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娥》浣春

41、新妇

　　“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
　　李祖娥写下了这些文字，一时间头疼颈酸。她一夜没有睡安稳，闭上眼睛，总能看到她和高洋是以前如何的恩爱，然后在月光下的惨事中惊醒。
　　她敲了一会儿木鱼，在天将晓的时候抄写了一遍《金刚经》，为他也为自己。
　　她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太阳穴，才舒服了少许。
　　“你在写什么？”高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掀起珠帘，信步走了进来，“每次过来就看见你写呀写的。”
　　“没写什么，写着玩的……”李祖娥顾不得墨水染污衣袖，连忙把纸张握成一团，站起身来。
　　几案上的书本都凌乱了。
　　李祖娥一边收拾，一边吩咐道:“嫣翠，快来倒茶。”
　　“不用忙，我……我来看看你就走。”
　　李祖娥低头“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怎么？”高洋抬起她的下巴，“不高兴了？”
　　李祖娥只觉得他的手指冰凉，笑着往后退，一脸的神情倨傲:“哪有？大人昨日新婚，是该好好陪陪妹妹，妾不会那么不懂事的。”
　　“小心……”
　　“啊！”若不是高洋及时过来揽住她，她就一头撞到了烛台上了。
　　烛台上的蜡烛只剩下小小的一截，流满了清泪。
　　她的发髻松了，鬓乱钗横。
　　高洋摸摸她的头发，头发光滑如缎，散发着久违的兰香，她还擦着兰花的头油吗？她还经常对镜梳理着这一头的秀发吗？她的发髻上还戴不戴他为她制办的首饰？她……
　　她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她的长发在他的手指间流走。
　　他见她毫发无伤，便松了一口气:“怎么冒冒失失的，一点没有夫人的样子。”
　　李祖娥哼了一声，仰头对着他笑，反驳道:“我本来就没有夫人的样子，太原公当初娶错了人，不该娶我这个贫民丫头。”
　　“哦？”高洋微笑，“你若是贫民丫头，那我是什么？”
　　“你是齐王啊。”李祖娥素手理云鬓，可爱兮兮地道，“哦，昨晚齐王小登科，妾还未向大人道喜。大人大喜了。”
　　她恭敬地行礼。
　　高洋扼住她的手腕，情绪跌宕，最后还是淡然地松开了。
　　几案上的书本都凌乱了。
　　李祖娥一边收拾，一边问道:“你……你怎么早过来了？妹妹她……妹妹呢？”
　　高洋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反而催促道:“快去梳妆，陪我去见家家。”
　　李祖娥微笑地点点头，吩咐嫣翠进来为她整理梳妆。
　　可是，高洋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出去！”
　　高洋不解:“为什么？”
　　“我要换衣服。”李祖娥睁大了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出去呀，你出去！”
　　高洋听了，冷哼了一声，反而一屁股坐在榻上，两眼看定她。
　　李祖娥气得直跺脚，灰溜溜地说道:“好吧好吧，你愿意看就看吧，反正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我才不介意呢。”
　　她就当着他的面换起了衣服，她仍穿着那一件大红的衣裳，戴着自己心爱的珍珠耳坠；她对镜挽青丝，她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散在肩上如同披上了一件衣服。
　　她在戴上一对对钗之后，对着铜镜展颜一笑。
　　清晨的阳光从木格子的窗子里照进来，一格子一格子地洒在李祖娥娇媚的侧颜上，使她看起来像谪入人间的圣女。
　　高洋看也不看，就粗暴地拉着她的手出了房门。
　　一路上，李祖娥只有微笑相随。
　　到府门的时候，见到了段曼。
　　她站在车旁，风吹衣袂，美丽如独倚望江楼的思妇。
　　高洋走过去，握紧了她的手，问她:“冷吗？”
　　“一大早你就不见了，害我在这里等了半天。”她的眼睛盛着泪光，娇嗔道，“你瞧，手指头早就冰凉了。”
　　高洋一笑，在她的手上呵暖暖的气。
　　“二表哥，你真好。”她开心地笑了，像一只雪白的兔子。
　　“以后不要叫我二表哥了。”高洋把她抱入怀中。
　　她一惊，仰头看他:“那叫你什么？可是……可是你的确是我的二表哥啊……”
　　“叫我名字阿进。”高洋点她的鼻尖。
　　段曼爱娇地笑起来了。
　　李祖娥在车里静静地坐定，假装不去看两个人亲密的动作。她是赵郡李氏的女儿，有着良好的教养，何况她已经不再爱他了，怎么会受伤？才不会受伤，然而，车里挡风遮雨，温暖如春，而她的心始终寒冷如冰雪。
　　“拜见家家！”李祖娥向娄昭君行礼，一如往常。
　　段曼却甚是娇憨。
　　娄昭君拉着段曼的手，温和地说道:“来，让我看看我的新媳妇儿，你这孩子是越来越漂亮了。”
　　“姨母……”段曼扭着身子撒娇，声音清脆。
　　娄昭君更加高兴了，眼睛里充满了神采:“哎呦呦，我的好孩子。以后不能再叫我姨母了。”
　　段曼不解:“不能叫你姨母，那叫什么呀？”
　　“同阿进一样，叫我家家。”
　　段曼似解非解地道:“家家。”
　　“好，好孩子，坐到我身边儿来。”娄昭君直起身来，留出一个空位置来。
　　段曼坐过去，依偎着娄昭君，手自然地挽住她的胳膊。
　　“他待你好不好？”娄昭君抚摸着她的秀颔，“不好了，尽管来家家这里告状，看我打他。”
　　段曼连忙摇头:“他对我很好，您别打他。”
　　“好好好……”
　　高洋的眼光始终落在了李祖娥的身上，只见她默默地站在一边儿，眼睛里没有怨恨和嫉妒，反而充满了忧愁和艳羡。她艳羡地望着段曼，楚楚地像一只无家可归流浪的小猫。
　　楚楚可怜的小猫。
　　――她一定是思念家人了。在这整个霸府中，他唯一一个应该疼爱她的人啊。
　　“等时局稳定了，我带你回去探望……”出了霸府，高洋对她说。
　　她一惊，有些欣喜，抬头去看他。然而，他已经转身，搂着段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