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夫人》歌于畔

41、第四十一章

　　顾团团和商一潇一道乔迁入新居后，也没有只守着下山时百骨给的银票度日，到底不知道会在盛京这边停留多久，便在家中院子里开了一小片药圃，种了些常用的药材。药材娇贵，她倒是也做惯了伺弄药材的活计，也会出门去采购一些妆成所需之物。商一潇令她妆成其他人的模样，未尝不是处于对她的保护，不过这样一来，妆成的材料便用得飞快了起来。

　　好在商一潇能在药圃上方施以术法，才叫在冬至时分也能长出作物来。

　　幸而他们乔迁新居，与邻居们并不熟悉，没有人上门拜访，自己关了院门，就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天地。

　　商一潇回到小院时，天色还是像萦绕着黑夜的雾气一般，他轻轻推开顾团团的房门，小姑娘正拢着被子睡得像个蚕宝宝，头发在她的脸上都印出了压痕，她丝毫未察觉归人回来了，商一潇看着她柔软的模样，心头的什么雄心壮志，什么怒火纷飞，全都烟消云散，只想守着这个小姑娘而已。

　　他关上了门，自去西厢修炼。

　　顾团团醒来后，没看到商一潇所在，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一直在院中，倒也没有去寻他。换上出门的衣裳，买早膳去了。商一潇喜欢吃城南陈记包子铺的蟹粉包，顾团团要一大早去排队才能在午膳前买回家。她找出商一潇画好的符录，贴在自己脚下。

　　约莫一柱香的样子，就到了城南陈记包子铺门口。

　　门口果然已排起了长龙。她带着面纱，挽着个小竹篮，站在长龙的后头。这时，一驾轻骑踏过，马上遥看坐着个身姿婀娜的美人儿。

　　顾团团看到那美人的感觉心头一跳，不等她反应过来，身子却却仿佛不听自己使唤一般，紧跟了上去。人哪有马的脚程快？幸而她足下贴了疾行咒，小跑起来脚底下像踩了风一般。

　　那马上的女子身形看起来十分眼熟，顾团团跟上去也只是为了求证，那是否是自己的双生姐姐唐霁容。

　　一边想着自己身陷的危险，唯恐唐家人发现她，命丧盛京，一边又对唐家万分好奇。

　　她想起商一潇素来在这方面对自己看管得紧，倒也不敢和违背商一潇的约定，擅自做主，生闯唐府，她只是想跟上去看看，自己这位姐姐，素来是什么样的行事风格，她们有难得的缘分才成为双生姊妹，哪怕从未在一起生活过，但骨子里对这位姐姐的好奇，却也胜过其他。

　　唐霁容驾着马跑到了距离武林盟十里的一处酒楼，她一早便给穆老二飞鸽传书，到现在，该当是收到了。尽管没能得到穆老二的只言片语，她却依旧前去酒楼里等着。眼下不知多少人，像孟行云那般盯着武林盟主府与唐府，他们所谋之事若是败露……

　　顾团团紧跟在唐霁容身后，唐霁容心中有些异样，然而自己只当是为武林盟主之事翻新，并未将其他放在心上，顾团团因此得以在唐霁容定下的包厢边上，也定了一个包厢。

　　尚未至午时，寻常爱吃酒听戏的老顾客都还没来，一早包厢就定出去了两个，掌柜的不禁捋着胡子美滋滋地笑起来。

　　穆老二终究如约而至，顾团团听到有足音从远只近二来，踏入了隔壁的房门，随后隔壁房门轻轻阖上，她便也将自己这边的包厢门一并掩上，自己却附耳到了墙壁上，偷听起来。

　　“你气色怎么看起来这般差？”唐霁容问道。

　　“我父亲从地道中逃脱了，我不知是否有第三人帮他逃出地道……原本绳子将他绑得死紧，每日我都在他饭食中下了蒙汗药，让他四肢无力，功力渐散。竟然这样都让他逃脱了！若是有第三人绑住他逃出去……那此人又是如何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溜进地道中，放走他的呢？”

　　“怪道你都熬瘦了，你父亲既然逃出去了，不妨咱们猜一猜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何须用猜？”穆老二冷哼道，“我将他困在地道里数月，又那般磋磨于他。我父亲是个多么骄傲的人，要是知道这一切都是出自我手，定然不会放过我与我娘。”

　　“他定然会遍天下搜罗谁是幕后黑手。”唐霁容声音传来，隐隐透着一些漫不经心。“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你为我洗去这张脸，之后我出去避避风头，我父亲若是抓不到幕后黑手，而我也不在此地，岂不是永远都找不到幕后黑手？”

　　那厢沉默了好一会儿，顾团团听到唐霁容道：“那，从此往后，你不再是武林盟主，也不再是穆二公子了。今日我为你洗去容颜，你也不要再回来，也不要找我，从此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罢。”

　　好一会儿，唐霁容咬牙骂道：“穆天成，你个怂蛋。”

　　男子没有反驳，自己也知道，这数月以来，自己所犯下的错，一生也难以纠正，命运总是那么其妙，竟在不经意间，又拨乱反正了。

　　唐霁容早就留了一手，她叫小二上了一盆水，将配好的洗颜露倒入里面，穆天成洗了把脸，细细揉搓掉脸上的东西。当脸埋入洗颜露的时候，他脸上那些妆成之物竟悉数自动脱落，而当他脸从水里抬起来的那一刻，所有妆成之物竟然都融化在了那盆看似平淡无奇的水里，水又重归透明。

　　穆天成终归只是穆天成，给了他穆阑的脸，他手上有穆阑的所有资源，却也活不成穆阑。

　　*

　　顾团团在隔壁听着响动，心中大致明了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那个谋害穆阑之位的，竟然是穆阑的亲生儿子。

　　穆天成这名字好生熟悉，倒像是……

　　倒像是，武林盟主府那个爬上高梯去打杏子，尚且还担忧游子在外，不知是否还能尝到这口鲜味的姨娘之子。

　　穆天成若是想要成为穆阑，他必要舍弃很多东西，前身之事断不可牵连，然而人若孑孓至此，哪怕获得最高的全是，又有何欣喜之处呢？护不了所爱之人，成日里担惊受怕。这是成为穆阑的代价。

　　她听到隔壁房门推开，穆天成离开茶楼，没多久唐霁容也离开了。

　　顾团团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离开茶馆。

　　她内心一方面充满了对唐霁容的失望——连穆天成那样的人都能施以援手，助他鸠占鹊巢，囚禁老父。臭味相投当成知己，可想而知自己这个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品了；另一方面又隐隐觉得不妥，她在梦中修习了泥偶之术，而唐霁容也该当是在梦中习得画皮之法，两姐妹竟然心意相通，这么一来，唐霁容岂不是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同胞妹妹每日言行，是否……也知道她养父养母姓甚名谁？至少她在梦里，是知道唐霁容的名讳的。

　　顾团团思及此，觉得似乎有一阵凉意顺着脊椎骨滑上来，刺得她一个机灵。

　　她敛了敛心绪，推开房门，打算原路返回，路过方才唐霁容呆过的空间，没忍住眼风掠过，突然她的肩膀上出现了一只秀丽的手，轻轻拍了拍她，顾团团像是一只偷吃东西被发现的小松鼠一般，瞬间毛发都竖了起来。

　　她背部僵硬地转过身去，转上了神色莫名有些奇怪的唐霁容。

　　唐霁容看着这张陌生的少妇脸，心中诡谲之感更甚，就像是她第二次探看穆天成下山时看到的那位茶楼中的女孩一样的感觉。

　　像是被监视。

　　今日约穆天成茶楼亦是如此，走到半路上她隐约感觉到有人跟踪，如常和穆天成说完事之后离开而又悄无声息地折返，总算等到了她要等之人。

　　“你是谁？为何要跟踪我？”唐霁容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她拍顾团团肩膀的时候，尖锐的指甲尖划过顾团团的脖颈，留下一丝血痕，她盯着那道血痕一会儿，看向顾团团的眼睛。

　　顾团团蓦地受了好大一个惊吓，甚至连脖颈间破皮了都毫无察觉。好在她迅速回过神来，打量起唐霁容来，“姑娘为何要无端冤枉人？青天白日的，可别乱说嘴！”

　　可真是像啊，隔得这么近，就连唐霁容卷翘的睫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顾团团恍惚地觉得，有种自己在照镜子的感觉。

　　如果，她伪装成唐霁容的样子，怕也没人能够察觉，唐霁容伪装成她的模样，也不知道谁能发现？

　　一个人如果被替代掉了……没有一个人发现端倪，那岂不是就永远消失在了人前？

　　画皮术亦是如此，如果当初穆天成完美地胜任了“穆阑”这个角色，那穆阑哪怕死在了自己书房下面的地道也无人知晓，成为深藏不露的秘密。唐霁容如有坏心，想替换成为“顾团团”也不是难事。

　　“你一路尾随我到现在，怕不是为了在我面前装傻。我们俩不是第一次见面。”唐霁容虽然心理无底气，但是话却说得笃定，但顾团团心知她肯定没有与自己见过两回面的证据，与她打着机锋：“姑娘眉目如画，恐怕被追求也是常理，但若因为有被跟踪的感觉便怀疑到小女子身上，妾身断断不肯担这个罪名。你我素昧平生，我为何要尾随你身后？若只是怀疑，那就更无稽了，一没伤人二没偷窃，妾身行得正坐得端。告辞！”

　　顾团团转身变走，唐霁容眉头一蹙，自指尖弹出个小玩意儿来。顾团团匆忙疾行，竟也没有注意，有什么东西顺着她脖颈上的一道血痕钻了进去。她感觉到有些痒，微微挠了挠脖子，然后去给商一潇买他喜欢吃的蟹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