流传的那般,你可知有多少痴情男儿,明明倾心相许,却不敢公之于众,连我大冕开国之君也……”
      “陛下!”君素笛敛容,那些事情跟民间传说一般,私下里虽然传得人尽皆知,到底不能摆到台面上讲,眼看着冷靖翊要把老祖宗的旧事都翻出来讲,君素笛急忙制止。“无论如何,请陛下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试探和期许。”
      冷靖翊讪讪,想了片刻,又道:“我也不是想试探你,只是……也罢,就当是试探,那你可知道,他们除了要朕立后,还说了什么?”
      君素笛何等聪明,只是稍稍一想,已经明白冷靖翊的意思。神色微变,轻声道:“瑜王也到了立妃的年纪。”
      “是。”冷靖翊不动声色地看着君素笛,看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仿佛魂不守舍,不由心中醋意又起,又不好发作,只故意道,“朕允了,与朕同一日娶亲,你觉得好不好?”
      君素笛心中百念流转,只是觉得听闻瑜王冷心岩要成亲,自己不但毫无痛感,反而觉得如释重负,岂非自己当年对瑜王的动心早已不复,那梦中所想的是……他畏惧着心中的答案,然而却被冷靖翊误会为他对冷心岩的另娶难过,两人各怀心事,偏偏不知。
      半晌,君素笛问:“不知王妃是哪一家的小姐?”
      冷靖翊只当君素笛是在吃醋,自己心里的醋坛子也早已打翻,带着几分冷笑道:“哼,你果然还是在意他比较多。也罢,朕告诉你,百门桓家的桓瑾玥,可是冷心岩他自己求娶的,朕从谏如流,既然人家两情相悦了,自然是成全。”
      “原来是她。”君素笛点头道,“百门桓家,果然是良配。”
      “你……”
      冷靖翊瞧了半晌,只当是君素笛心中苦楚,还为了冷心岩这般掩饰,更是不满起来,然而他帝王心思又起猜疑,明明知道瞒不过君素笛,还是忍不住半真半假道:“君素笛,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何?你若是说一声不好,朕可以不让瑜王立妃。”
      他存着心要看君素笛如何反应,然而又有些纠结,既怕君素笛真说一句不好证明他还是对冷心岩未曾死心,又期待君素笛真断了这份念想。
      君素笛被他搅得心绪不宁,虽然对冷心岩初心不复,也总不能因为自己所展露的一丝情绪波动就害了他,毕竟冷靖翊既是兄长又是君王。
      “陛下,我说过不要再试探。”
      君素笛叹了口气,直视着冷靖翊,口吻变得有些陌生:“陛下也好,瑜王也好,君素笛从来不是能够站在你们身边的人。若陛下执意在此事上纠缠下去,君素笛也别无他法,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自己的方式?”冷靖翊喝道,“你要用什么方式,莫忘了苗……”
      “陛下。”君素笛打断了他。不断重复的对话,不断兜圈子,若到最后还是陷入卑鄙的威胁,实在太过讽刺。深深叹了口气,君素笛微微阖眼,不再看冷靖翊,“陛下,我今日有些累,请陛下回去好好想想。”
      冷靖翊冷着脸,压抑了好久,最终还是对君素笛无可奈何,转身拂袖而去。
      待他走远,君素笛才重新张开双眼,眼底一片黯然。
      立后是国家大事,非一时一刻可以完成。自冷靖翊对君素笛提起这事以后,大概将近大半年的时间,宫里宫外都忙着操持皇帝立后和瑜王立妃的事情。
      冷靖翊自从那日以后,也变得很少去祥云阁,至于留宿更是一次也没有。
      也不知是为了躲流言,还是真的很忙,虽然冷靖翊甚至一个月都不曾去见君素笛一趟,但是各种赏赐倒是从来不曾间断,甚至有一回,冷靖翊还着贴身的宫人送了一枚同心结来,隔日又送了一块碧玉。
      君素笛便又恢复最初那种平静无波澜的生活。他生性淡泊,之前冷靖翊日日在眼前晃着的时候也不觉得厌烦,冷靖翊不在时,倒也不曾多么失落,只在偶尔吹笛之时想起那人,又不禁想到自己那动摇的心意,不由惘然。
      君素笛将那块刻着“君”字的碧玉系在了玉笛之上,同心结却是收在盒子里。
      立后大典一直到聆华八年开春以后才举行。
      度过漫长冬季之后,在立后大典的那一个月里,冷靖翊便将君素笛彻底禁足在了祥云阁中,一步都不许踏出去。
      君素笛猜想,立后大典与瑜王立妃是同时举行的,冷心岩势必得赶回京城娶亲,甚至可能迎娶桓瑾玥的仪式都是在宫内举行的,大抵是冷靖翊害怕君素笛遇见冷心岩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才将他软禁在祥云阁中的吧。
      立后那天宫中礼乐声不断,君素笛独自坐在祥云阁,临窗半倚,恍惚入梦。
      梦里,那人回眸望来,额间光滑如玉,早已无那一点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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