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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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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镜言的少年岁月过得不怎么美好,他原本享尽了父母的宠爱,宫人的尊敬,是被捧在手心里仔细宠着的孩子。然而自他母妃逝世,那些本应他有的宠爱竟被分到另一个孩子身上。
那是个单纯又骄纵的男孩儿,唤作白镜晚。那个孩子每每见到他,便会用软软蠕蠕的嗓音唤一声三哥,一双眼睛有着孩童特有的纯稚与坦诚。
那本是无比美好的。
然而白镜言到底也是个孩子,小孩子的嫉妒使得他故意疏离那个无辜的六弟,直到白镜晚不再跟在他身后,赌气似的寻到另一个适宜的幼年玩伴。
唤作薛代的少年是别国送来的质子,大他们几岁,永远是一副温文表象。白镜晚总喜欢与那少年一同坐在湖心的小亭中交谈,嬉戏。白镜言偶尔路过,不经意地往那边儿瞟一眼,便会看见白镜晚佯作不屑的神情。
幼稚,孩子气,还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待到年岁渐大,白镜言渐渐放下了对白镜晚的排斥,毕竟那个孩子没有做错任何事。若要仔细论来,做错事的只能是他的父亲,不过喜新厌旧是男人的权利,君王宫中三千粉黛,子嗣众多,抛下谁冷淡谁,委实算不得什么。
白镜言更改变不了什么。
知晓了这些之后,白镜言不再奢望他的父亲能分他一些宠爱,闲暇的日子,他总喜欢于暗处看着白镜晚,看着那个孩子毫无遮掩的哀乐喜怒,看着那双明澈灵动的漆黑眸子。
白镜言渐渐喜欢上了那个孩子的笑容,喜欢上他情感分明的性情,然而每每试着想要靠近时,总会被他冷淡推开。
年少时候的白镜晚,远比之后要更任性,更幼稚,更孩子气地记仇。
白镜言并不十分在意,毕竟是自己从前态度不够好,被人记仇也是无可厚非。何况白镜晚只是个天真的孩子,表面冷淡,内心里终归是纯稚的,只要自己继续试着接近他,那么总有一日会被接纳啊。
然而白镜言没有等到白镜晚为其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所有的善意美好都在未曾萌发时被斩断于一个肃杀的冬日。那一天宫中设宴,白镜晚因夜间贪玩着了凉,歇在殿中。没有看见那个身影,白镜言难免遗憾,他不由将视线移向君王身旁的美貌女子——白镜晚的母妃。
相似的面目轮廓,相似的神情举止,唯独眉间倦态面上苍白,像极了久病缠身的病人。
貌美而近乎妖的女子拿起酒盏,动作间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然而未等她饮下美酒,细雪似的肌肤上无端现出银色鳞片,细密的,泛着幽幽的冰冷光芒。
小臂,手背,脸颊。
白镜言眼看着上一刻还生动美好的女子,下一刻陡然化作狰狞的怪物。
人声尖利,碗碟碎裂,杯盏被慌乱的人们失手打翻,清澈的酒液洒在地上,浸染出一块奇怪的痕迹。
人身蛇尾的怪物张了张嘴,露出口中尖锐的獠牙。
她所能发出的声音,只是嘶哑的哀鸣。
高高在上的君王露出惊惧非常的神情,他后退数步,看着地面上苦苦挣扎的女子,只是兀自张大了嘴。
“将这个怪物拖出去,拖出去!”
多年的耳鬓厮磨夜半软语,宠溺与爱恋,到头来也只化作惧怖,厌憎与冷漠。
白镜言定定看着他的父皇。
他早知道这个男人性情凉薄,喜欢的时候恨不得将人捧上天去,一旦不喜欢了,还不是无情抛弃吗。
宫中的风波被平息下去,白镜言总是回想起女子痛苦挣扎时看向父皇的乞求,然而没有人怜悯她,得宠时的风光不过是用来映衬失意时的可怜。她被术士道人囚在宫中,她的儿子亦被拽下无忧的高位,丢进阴冷幽暗的破败宫室中。
白镜晚之后怎么了,过得好不好。
这些事情压着他的心,使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一天是白镜晚的生辰,十二岁。
夜半的挣扎里,白镜言终于起身,提上一个茜纱灯笼。
趁着那茜色的映照与清冷的月光,他看见小小的庭院中一个小小的秋千架,小小的秋千架上坐着一个落寞的少年,少年脚尖点地,秋千便晃晃悠悠地动起来。一个半弧,又一个半弧,夜晚里吱吱呀呀的声响落在耳畔,少年半垂了头,倔强的,想哭又不肯哭。
没有谁在意,没有谁探望。
白镜言多想把他揽进怀里,轻轻拍一拍他的脊背。
然而现实总是不肯如人所愿,在他走上前去之前,少年已然抬起头,唇角勾出一个冷淡的弧度,那是比之月光更为寒凉的笑意,他唤:“三哥。”
满目的戒备。
月光之下的少年早没了从前的纯真,从前的骄傲,剩下的只是愤恨,不甘与冷漠。
就像细雪,聚在一处,凝作千年万年的寒冰,再也暖不热了。
白镜言总会见到那个模样的少年,坐在秋千架上,悠悠地荡在他梦里。
之后的日子,便是彼此各不相干的生活,白镜言偶尔会默默地站在那个庭院外,看白镜晚于庭院中与那唤作薛代的青年谈笑。
他只静静看着,并不介入。
那一天偶尔的观望中却看见白镜晚孤零零地躺在雪地中,脸上手上是细密的银色鳞片,紧紧闭着眼睛,似是睡去。
薛代呢,为何没有在他身边陪着。所有的疑问都被暂时咽进肚中,白镜言将他抱回房中,仔细照看,在其将醒的时刻,如来时一般悄悄地离去了。
时光倏忽而逝,转眼间白镜晚已然长至十七岁,清冷殊丽的眉眼,苍白冰凉的面颊,白衣乌发映衬鲜明,像极了他同样爱憎分明的脾性。
兴许白镜言是病了,这些年他来那庭院的次数愈加频繁,却始终不敢迈进门槛一步,他已然陷进去了,脱身不得。
酒醉时,睡梦中,唯独只有那个人弧度美好的唇畔笑意,回眸转身时的眉间哀愁。
白镜晚与薛代,原本是能够平平淡淡地相处下去的,可惜那一年白镜晚的母妃终于被折磨死去,无力反抗的少年被宫人架至父皇面前。
那一场会面是白镜言费心安排的结果,白镜晚的母亲死去,狠心冷血的君王原本想要顺便结束少年的性命,却被白镜言极力劝说。
他说,白镜晚虽为异类,到底也是父皇的子嗣,父杀子,世人难容。
他只是想留住少年的笑容,留住他曾经生动美好的一切。
白镜言万万没有料想到最后会是那样的结局,那个一向冷漠的君王躺倒于血泊之中,圆睁的眼睛死死盯着上方,是死不瞑目的姿态。
他想,为什么事情会到这样棘手的地步,为什么白镜晚要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要如何帮他?
国君逝去,新帝登基,白镜言终于一路拼杀到最高的位置。他将地牢中的白镜晚放出来,将其安置在他旁侧的宫殿里。
白镜言未曾想到白镜晚竟会有那样恐怖的力量,不过一瞬,华美宫殿尽毁,最后竟是薛代安抚,使其收敛。
白镜晚心中的执念恨意太深,如若不将其力量禁锢,便只能任由他作出毁灭行径。
掺杂了珍奇药草的汤羹,被薛代主动喂给了白镜晚喝下。
彼时薛代是个讨价还价的嘴脸:“我哄他喝下,您便要答应护我周全。”
“我哄他喝下,您可否赐我高官厚禄。”
“我哄他喝下,您可否赠我美眷娇妻。”
他将白镜晚置于何地,难道只是他用来获取利益的工具?
那么白镜晚这些年给予他的信任,又算得了什么。
白镜言答应了薛代,翌日探望时,迎来的只是白镜晚淡漠的神情,连同一句讽刺都吝于给予。
薛代是配不上他的,他对于薛代的爱意从来都是错付了。
这些话语,白镜晚从来不会相信,他只相信他心中的那个世界,那里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少年,坐在秋千上,自顾自地悠荡,悠荡。
白镜言想,自己最大的错误便是杀掉那个碍眼的薛代。碍眼又如何,除去他的办法有千千万万种,白镜言却选择了最笨那一种。
于白镜晚眼前,生生地将剑尖刺入薛代胸膛。
干净的白衣被洇出一片血花,缓缓的缓缓的蔓延开来,滴落地上。
于是白镜晚开始真正地憎恨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数次擦拭着锋利的剑刃,只为了有朝一日杀掉他这个仇人。
为别人活,为仇恨活,简直太累了。
终于等到那一天,兴许他们二人都在这样盼望着,利物刺入皮肉的疼痛感使得白镜言眼前模糊一片,依稀看见的是灼烈的火焰,眼前,身后,连作一片。
烟尘烈火里,白镜晚缓缓地将长剑自他胸膛处抽出,剑锋滴下浓稠的血。
他的眼神是迷茫的。
“镜晚,你这样活着,真是毫无意义。”
耗费最后的力气,他说出这样一句话,眼前的白衣人影转过身去,于他的视线里,缓缓地缓缓地隐入烟尘烈火。
他听见了吗。
白镜言终究闭上了眼睛。
今生已然无可挽回,但愿来生,能够给你温暖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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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番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