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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潮湿阴冷的地牢里,我被人缚了双手丢在角落。倚于墙角,只消一个低头便能看见自己的双腿已然化作银白蛇尾,无意识的浅浅摆动。

      牢房外的狱卒于铁栏间递来一碗白粥一碟小菜,我伸手拿了,不禁疑惑今日的饭菜怎的不是馊菜剩饭。狱卒不经意看见我那条怪异的蛇尾,便匆匆挪开目光:“这是国君吩咐厨子为你做的。”

      我看着那叠素菜,正是我最喜欢的菜色,从前只欲将我置于死地,现在倒想着关心我?

      不过那个老头子是怎么知道我的喜好,最重要的是,他没死?

      于是我用勺子搅一搅热气腾腾的白粥:“那个人还活着?”

      “谁?”

      “你们伟大的国君。”

      狱卒听罢正欲发作,我看着那个人闪烁着怒意的眸子,仿佛下一刻便要冲进来撕碎了我。因为什么,只因为我这个怪物诅咒他的主子,朔月的主子。倘若他们的国君也是如我这般的怪物,朔月的子民还会像现在这样敬仰他吗。

      我是怪物,所以我卑微低贱,他们是人类,故而高贵无忧。

      全部是错的。

      错的东西便没有存在的价值,总有一日我会将其统统毁掉。

      “等等。”

      一道清朗嗓音止住狱卒挥起的拳头,我循声看去,只见白镜言施施然向我走来,一袭玄色,衣饰繁复。

      我看见他身上张牙舞爪的龙形图腾,不禁冷笑道:“江山终于换了主人,不过这高位怎么就轮得上你来坐?”我停顿,凑近他耳畔悄声道,“莫非,你……”

      意料之外的,白镜言并未生气,他挥退了狱卒,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浅笑:“如你所想,我之所以能够坐上高位,不过是心狠了些,除去了那两个阻碍。”

      我并不关心那他们的争斗纠缠,我所关注的不过只是那个辜负我母妃的可憎男人:“原来那个人这么快便死了。”

      白镜言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死了最好,废了我那么大力气,我只怕他死得太舒坦!”

      “六弟,你真是蠢。”

      白镜言看向我那条银白蛇尾,眸中竟然现出怜悯神色,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它细密的鳞甲,于是那温暖便实实在在地传递过来。

      白镜言垂眸,叹息道:“你是妖物,我可以帮你堵住那些人的口,你与别国质子厮混,我亦可以差人散去那些流言,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掉你的父皇呢,从古到今,弑父都是十恶不赦的罪行,我快帮不了你了。”

      “我的罪为何要由别人来定,我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不是我的父皇。

      我总会想起风光时候,那个男人万般宠爱地抱着我,将我放到庭前的秋千架上,于不远处温和笑着看我嬉戏。秋千悠悠荡荡,抛至最高点再落下,循环往复,那是春日里的温情残相。然而我这十七年,亦像坐在一架秋千上,至高到至低,只是这座秋千远比年幼时要陡然,要迅疾,也绝没有循环的余地,从无忧欢乐的高处坠下时,便永远回不去了。

      我也回不去了。

      白镜言的话语只是让我觉得假惺惺。

      这世上疼惜爱护我的人只有母妃,现如今母妃死了,便只剩下一个薛代。白镜言?他不过是个想要看我笑话的看客,他会想帮我?

      于是我用冰冷滑腻的尾尖儿卷住他的手腕,平静道:“你该庆幸你帮不了我,倘若你留住我的性命,我只会造出更多杀孽,从前对不起我与我母妃的人,我都会,一一向他们讨回代价。”

      旧梦纷扰,前尘纷扰。

      我自沉沉梦境中醒来时,看见的是顶着薛代面皮的青年。

      竟然会梦见从前的事情,我感觉身上黏腻,想来是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事情过去那么久,本以为不会再放置于心。

      “城主,你是做了噩梦?”青年问。

      “薛代,待我替你治好怪病,便回去吧。”

      我无所顾忌地脱下上衣,换了一件干净新衣,抬眼时意料之中看见青年微红的耳根,他摆手:“我不会回去的,从前答应了城主,陪伴城主是得偿所愿的代价,君子不能食言而肥。”

      “这不是食言,是我让你回去。”

      他倒是死心眼:“便是你说了也不成。”

      “若是我命你速速离开不得停留呢?”

      那人耳根的绯红蔓延至面颊,半晌,终于讷讷道:“我,我只是想陪伴着城主,城主一个人住在这里,必然孤独难熬,我不想你难过。”

      我理一理散乱的长发,心跳不知怎的也跟着混乱,然而想起梦中往事,再纷杂的心思也渐渐沉静,直至寂然。

      我看着他:“你说想陪伴我,你可知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抬眼,待我继续。

      “我是个弑父的狠心怪物,为了纾解心中恨意,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停顿,“这样,你还想继续陪伴?指不定哪一日我生了气,便会将你也杀了。”

      他呆怔了许久,终究开口道:“可是我放不下你,第一次见你时便是如此,我寻不到理由啊,只是想陪在你身边。”

      “你不想问问我为何弑父?”我觉着眼前这个人简直是个怪胎。

      “可是你不想说的吧。”

      青年来到我身边,静静看着我,那是温和且包容的目光。

      纵他不是那个薛代,我亦忍不住将头轻轻靠在他颈窝处,虽未言语,脑中却想起最后一回看见那个男人的场景。

      那是夜间,我被宫人架去一间空旷的屋子。

      有几名白须道士持了拂尘盘腿坐着,不远处立着一个玄色身影,那是从前最宠溺我的父亲,他面上无甚表情,只对道士吩咐道:“用你们说的那个法子,暂且封住他妖力,倘若能将其变作寻常人更好。”

      “变作寻常人的法子是有的,可惜却是万般艰险,稍有不慎,他便会失去性命,魂魄飞散。”其中的一名白须老道说。

      “变不成,立刻杀掉便好,朔月皇宫怎容如此怪物。”

      兴许是孤寂惯了,这般言论且能听出三分温情,不切实际的虚幻妄想终于又悄悄攀生。他终究舍不得放弃我对不对,他想让我变作人类,是还将我当做儿子对不对。

      然而下一刻我便试图将这可笑的妄想驱逐出去,他杀了母妃,他再也不是我的父亲,只能是仇敌,我最终是要杀掉他与死去之人报仇的。

      他不顾我死活这么久,又为何要令我变作凡人。

      我想不明白。

      转眼之间,那些道士已然将我团团围住,他们小心念动法诀,数道光芒将我拢住,灼烫皮肤。

      疼痛使我保持清醒,我眼看着自己裸露的皮肤生出银白鳞片,那些光打在我身上愈发如火燎,像是要将人焚烧殆尽。我奋力挣扎,已然露出蛇类的狰狞模样,隔着两个催动法诀的道士,我看见那个男人负手立着,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看样子,是没办法了。”面前的道士看着我,摇头叹息。

      我低头,只看见蛇的柔软躯体。

      “那便杀掉吧。”

      他的声音传过来,语调平稳的一句话,判定了我的死期。

      我怎么能死呢,我还没来得及为母亲报仇,还没来得及与薛代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我还没来得及杀死眼前的这个男人啊。

      身体里仿佛霎时涌起力量,太多的不甘与怨恨聚集起来,只欲冲出身体,那些汹涌的可怕力量,亦叫嚣着想要发泄。

      我已然失去理智。

      待到再度清醒时,我感觉到面前这个温暖的□□不断挣扎,那个我所痛恨的男人兀自睁大双眼,他的脖颈被我死死咬住,溢出犹带腥气的血液。

      我放开他,于是他颓然倒在地上,旁侧是那些道士的冰冷尸体。男人惊惧地望着我,双手伸出似要抓住什么,不断开合的嘴唇似乎要说出那样两个字。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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