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邈不可慕

3、狐狸（下）

　　狐狸先生心里一惊，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却不敢睁开眼，这样的梦他做了无数次，甚至是比这更真切，但每次睁开眼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那人见他不说话，沉默了一下，转身欲走。

　　他反身一把拉住他的手，死死地看着他的背影。还是那身骚包的白色衣服，淡淡的冷香和小时候闻到过的如出一辙。

　　“你……”

　　他偷偷地喘了一口气，假作寒暄：“怎么想起回来了？”

　　老狐狸微微侧身看他，眼里略带讶色，似乎是在问这是我的窝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他轻咳了一声，“我还以为……”

　　老狐狸唇角动了一下，似乎是一个笑，“去做了一件事。”

　　狐狸先生心内暗道“你就骗我吧，什么事需要做几百年？”但是面上却带着笑，一副见到故人很是高兴的模样，“这样啊，那做完了吗？”

　　老狐狸似乎看出了他不相信，但是也并没有解释，只是用一双历经了多年仍是清澈得仿佛可以见到底的眼睛看着他。

　　饶是如此厚脸皮的狐狸先生也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自在的左右张望了一下，才陡然明白人家为什么这么盯着他看，因为他占了人家的床，而且……还拉着人家的手。

　　他不舍地放开老狐狸的手，一翻身从床上起来，摸摸脑袋道：“那个……我的……那个……”

　　老狐狸点头，“嗯，我知道。”

　　他急得抓耳挠腮，“那个……那个我……不是……是……她，她自己……我……”

　　老狐狸仍是点头，“嗯。”

　　他脸上骤然一红，“你的树……我这些年一直都有照顾，前些日子还去碧瑶仙子那里去讨了露水……”

　　老狐狸继续点头，“我看见了，它比我走的时候宽了一半。”

　　这句话瞬间让狐狸先生心花怒放了起来，他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将这些年的事情-事无巨细地报告给了老狐狸听，你走了一年，山脚下的那棵柳树精被人给挖走了，你走的第二年，山上的妖精们说要去人间见识见识，结果好多都没有再回来了……最后说到无话可说，狐狸先生搜肠刮肚，最后实在找不到说的了，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这副模样让老狐狸不由想起了他还是只白乎乎的小狐狸的时候，饿了也不哭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让人不由自主的开始心软。

　　本来他是准备在这小狐狸能够自己生活的时候就走的，但是他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最后只好留到了他能够化形。

　　不过看他现在这模样，其实适应得还算不错嘛，当初那副别扭的模样，他还以为这小狐狸很快就会把他忘了的。

　　狐狸先生见他不说话，只好又摸了摸脑袋，“那个……我，那个……窝里回不去，能不能……”

　　老狐狸眉头微扬，他立刻挺直了腰板往外走，“啊，没事，我……那个……我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了，你……你好好休息，嗯，最近山上的小妖怪们有些吵，我现在就去教训教训他们。你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一次，要好好休息……嗯……”

　　他快步往洞口走，一边尖着耳朵听自己身后的动静，期望着老狐狸能够留他一把，但是身后的狐狸毫无动静，似乎他走与不走都与他没有关系，这令狐狸又想起了早年被他冷落时的场景，心口一恸，口里念念不休的话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这又是何必呢？他想，这老狐狸自来就是没有心的，就算是自己现在因为见到他而心潮澎湃，连话都说不分明又如何？他根本就不可能有所回应。

　　从见到这人开始就狂跳不止的心终于开始平息了下来，他自嘲地勾了勾唇，“啊，忘了说，欢迎回来。”

　　身后的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什么，狐狸先生被他那一声笑搅得神思恍惚没能听清，下意识地转身想要问清楚，差点撞到身后人的脸上。

　　他先是怔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才红着脸后退了一步，“你……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老狐狸悠悠的往前又跨了一步，“没什么，我说‘多谢’。”

　　他这一步跨得不大不小，比刚才呼吸相闻的距离稍远，但又能让狐狸先生清晰地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冷香。这令狐狸很想转身离去，但是又舍不得这时隔多年的香味，心内挣扎不已。

　　老狐狸似乎丝毫都没有察觉到他此刻的不自在，顾自开了口，“我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早把我忘了。”

　　狐狸先生别过头，不想看他此刻的表情，“早忘了，只是今天没处可去，到你洞里来睡一觉才模模糊糊想起来了。”也不知是谁刚才才把他走了之后的事情从头到尾交代了一遍。

　　他似乎也想起了自己刚才做下的蠢事，脸上微微一红，“那棵柳树精长在那里挺遮阴的，我每次路过那里的时候都会想起他。”

　　老狐狸点头，不置可否。

　　但是他越是这样，狐狸就越觉得他是在暗暗嘲笑自己，“那些小妖也是，走了之后也不知道回来，我有时候也会想起来。还有门口那棵树也是，每天都看见，我也就顺便照顾了一下。”

　　老狐狸继续点头，就这么看着他，眼里恍惚还含着笑意。

　　狐狸先生本来有些恼羞成怒，但是抬眼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不出话来了，愣愣地看着他。

　　老狐狸摸了摸他的脑袋，叹了口气，“以后不走了。”

　　“谁管你走不走。”

　　“嗯。”

　　“……”

　　狐狸先生使劲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又忸怩道：“真的不走了？”

　　老狐狸忍俊不禁，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嗯。”

　　……

　　点苍山上又来了一只很厉害的狐仙，整天和灵遥仙人出双入对，也不知是不是会常住。住在点苍山上的小妖们茶余饭后闲着无事，就会拿此事来唠唠嗑，配着从人间偷来的瓜子小吃，可谓是妖生的一大乐事。

　　“听说灵遥仙人是自小就在点苍山上长大的，哪里来的这么厉害的亲戚？”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说啊，有一次有妖看见他们在那棵灵遥树下举止亲密……”

　　“还有这事？不是说他们二人皆是男身么？”

　　“呿……少见多怪，听说就连天上的神仙都有这样的呢……更遑论这妖身修成的狐仙？”

　　“啧啧……”

　　于是，谣言愈传愈烈。

　　“喂，你听说了吗？听说有妖看见点苍山上的灵遥仙与他家那个亲戚在那灵遥树下卿卿我我……”

　　“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有妖看见灵遥仙与他家亲戚在灵遥树下亲嘴呢！”

　　“听谁灵遥仙与他家亲戚光天化日在灵遥树下行那事呢……”

　　“啧啧……”

　　……

　　直到某一天狐狸先生发现满山的小妖都奇怪地看着他的时候，这件事已经传得十里八外都知道了。出去讨个露水也被打趣了一番的狐狸有些羞恼，回到狐狸洞就滚成了毛团，埋在窝里不起来了。

　　老狐狸倒是一派悠然，仔仔细细把门前树上摘下来的果子清洗了，准备用来酿酒。

　　狐狸先生滚来滚去，终于看他不顺眼了，扑过来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你都不说点什么吗？”

　　老狐狸顺手将他揽在怀里，悠悠道：“本来就是事实，有什么好说的。”

　　狐狸耳朵一烫，又咬了他一口，在他怀里蜷作了一团。

　　……

　　等到老狐狸的酒酿好的时候，方圆十里的妖精已经对他们俩的事见怪不怪了，往常前赴后继的女妖们也销声匿迹了，狐狸先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来。

　　“你离开那么久是做什么去了？”

　　那时老狐狸正从灵遥树下挖出来第一坛酒，拍开封泥，诱人的果香掺杂着酒香飘了出来。他用竹子做的小筒尝了尝，又喂了狐狸一口，才开口道：“以前的事情。”

　　狐狸不依不饶，“什么事需要那么久？”

　　老狐狸看了他一眼，眼里含着浅浅的温柔，“关于你的。”

　　“嗯？”

　　“是你以前的事情。”

　　狐狸有些懵，他以前能有什么事情，他不是从小就待在这点苍山上吗？

　　老狐狸摸摸他的脑袋，“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用在意。”

　　狐狸直愣愣地看着他，他微微一哂，凑过去在他唇上浅啜了一口，“沾上酒了。”

　　狐狸脸上一红，“是他们说的，前世吗？”

　　“算是吧。”

　　“那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老狐狸点头。

　　“这个洞也是你挖的？”

　　老狐狸顿了顿，终于露出了些许不自在来。

　　因为狐狸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这个洞挖的难看。

　　狐狸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不厚道地笑了出来，越笑越嚣张，最后趴在石桌上拍着桌子大笑。

　　老狐狸低头倒酒，俯身堵住了他的嘴，晶亮的酒液顺着下颌滑下来，凉凉的，渗进了衣服里面去。

　　狐狸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喘了一口气，“可是我想知道。”

　　老狐狸低头看着他，眼里的温柔终于溢了出来，“好，我慢慢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