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美人歌》二鱼维C

5、红颜易老

　　【第五章红颜易老】
　　还没走进，就听得杯子摔碎的声音，伴着阵阵撕心裂肺的怒吼：“别碰我，谁要敢碰我，我一剑砍死谁！”
　　李栀月提着裙摆，思索着自己今日应该换一件及脚踝的衣裳，这衣裳，拖着地，若是等会柳蝶玉冲上来，自己不方便跑，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自己倒觉得可笑。
　　“呦！云姑娘怎么来了，后院里不干净，您来了也不说一声，我们好打扫打扫。”只见一个管家婆子眼尖一眼看到了李栀月，便满脸谄媚的冲了上来。
　　这一喊，剩下的那几个管家婆子都忙忙冲了上来，虚寒嗯暖，甚至有一个还急着去给她拿暖手炉，她并未阻止，今夜，的确很冷。
　　柳蝶玉手执一柄不知从哪里哪来的长剑，此刻猩红了眼，像一头即将爆发的狮子一般，冲着前面的人，那几个管家婆子一看，暗暗叫了声不好，这要是伤了思君阁的宝贝，这陈妈妈和红姨不得把自己剥了皮，几个人换了一个眼神，就在李栀月的面前树了一道人墙，李栀月好笑的望着这个场景，差点笑出了声。
　　柳蝶玉手里抓紧了剑，冷冷的望着李栀月。
　　“云锦霓？听那些个老不死的说，你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这长越城的青楼界从此是你云锦霓的天下了。”
　　李栀月云淡风轻的一笑：“柳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霓儿今夜在思君阁大放异彩，自是霓儿的福分，柳姐姐说得对，今儿个是霓儿的好日子，可今日却是柳姐姐离开思君阁的日子，柳姐姐和霓儿自小有不解之缘，今日来送送也是合情合理的不是？”
　　“不解之缘？”柳蝶玉哈哈大笑：“不错，我柳蝶玉跟你云锦霓倒是真的有不解之缘，倒不知你李栀月说的不解之缘是指我将你关进后院柴房的那一次，还是我将你推下水的那一次。”
　　“霓儿也很想知道，柳姐姐从小对月儿百般照拂为的是哪般？”
　　柳蝶玉望着李栀月，突然就低了头：“是啊，为了哪般，为了哪般？”她一抬头，突然就望见了那梳妆台上镜子中的自己，夜漆黑，唯有月光点点映进屋子里，她借着月光，就看清了自己，那原本好看妩媚的相貌上，已经有皱纹丝丝盘旋，自己最中意的那媚眼如丝，此刻竟是配上了苍老的神色，眼畔皱纹丝丝，她惊叫一声，扔了剑，扑上了那面镜子，从梳妆台上拿出自己的粉面，那少的可怜的粉面，她一点点的从那小盒子里扣着，在眼的周围扑着。
　　这时一个管家婆子上前捡过了那柄剑，赶忙儿扔到了后院。
　　又有管家婆子要上前制住她，却被李栀月拦了下来，那管家婆子一看，李栀月正一眨不眨的望着柳蝶玉，心里开始犯着嘀咕。
　　那柳蝶玉好容易把眼睛周围覆满了粉，心头一松，瞧着自己的剑不见了，也不管不问，只是呆呆的望着李栀月，眼中泛上了一丝怨恨：“你瞧，我这是为了什么？云锦霓，你跟我当年一样，开的跟朵花似得，可我呢，我老了，一天天的老了，你看我这脸，谁还愿意多看一眼呢？”说罢，竟哈哈大笑起来：“云锦霓，从小我就知道你长得就是个狐媚子，必会勾走不少男人的心，这世上少一个好看的我就多一份牢靠，我只后悔，当年你没有在那湖里淹死。”
　　李栀月望着柳蝶，苦笑一声：“柳蝶玉，你真可怜。”
　　“我可怜，是啊，我真是可怜，被一个人骗，又被另一个人骗。”柳蝶玉低了头，想起当年那些心爱之人的甜言蜜语，又想起那些送出去没有回信的信笺，又想起自己那几个胎死腹中的孩子，心头涌入无限的悲伤，伸手抚了抚自己那已是瘦弱的小腹，曾经，那里也有几个鲜活的生命，想着想着，眼中不由得流出几颗泪，等到抬起头来，眼中又恢复了当年的高傲：“让我看看，今日，那些个臭男人又给了你不少好东西吧，哈哈，当年我的屋子里放都放不下，一件两件•••都是上好的东西。”

　　这时，先头那个管家婆子乐呵呵的拿了暖手炉来了，李栀月轻轻道谢，便接过了。
　　柳蝶玉望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口泛着恶心，不由得鄙夷的看了一眼，干呕了几声：“云锦霓，你瞧这些个老不死的，当年一个个跟狗似得讨好我，我只恨当年，没有好好的多扇她们几个大耳光！”
　　说罢，便有一个管家婆子上前直接一脚就将她踢倒在地，她捂着肚子，在地上疼的翻滚，却还笑着说：“云锦霓，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吧，我奉劝你，趁你还红着，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别等到了我这个光景，后悔莫及！”
　　“你个小蹄子，满嘴尽是胡话！”说着，一个管家婆子一脚便狠狠的踩在柳蝶玉的脸上。
　　“放开她！”李栀月望着那个婆子，竟是不容置疑的语气，那婆子望着她倒是立马松了脚：“云姑娘别听这小蹄子瞎扯•••”
　　李栀月轻轻一笑，自是满面温暖：“自是不会，婆婆们待霓儿这般好，霓儿自是不会信她的话的。”
　　那些个婆子一听，便都笑着松了口气。
　　李栀月回头望着花茉吩咐道：“这些个婆婆们今夜也不容易，到时候一人给五两银子犒劳。”
　　花茉心中自是愤愤，但还是压了下来，低低应了声。
　　那些个婆子个个欢喜，五两银子，抵得上大半个月的花销了。
　　柳蝶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呸”的一声，吐了口血：“云锦霓，你真让我恶心！”
　　李栀月面上挂着笑，低声吩咐了一声，花茉满目惊诧，望了一眼柳蝶玉，转身小跑走了。
　　“这些年，霓儿看着柳姐姐成名，盛极，而后颓败，不过八年的光景，如今，要送柳姐姐走，时间过得可真快！”李栀月低下了头，是啊，八年了，刚开始时，挨打受骂，等到自己明白了这地方逃不出去，便一日日的强迫自己顺从，学着一件件的东西，渐渐地都八年了，自己再也不似当年一般的单纯，心性早就被磨灭了，剩下的，就是在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度过余下的人生，该怎么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八年，可以让一个女子，一步步的成长，可以让自己在思君阁成为人人艳羡的花魁，承受一次次的嫉妒，八年，也可以让一个女子衰败，一年年的老去，成为这小黑屋里马上就要开尽的花，不，她抬头看了一眼柳蝶玉，是已经开败的花。
　　这就是她人生的八年，在思君阁的八年，在青楼的八年。

　　柳蝶玉听着她的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她望着眼前已然出脱的美人，心中不由得承认，她自问，这些年见过不少美人，云锦霓，确实是里面最出挑的。
　　她想起来，那时，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走得时候，她记得孩子那是怀胎二月的时候，和客人同房的时候没的，那时，多么红的鲜血啊，染红了一整个床单，那个客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的眼里却只看见那一片鲜红，那片鲜红充斥着她的双眼，午夜梦回的时候，她都能听到那孩子的哭声。可她那时候，还算是年轻，养了几日便养好了。
　　那日，她抚着小腹，却看见云锦霓在院里的梨花树下跳着刚刚学会的舞，那么年轻的生命，就像一朵还没有开的花，她突然就厌恶起了云锦霓，可那时的云锦霓是多么单纯，她随便编了个理由就将她关在了柴房里，后来，听说她被好多人找，她心一软，寻了个人偷偷的递了个信给她要好的沈娇娘，然后，她站在了柴房的门口，看着云锦霓那小小的面庞挂满了泪珠，那么透明干净的面庞竟是慢慢的恐惧和痛苦，她第一次厌恶了自己。
　　云锦霓总是那么倒霉，推她下水那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是了，那个男人是自己用尽全力去爱的，不是最初爱的，但却是最深爱的。她为了他口中那一个遥远的梦，男耕女织，琴瑟静好，自己就那样轻而易举的把全部的积蓄交给了他，后来他一封绝情信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嘴角扬起一丝嘲讽。
　　那是一个黄昏，她满面泪水的看完了他的信 ，悲痛欲绝之际，却看到了她拿着自己的筝在小小的那个湖畔，练着曲子，她练的那一首曲子，是那个负心汉最爱的曲子，恨意升起，她悄声上前一推，那小小的身子便落了水，她望着云锦霓在湖里挣扎，却突然不忍，痛骂自己一声之后，就要下水去救，却听得远远地那个沈娇娘叫着云锦霓，便躲到了一边，果然看沈娇娘跳了下去救了她，她知道沈娇娘是渔夫的女儿，水性自然是不差的，看到云锦霓被救起，自己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堪回首的往事，她找不到一丝快乐。

　　李栀月望着柳蝶玉，想到当初的她，想到了如今的自己，人人都道，命运有着循环往复，可是青楼中的女子难道不是循环往复，而她如今的下场，未必不是另一个自己。
　　柳蝶玉思绪收回，嫌恶的望着李栀月：“哼!如今，是要报你当年的仇吗？是要将我投入湖中，还是关进柴房里饿死。”
　　李栀月望着柳蝶玉，只是轻轻一笑，世间可怜之人如此之多，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花茉这时小跑着来了，李栀月轻轻点头。
　　花茉甜声的对着婆子说道：“婆婆们，云姑娘有赏，不如跟我在院子里，给大家分了赏可好？”
　　众位婆子欢喜的应了，却又担心李栀月被这疯婆子伤了，李栀月看着那些婆子说道：“她如今是被绑在柱子上，自然是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那些个婆子们这才欢欢喜喜的出了门去分赏。

　　柳蝶玉挑眉：“怎么？你喜欢没人的时候动手？”
　　李栀月笑了笑，轻轻点起烛火，屋里瞬间亮堂了许多，拿了她让花茉拿的梳妆盒，走到了柳蝶玉面前，柳蝶玉一愣，却看着李栀月用干净的布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擦拭，擦试完了之后，拿出了铜黛，在细细的为自己画着眉。
　　“柳姐姐是鹅蛋脸，远山眉最是好看。”
　　接着，拿出了粉盒，只是在脸上稍稍的铺了一层罢了。
　　“柳姐姐的肤色很白，一层薄粉，恰恰好。”
　　又拿出了胭脂，像是对待珍宝一般的珍贵擦拭。
　　“淡淡的胭脂，衬柳姐姐的肤色。”
　　良久之后，李栀月看着眼前的柳蝶玉，细细的欣赏了一番，云淡风轻的一笑：“柳姐姐还是像当年一样好看，是柳姐姐自个儿心气高，逼着自己的年华早逝。”

　　柳蝶玉愣在了原地，身子虽是不能动，却是转头看向铜镜里的自己，一愣，确实显了好几分的年轻，原来自己还是可以这般好看，随即自嘲的笑了笑，望向李栀月：“你这又是何必？”
　　李栀月并未看她，声音却是清晰：“不过，是为了一个可怜人罢了，或者，是为了另一个自己。”
　　柳蝶玉身子一震，却看李栀月拿出一个银袋，放进自己的怀里，说道：“柳姐姐，在青楼里，靠的是那几年的红颜光阴，可出了青楼，你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说着，渐渐松了柳蝶玉的绳子，柳蝶玉手一松，绑的绳子落到了地上，她痴痴的望着地上的绳子。
　　“柳姐姐好走，霓儿只能送到这里。”
　　李栀月转身就要走，却听得柳蝶玉在身后喊了她一声，她转身，柳蝶玉又是当年意气风发时的高傲：“你如今这般对我，我也要送你两句话。”
　　“第一句，红颜易老。”
　　“第二句，天下男儿皆薄幸。”
　　柳蝶玉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那两句话，突然就失去了支撑，缓缓的垂到了地上，是啊，这两句话，自己早些懂，怕是就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可是，若是不经历这一切，自己又如何才能懂这两句话，这两句话，一字字，都是自己的人生，一句句，竟是花了自己的一辈子才明白。
　　李栀月身子一震，缓缓的回头，却看到了柳蝶玉从未流露的苍老，刚刚还容貌年轻了几分的样貌，竟是在那一瞬间，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从未有过的苍白和颓败，仿佛生命在那一瞬间抽空。
　　红颜易老，天下男儿皆薄幸。
　　她转身，缓缓的走了出去。

　　柳蝶玉撑着柱子，用尽力气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门，看着李栀月带着花茉走远，那几个婆子一看她，啐了一口：“到底还是出来了，还不赶紧走！”
　　柳蝶玉靠着记忆，撑着身子走到了后门，走在了后面的小巷，迎面跑过来两个小小年纪的乞丐，那两个小孩，本想朝她要些银子，可一走近，却看到她的脸色可怕，忙忙后退。
　　柳蝶玉却低声的唤住他们，那两个小孩踯躅着走了过来，柳蝶玉看着两个小孩，突然就想到了自己那最初的孩子，如果生下来，怕是也有这么大了，她从怀中掏出李栀月给的银袋，放到他们的碗里，搂过两个小孩，嘴角轻轻的笑了笑，一颗泪却滑了下来：“你们的一生才刚刚开始，要好好的珍惜。”
　　她松了手，看着两个小孩拿着银袋笑着跑远，缓缓的说出后半句话：“李栀月，你错了，我的一生已经没有剩下的路可以走了。”
　　李栀月，我祝你一生不要同我一样。
　　她转身，从还没有关的后门走了进去，那几个婆子早就去睡了，她走到那片湖畔，想起推李栀月下水，又想起那个自己曾经深深爱过的男人，想起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又想起这些年来的一幕幕忽然就笑了，轻声的说了句：
　　“既然我的一生都葬在这里，那就连同我的尸首也葬在这里罢了，总归，是个圆满。”

　　李栀月知道柳蝶玉从水里捞了上来是在第二日的清晨。
　　她捧了一杯热茶，正看着茶的颜色从清澈变成淡淡的黄色，那热腾腾的水雾朦胧了她的双眼。
　　沈娇娘却在此刻冲了进来，拿过她的杯盏，放在一边，哇哇大叫道：“柳蝶玉淹死在池塘里了。更诡异的是，那几个收尸的人说，柳蝶玉被捞上来的时候，还是笑着的。”沈娇娘说到这里，倒是满面的好奇：“我倒想看看她是怎么笑的。”
　　“你不怕？”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从小跟着我爹爹出海，打海里捞上来不少尸体。”沈娇娘拿过李栀月的茶杯，“咕咚”一口，全咽了下去。
　　“不过，红姨倒是没说什么，陈妈妈却是吓得不轻，说是要找几个道士来驱鬼。那几个婆子都说，是柳蝶玉死的太惨，冤魂不散呢。”说到这里，她不禁面上担忧的看着李栀月：“霓儿，你是不是那天晚上去看了柳蝶玉，你别怕，那些婆子都是嚼舌根，有我沈娇娘护着你，她定不会来。”
　　李栀月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别说冤魂此事真假，就算是真的，我也未作任何对不住她的事情，要是她来找我，顶多是跟我喝个茶，聊个天，我自当欢迎。”
　　“喝茶聊天，你也真够敢的！”沈娇娘朝着李栀月：“不过，你说人死了干嘛还要笑啊，想不通啊想不通！”沈娇娘扶着头沉思状，突然大叫一声“不好！”就要往外跑：“霓儿啊，改日再跟你聊哈，老李把今日的酒送来了，我去尝个鲜！”
　　李栀月无奈笑了笑，这个沈娇娘，下次一定要让老李偷偷送，看她还怎么偷喝！
　　她眸光一沉：“带着笑？”她眸中突然闪过悲痛，娘亲，就跟你当年一样。
　　她站起来，从一旁的抽屉中拿出了一枚小钥匙，开了另一边的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小盒子。
　　一枚光滑透亮的玉佩和一封信，那信早就被自己拆开看了，却发现里面不过一句话罢了，可当年之事她不知，完全不懂。
　　娘亲，你究竟是如何度过你的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