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成魔》安有来生

3、第二章 别离

　　叶子是个漂亮的姑娘。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对漂亮这个词下定义，但是，我喜欢看见她，喜欢，一直看见她。好吧，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喜欢这个词下定义。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讨厌阿蛮那只猫，尤其是它窝在叶子怀里慵懒地伸着我恨不得一刀切断的小腰，然后似是挑衅一般地睨我一眼。
　　“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喂它。”叶子嘱咐道。
　　我看着换了锦衣华服的叶子，点点头。叶子笑了笑，转身离去。在我在的日子里，我就没见过她在这间小木屋留宿过。有时她走的早，有时她走的晚，有时，她一整日都不会出现。而每次她离开，她都会换上锦缎做的衣衫，梳着小家碧玉的云髻，而后落寞而去。
　　虽然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但我没有问。我怕一问，便是再无机会，再无，相见的机会。
　　我坐在门口发呆，想起她等我的那个夜晚。她已有三日未来了。转头，阿蛮那只小野猫也趴在门口发呆，也正好转过头来，依旧慵懒得令人讨厌。看来，它习惯了叶子的离去。
　　而我，习惯了么？又，习惯什么呢？
　　我把阿蛮抱进怀里，它也不躲，伸了伸懒腰，捡了个舒服的姿势，独自睡去。我弯唇笑了。那时候，在阿蛮如此模样的时候，叶子，也是如此笑呢。
　　叶子来时，我表现得极为淡定。阿蛮那只野猫亦是淡漠。
　　叶子戚戚叹道，“真是白担心你们俩了。”
　　阿蛮似是听懂了，谄媚地蹭了蹭她的小腿，发出懒懒一声猫叫。我就说我讨厌它！两面三刀的东西！
　　叶子开心地笑，抱起它，一本正经地说，“玉树，你就没有一点表示吗？”
　　表示？我愣愣想，看了看她正经的小模样，又看了看那只该死的猫。这是，叫我也撒娇吗？
　　“跪下，舔干净。”不堪的画面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蹙眉，手不自觉握紧。记忆里，我恨的人懒懒坐在榻上，要我将他故意打翻的汤水舔尽。
　　“玉树？”她唤我。
　　我怔怔回神。她眼里多了几分悲悯之情。
　　“不许可怜我！”我说。
　　她尤是看着我，蓦地红了眼睛。我有丝惊讶。她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睛，在我不知所措之时，蹲身哭泣。
　　她说过，活着，不如死了痛快。她心里不痛快，我又不想杀她，我这样，对她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我坐了下来，阿蛮围在她身边，竟也哀哀戚戚。
　　装模作样的猫。我如是想。
　　她哭了一会儿，抽泣着唤我，“玉树。”
　　“嗯。”
　　“扶我。”
　　“嗯？”
　　“我腿麻了。”
　　我拉了她起来。
　　叶子说，我是她见过最冷漠无情的人了。
　　“为什么，哭呢？”
　　她叹口气，“想起我娘了。”
　　“我跟她，长得像吗？”
　　她呛了口气，瞪圆了眼看我，少顷，哈哈大笑起来。
　　“傻瓜。”她啐道。
　　我笑了。头一次，让人骂了，我竟还能笑出来。可是，这对我，并非什么好事。我杀了人，杀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即便此刻我活着，我也终究是要死的。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此刻，我怎能贪恋这些从未有过的情愫？
　　她伸了手来，用指抚着我的眉。我安静地看着她，听她安静地说，“你皱眉的样子，真丑。”
　　有人来。不只一人。叶子想去看，被我拉住。
　　“没事的，你进屋去，好好藏好。”她说罢出去。我听见吵嚷。对方是个富贵公子，带着四个随从，从言语中我得知那人与叶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叶家，常来最富有的商人。
　　叶湘伦诬陷叶子在外养男人，败坏家风，要捉了她与我一同回去。
　　叶子拦在门口厉声道，“谁敢？”
　　仆人未敢动。
　　“我敢！”那厮抓住她的手腕，喝令众人进去。
　　“玉树快跑！”叶子大叫。
　　手起簪落。随着扑通一声，一人应声倒下。血顺着簪子缓缓流下。众人皆惊。
　　这是最直截了当的解决办法。反正事情闹大，我的身份必定曝光，届时，我注定是要死的。倒不如，此时此刻，我将他们一个个全杀了。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口最严。
　　叶湘伦仓皇而逃。待他们远去，叶子才垂下手，惊魂未定地看着我。那眼里，有惊慌，有恐惧。
　　我想，我吓到她了。
　　“叶子……”
　　她惶惶退了一步，我进，她再退。
　　“我不会，杀你的。”我说。
　　“但你，为何杀他？”她终于开口，有几分愠怒。
　　我无言以对。再多的解释，她也是听不进去的。
　　她夺过我的簪子，强忍道，“你走吧，他们很快会回来的。”
　　“我们一起走。”
　　她吃了一惊。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跟我走。”
　　她嗤笑起来，我不知何意。
　　“我不会走，我不能走。”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我不会走。你若不想被擒住，便快些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
　　她噙笑道，“放心，我爹，会保我的。”
　　自古官商勾结。死了一个奴仆，以叶员外的财力，保她，确实不难。
　　我杀人一事被压了下去，叶子被罚去跪祠堂。叶湘伦心有不甘，教唆死者家属到官府去告，让叶员外知道了，被罚禁足房内，以面壁思过。
　　我回到了小木屋，遇见了阿蛮。这家野猫，真的成了一只野猫。我潜进了叶家，带着阿蛮。我想知道，她是否还好。只要她过得好，我就离开，绝不再纠缠于她。但是，我错了。真真切切地，错了。
　　因为阿蛮的一时发春，我被发现了。叶氏狠狠打了她一耳光，破口大骂。
　　“贱人生的贱货，偷人都偷到家里来！你不要脸，我叶家还要！”
　　叶子冷冷笑道，“我见过往别人身上泼脏水的，倒是未见过往自己身上泼的。我与他清清白白，大娘何必要给叶家自己扣上污名呢？”
　　叶氏要说，被叶铭拦下。
　　“湘宜，你说你与他清清白白，为父自是相信。但人言可畏，此人，为父原也不想追究，但他竟闯进府里，断是不能再留。”
　　“他是来与我道别的。”叶子说，“此后，不会再见。”
　　叶铭望了她一会儿，方道，“好。不再见，便好。”
　　叶子微微蹙了蹙眉，“爹的意思，是愿放过他。”
　　不是询问，而是要他当着众人的面承诺。
　　叶铭笑了，不怒自威。他捋了捋叶子耳际的发，道，“你与你娘真像。”
　　“女儿谢爹放玉树一命。”叶子自己下了定音。
　　叶铭含着笑，道，“将那只野猫逐出去，若是再闯进来，便杀了。”
　　我没有机会与叶子说话，此刻再多说一句，都是要纠缠不清。我给她惹得祸乱，着实是够了。
　　在叶府门外站了一会儿，阿蛮便被丢了出来。我抬脚踢它，它敏捷地躲过了。
　　“都怨你。”
　　阿蛮可怜兮兮地喵呜了一声。
　　我无处可去，又回到了那座屋子，终日与阿蛮相伴。我不知道自己如此下去，究竟会等到什么，是叶子，还是叶家的杀手？或者，或者，他的杀手。我杀了他，已经一个月有余了。我还有多久，会被找到？
　　我从不认为我有特别的运气，除了遇见叶子，再未幸运过。就像此时此刻，我最先等到的，果然还是杀手。叶家的杀手。
　　叶子得了风声，赶来阻止，看见满地的鲜血与横尸。
　　“住手，住手！”她喊得歇斯底里。最终，她将刀子架在自己的脖颈，划出了血，那群人才作罢。
　　“叶子……”我方挤出两个字，她便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我默了声，对不起，我只是，还想再见你一次。
　　“你走。”她说。
　　我站着未动，只戚戚看着她。
　　她狠了心，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让我心疼了一辈子。
　　她说，“我真后悔。我只愿，从来没救过你。”
　　我想起那个人，呵气如兰，对着蜷缩在地的我说，“你真是冥顽不灵，你若依了我，兴许我还会早日对你厌倦，可你如此执拗，一面让我越发想要驯服你，一面，又会想着，当初若是没救你，该有多好，也不会叫我如今，如此置气。”
　　而我，在隐忍了多年以后，一刀刺进他的身体。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亦染红了我的眼。
　　我漫无目的地走，阿蛮跟在我身边。走着走着，阿蛮也便不见了。我看着地平线处慢慢隐没的夕阳，心里空落落的。我摊开手，身上涌出的血，将我的手掌浸染得一片通红。
　　我笑了。
　　原来，终究，我还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