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桃花缘》鸢尾紫

2、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你……”
　　璎珞正要动怒，眼角带过桃林深处，细细端详之下竟生出个好生生的人影来。

　　她稍一敛眉，当即转换了心思——兀自拢了拢衣袖，端得一副低眉顺眼小媳妇样儿。

　　“是我过于心急了，到底是天尊家的亲事，远非你我这些小辈所能决断，理应由他老人家亲自过问——只不过，我自个儿既是拉不下脸面同父君禀报此事，也难保他老人家不会在私下里张罗我的婚事。我父君是个粗人，又是出了名的急性子，如此一来二去，若不慎得罪了哪位仙家，失了我妖族的颜面不说，怕是更要搅了你我二人的婚期……”

　　璎珞顿了顿，斜眼瞥向桃林，继续不动声色，“依我看，不妨请得天尊亲自出面将此事明上一明，也好就此断了林中那些猫儿狗儿的非分之想……”

　　簌簌几声，林中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玄素侧身，眼瞅着林中那几株碧叶桃树的枝干上挂着几条素色缎带，迎风飘扬的姿态很是俊逸。
　　他扯嘴一笑，随手勾过一条缎带细瞧了瞧，笑意愈深。

　　“我道是谁，原是父君前几日新收的弟子，难怪你要搬出父君他老人家来。咦，那厮唤作什么来着……唉，果真年纪大了，过去许多事，都记不得了——哪怕是，曾经最亲的人……”

　　跟前的人忽的没了动静，璎珞迟疑着抬眼，正撞上玄素眼底那丝落寞与孤寂。

　　她拧着眉头干干一笑：“如何，还在想着你梦中的那位美人？”

　　玄素怔了怔，抿着嘴静默良久，“我乃上古之神，岂会沉沦于虚无幻境？我所见到的，并不是梦，而是我的过去……可，上古之神，如何会有过去……”

　　如何会有过去……璎珞身子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玄素的过去，大抵指的是十万年前的那场天劫罢……

　　那本是她的劫难，却累得玄素往凡间走了一趟儿。

　　玄素一走，便是三世。

　　璎珞正欲开口宽慰他几句，不想玄素自个儿先开了窍，“许是我同她的缘分未到罢？天命如此，强求不得……走，同我一块儿喝酒去！”

　　“……”

　　璎珞素来酒量浅，往昔她姨母毓绾宫中的桃花酿，虽是一等一的甘醇，却可惜她堪堪只能饮下三杯。若是一时贪杯饮下第四杯，定是要同去的人亲自将她扛回寝宫才算了事。长此以往，毓绾也就不爱邀她去宫里头饮酒了，大抵是怕她酒后失态，无故生出些乱子来。

　　这一日因着有心事，璎珞饮下的桃花酿似都化作了清水，眼瞅着空了偌大一只酒坛子，却无半分醉意。

　　她微偏过头，伸手去推身旁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的玄素，“喂，醒醒……不说好只喝我一坛桃花酿的么……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玄素！姑娘我费尽心思打颜若那匡来的桃花酿，全被你一人糟蹋了！”

　　“嗯？”玄素面上虽是微醺，却也能听进几声。

　　懒散着翻过身，白皙似玉的肤色上泛起点点红晕，修长的指尖拂上额前，竟是一般颜色。

　　“颜若？”他一手抱着坛子，微阖着眼，似在追忆着些什么，“便是你姨母自冥府忘川河中提上来的那位……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璎珞被酒坛子落地的声响震了震，身旁的玄素却已掩袖昏睡了过去。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这首诗，我似在何处听过……”

　　桃花簪落地的声响，远处不时传来湿热的风，林中二人再无动静。

　　此后光阴荏苒，白云苍狗，回首已逾百年。

　　三十一重天碧玺红鸾宫外，碧叶菩提下，一袭紫袍的玄素正在同人对弈。

　　对座的黑衣仙君双眸微阖，面色寡淡，以手支颐靠于扶手侧，一如那瑶池素莲般静默——面上那半只精雕细琢的水玉龙纹面具则衬得他愈发清冷孤傲起来。

　　棋局下至一半，素来聒噪的玄素挑了眉眼偷笑，意欲就此打开话茬——怎奈恍惚间，对座的辛夷一子落定，吃去他大半白子。

　　亭中飘来一阵果香，他拈子一笑，“此处的杏子熟了大半，便罚你今日将熟透了的全部摘下，择些好的送往关雎宫，剩下的便都便宜你了。”

　　玄素心中不悦，却又着实抹不下脸面同他争说些悔棋的言论——情急之下，却又陡然记起了件顶重要的事。

　　他今日，原是为此事来的。

　　玄素稍一扼腕，故作扭捏姿态，“辛夷，我今日前来……乃是有事要同你商榷。”

　　辛夷闻言一怔，施施然丢去手中黑子，“如若不然……便将我宫中那上万根红线于三日内理好，多一天便拿你宫中的宝物来赔。”

　　他顿了顿，扬眉浅笑，“我瞧你手中的碧玉琼华扇便很是不错……”

　　说话间，玄素跳得有三尺远。

　　他将扇子紧紧护于身后，竟是难得的正颜厉色，“此乃瑶华留与我的最后一点念想，定是不会让于你的！”

　　辛夷嘴角一僵，眸底清冷更甚。

　　“三十六重天中，早已没了瑶华……第二十九重无上长融天的那片倾世桃花，如今早已破败的结不出一朵花骨朵。”

　　他微抬了抬手，侧身凝睇——指尖沾有金色菩提叶，像是初遇时，林中那只枯叶蝶。

　　万年韶光已逝，那只蝶妖想来已是修成正果。

　　只可惜，那年的灼灼桃林，已不复在。

　　他忽的来了舞剑的兴致，心念动至一半，方觉那昆吾剑已有万年不曾出鞘——自打他来了这碧玺红鸾宫，纵使劳碌终日，所求的不过是一段好姻缘，自是无需再祭出那洪荒神器。

　　他只觉眼角生疼，指尖拂过额前，却是几滴泪渍。

　　微风拂过扬起一段广袖，上头现出一朵影影绰绰的六瓣桃花。

　　桃花生而五瓣，多出来的一瓣，是劫非缘。

　　“这世间，再看不到六瓣桃花了。”

　　玄素静默半响，冷不丁冒出一声：“你闭宫静修多年，外界之事难免消息闭塞——那长融天的百倾桃花，早已烂漫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