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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   雨季来临的时候天气总是闷热的,灰蒙蒙的天穹如同一个蒸笼罩子一般笼在城市的上空。每天早间的天气预报天天提醒出门带伞下雨路滑容易发生事故。无论是哪里的空气都是一样的粘稠潮湿,但质量却不见得好,吸入鼻腔都有一种酸酸的味道。

      在回家的半路上突然下起了雨,他懊恼著早上走得匆忙竟然忘记带伞了,原本拎在手里的手提箱也被紧紧地护在怀里。大街上早已陆续开起了缤纷的伞花,在由线条构成的雨幕中簇拥在一起。雨水从光滑的伞面上滑下,顺著伞骨以水滴式坠落,湮没在地上的水洼里或是人的衣服上。没有伞的人则就近找到一些商店,堵在有屋檐的门口,也不管是不是妨碍到人家的生意。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年年如此。

      快到晚饭时间了。他抬腕看了看表,然後利索地脱下了身上硬邦邦的西装,披在头顶上,松了松把他勒得半死的领带。来不及了,那就跑吧。

      他在伞间穿梭著,深深浅浅地踩在水洼里,溅起的雨水在漂亮的西装裤脚上留下不规则的水渍印,黑色的皮鞋在雨水的冲刷下异常光亮。他的白衬衫已经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湿哒哒的冰冷。

      他以这样的状态飞奔回家,到家的时候他的头发也湿了大半,怀中的手提箱依旧被保护得好好的。他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上,然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一头栽进沙发里。

      房子里空荡荡的,他还未能习惯如此的寂静。

      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之後,他挣扎著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了卫生间。

      他需要好好地洗个澡。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双眼,嘈杂的水声填充他的整个世界。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叫他,夹杂在世界的间隙之中,断断续续却一直没有停下。

      艾斯。艾斯。

      令人眷恋又毛骨悚然。

      他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走出卫生间。一个简单的淋浴就足以冲走他积蓄在体内的湿气和寒冷。他看了看里屋,房间的门被关得紧紧的,安静得很。他站了一会儿,转身走进正对房间的厨房,开始著手为自己准备晚餐。

      所以当路飞打开房间的门出来的时候,艾斯正站在料理台前对著摆在面前开封过的杯面发呆,在听到门与门框的碰撞声後他突然清醒过来,回头正好对上了男孩睡意朦胧的脸。

      路飞看著艾斯回过头,眯起了眼睛,左眼下方的刀疤也跟著弯成了弧型。“早安,艾斯。”他的声音沙哑,有点含糊不清。

      艾斯愣了愣,随即无奈地笑了笑:“现在可不早了啊。你能睡到现在也真了不起。”

      路飞径直走到厨房里,随手拉开餐桌前的椅子就一屁股坐了下来。“等你的时间太无聊了,我就去看电视。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他说话的时候喜欢盯著别人的眼睛看,好像自己真的很无辜的样子。

      “哦是吗。”艾斯随便地附和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开水注入塑料杯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路飞盯著看了一会儿,问道:“今天晚上吃什麽?”

      “杯面。”艾斯把杯面盖上,用附带的塑料叉子固定住,从头到尾连头都没抬一下。

      路飞看著艾斯端起碗口大的塑料杯坐在他的对面,热气迫不及待地从杯面盖下的缝隙间逃离出来,淡化在空气中。“面啊……”他轻轻地重复著,时不时地砸一下嘴巴,“我好像都快把它的味道忘记了。”

      艾斯只顾著机械地往自己的嘴里送东西,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路飞坐了一会儿,嫌得无趣,於是便离开了厨房。他要去看看艾斯有没有给他带一些好玩的东西。

      路飞很喜欢翻艾斯的手提箱,因为里面总会有很多吃的东西,他总是怀著理所当然的心情把箱子里的零食一卷而空,但在今天的箱子里他什麽吃的都没有发现。比一般的公文包要大上一倍的手提箱里只有一个表面布满灰尘的深蓝色盒子。

      他有些失望地把盒子拿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个脏兮兮的家夥里根本不会有跟吃搭上边的东西。他仔细地把手里的东西从上到下从前到後都打量了一遍,最终目光聚集在盒子正面开口处的锁眼上。

      “艾斯,钥匙。”他腾出一只手,摊开伸去了厨房的方向。

      艾斯闻声走过来,从路飞的怀里拿起箱子,小心翼翼地托在手上,仿佛在托著一个珍宝。“不要去打开它,知道吗。”艾斯说著,语气里分明含有一些警告的味道。路飞有些疑惑地看著艾斯,还是点了点头。

      艾斯叹了口气,揉了揉男孩原本就乱得像鸟窝一样的黑色短发。手心有一种熟悉的扎人的感觉。他满意地收回了手,然後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路飞依然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看著艾斯的身影消失在门後,却没有想要动的意思。

      “今天的艾斯……真是奇怪呢。”

      他把手指抵在太阳穴上,努力地想了一会儿:“难道是因为今天天气不好吗?”

      “嘛。如果是艾斯的话,那也没什麽好担心的啦。”路飞终於放弃了无谓的思考,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窗外的雨依然连绵不绝地下著,有节奏地敲击著透明的玻璃窗,并在上面留下细丝般的雨迹。
      艾斯捧著盒子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了些许时候,然後把它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笨蛋。他喃喃自语著,默默地注视著那抹黯淡的深色慢慢地被完全遮盖。

      “艾斯。”

      “嗯?”

      “明天一起去吃烤肉吧。”

      “……”

      他是被定好的闹锺吵醒的。尽管很想再多睡一会儿,但是耳边坚持不懈地传来越发响亮的铃声,嘀嘀嘀嘀不厌其烦地让人听得起鸡皮疙瘩。他眯著眼睛嘟囔了几句,依依不舍地从被窝里爬起来。

      首先要做的当然是让那只烦人的闹锺先闭嘴。虽然那只闹锺就是为了让自己早起而买的,但果然还是那麽讨厌。他靠在床背上发了会儿呆,才不情不愿地下了床,去拿搭在椅背上西服。

      托下雨的福,他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干透了的。衬衫贴在皮肤上阴冷阴冷的,还有点发霉的感觉。相比起来他还是喜欢那种暖洋洋的散发著阳光气息的衣服。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有事,他早就已经把自己定死在床上了。

      稍稍做了些洗漱工作,打理了经过一晚的睡眠显得糟乱的自己,最後对著镜子系上了那条令人窒息的领带,他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雨下了一夜已经停了,可是太阳依然没有露脸,微弱的光透进屋子就连阳台也是阴森森的。房子里的另一个生物正在睡觉,他不想去吵醒。

      “真是忙碌啊。”

      他站在玄关处刚套上一只皮鞋,就听到来自正前方的一声感叹。

      路飞睡眼惺忪地靠在卧室的门上打了个哈欠,白色的T恤皱巴巴的,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他抱歉地笑了笑。“最近事情比较多。现在还早,你先去睡吧。”说罢低下头去寻找另一只昨天不知被蹬到哪里去的皮鞋。

      “那我早饭吃什麽?”

      “随便你,冰箱里应该还有点吃的。”

      “哦。”

      他直起身,伸手推开了门。

      “我走了。”

      “嗯走好。”

      他别过身去,少年最後的表情被关在了门後。

      其实要真的说有什麽事,不过是去一个他很讨厌很讨厌的地方。

      艾斯所住的公寓处於城市的角落,周围的交通并不便利,离家最近的车站头步行也要花10来分锺。比起喧闹的市中心他更喜欢这个偏僻的地方,有点类似於世外桃源的感觉。但其实真正相像的只有它的静谧,这里没有桃花林没有良田桑竹,有得只有街上好像永远扫不完的垃圾和被拆迁到一半罢工的旧楼废墟──这里是被城市所忽略的地方。

      他不紧不慢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踱步,时不时地甩两下手中空空的手提箱,呼吸著就算是被雨水所洗刷但依然污浊的空气。走著走著街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他意识到他正在渐渐离开了那个最与世隔绝的角落。

      城市里赶早班的人很多,所以就算他逼迫自己早起了却依然逃不过人流的高峰。等他到达车站以後已经有一条长长的队伍排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走向了队伍的最末端。

      公交车倒是来的很快,可只是每一次来了之後能够装载的客流量却少得可怜。原本就已经爆棚地车眼看就要炸开来了,多亏人民群众智慧与忍让的美德,排在车站前的长龙以及其缓慢的速度变化著,却不见得变短。

      等到艾斯排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七辆车了。他被人粗暴地推进了车厢,堵在一个学生跟上班族之间。天知道那两个硕大无比的包抵在他的身体上时他是有多想爆粗口,但碍於公共场合并要对得起教导自己礼仪的老师,他只能默默地扭曲著脸任由人群把自己挤压到窒息。

      他不得不承认,虽说有些夸张,当他毫发无伤地从公交车上下来之时,心里涌上的是一股强烈劫後余生的喜悦。

      远方传来唱诗班的歌声,孩童如同天籁般的嗓音干净得比雨水都能洗净污垢,艾斯甚至能够想象得到他们穿著洁白的制服,一刻也不肯放松地盯著指挥晃来晃去的指挥棒。他们被称为上帝的使者,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他们都将耗尽自己宝贵的童年和还未成熟的声音来歌颂那个素面为谋的神明。

      他突然不想到那里去了。

      被擦得明亮的落地窗嵌在白晃晃的墙壁间,胡子花白的年迈的神父穿著黑袍,脖子上挂著十字架,捧著时刻不离手的圣经,站在祷告台上,站在耶稣神像的面前,虔诚地垂下苍老的眼睑,仿佛怜悯一般念著圣经。还有周围陌生的熟悉的面孔似有似无的悲伤,以及他们投来的令人作呕的怜悯的眼神。

      他厌恶那些同情的目光,就好像他是一个无家可归需要别人救济的可怜人。他的骄傲当然不允许他接受,甚至连目光间的触碰都是被禁止的。

      於是他逃走了,他退缩了。他夹起手提箱,将自己的身体扭转至相反的方向,然後头也不回地跑了。孩童清澈的嗓音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後完全消失在他的耳畔。

      他对自己说,我,绝对不会去那个令人讨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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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know that my Redeemer lives, and that in the end he will stand up on the ea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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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群星璀璨的夜晚,他们在草地上成大字型躺下,身边燃著的篝火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烤肉油腻的香味混杂著淡淡的青草香在鼻尖上跳舞。路飞摆正脑袋对著夜空凝视许久,然後突然笑开了。

      “我真想尝尝那些星星是什麽味道的。”他笑著,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看上去傻里傻气的。自己当时很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说,星星怎麽可能吃得到啊,它离得太远了。你碰都碰不到。

      “唉~~~是吗。”路飞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失望。噤声许久,他突然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那,我就把星星摘下来送给艾斯好了。”

      乡下的夜晚总是那麽的宁静,静得甚至能听到藏在草丛里的飞虫振动翅膀的声音,被繁星点缀过的夜幕是那麽的迷人,闪烁著堪比钻石的梦幻光芒。

      那不过是遥不可及的虚影,或许当那些光芒终於能够被他们所看到的时候,它们其实早就毁灭了。

      然而只有自己身边的这抹光,才是真正存在於此的。

      “艾斯?你怎麽会在这里!”

      感受到身体被剧烈地摇晃著,艾斯有些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抬起头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肇事者的脸,而是他头顶仅有的全部聚集在一撮的头发。

      “马尔科?哦,你回来啦!”艾斯揉了揉眼睛,从柜台上爬起来,伸了一个动作幅度非常大的懒腰,差一点打到了面前的好心叫醒他的马尔科。

      “我说艾斯,怪不得刚才一直没见到你。原来你是躲到这里来了!”

      “什麽叫躲到这里来?我好歹也是这里的员工啊!这里对我来说可是第二个家呢。回家来看看很正常。”艾斯整了整凌乱的西服,一脸理所当然。

      “你这个家夥……”马尔科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顶奇特的发型,一脸无奈,“你还真会给人惹麻烦!要知道,老爹可是为了你才破例答应放你假的!”

      “所以你,还是没有看开,对吧?”

      艾斯瞥了马尔科一眼,随手从柜台後面的书架上就近抽出一本书,若无其事地翻了几页,然後便被放在膝头上不再动了。

      橱窗外的街上人群来来往往,连接著室内外的玻璃门上对外挂著closed的标志,橱窗内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僵硬,他们就这麽互相对峙著谁都不肯认输。

      最後艾斯合上了书,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嘴角勾起标准的微笑,却没有以往令人感到温暖的笑意。

      “放心吧。”

      他的意思很含糊,马尔科竟然想不出一句话来反驳。他深知艾斯的性格,既然他这麽说了,也就是明摆著告诉自己不能再插手这件事了。

      “啊啊知道了。总之是不需要我多管闲事了对吧。”马尔科放弃了继续做无用功,无力地朝艾斯摆了摆手,“回去吧。老爹托我转告你,你的假期延长至两个星期。好好享受吧!”

      “谢谢了。还有老爹。”艾斯拎起被扔在脚边的手提箱,站起身拍了拍马尔科的肩膀,然後推门走了出去。

      马尔科看著玻璃门被过大的力道推回来之後又反弹了几下才慢慢地停下来,挂在门上的牌子也随著摇晃起来。他浅浅地叹了口气,把艾斯之前抽出来的那本书放了回去。

      回去的公交车和早上相比明显空旷了很多。他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车子开得颠簸,陈旧的引擎发出难听的噪音。他把头抵在玻璃窗上,按了按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眨巴了几下眼皮又再次合上了,也不顾脑袋因为车的缘故好几次敲在玻璃窗上。

      他把手搭在占著身边空位的手提箱上,已经睡沈了。

      当然这一行为直接导致了他坐过头的後果。艾斯认命地夹著手提箱下了车,数了数站牌上的站头数,估摸著要走多少路才能回家。

      以往跟路飞一起坐公交车的时候,睡著的往往是路飞,而他的工作则是强忍著睡意听车厢内有著清脆声音的女广播员报站,算著差不多到站了就把路飞从睡梦中拖出来。这几乎都成了他的义不容辞的责任了。

      艾斯打了个呵欠,砸吧了几下嘴,又揉了揉凌乱的头发。走到一家便利店前他停下了脚步,仰起头盯著横在店门上面的招牌许久,才慢吞吞地走进去。

      没记错的话家里应该没什麽吃的了。

      “艾斯,你真的好慢。”

      提著大包小包的东西艰难地打开门,正撞见路飞一脸无聊地靠在门栏上堵住玄关。艾斯一言不发地将钥匙从锁眼上拔下来关上门,侧身绕过路飞然後自顾自地向客厅走去。

      路飞跟在他的後面,看著他把装著零食的袋子放在茶几上之後便直接扑了上去,眼疾手快地拆开塑料包装就把东西往嘴里到,待把嘴巴撑得实在放不下任何东西後才想著要找个地方坐下来。

      艾斯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任由路飞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刮走了他花了一个礼拜的夥食费买来的东西。手边横放著的抱枕上还留有上一次路飞不小心洒在上面的可乐渍,可乐味中混杂著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艾斯迷迷糊糊地拽过来抱在怀里,下巴抵在上面柔软却依然能够得到支撑的感觉让他感到安心,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下来。

      “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路飞越过茶几跳到他的身边坐下,嘴巴一直勤勤恳恳地工作著,兢兢业业地制造出干脆得令人心烦的声音。

      他想了想,还是咬咬牙,一脸不情愿地把手中已经消灭一半的零食袋递到艾斯的面前。“算了。那就给你吃点好了。”

      艾斯突然笑了出来,毫无平日的绅士风度。他真正笑起来的时候是不会管自己的形象的,身体就像上了发条一般疯狂地抽搐著,过大的动作甚至挤出了眼泪。路飞明显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举在半空中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他闭上了眼睛,预料之中没有任何的回应。

      黑暗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时间的存在,挂在墙上的时锺内部齿轮随著时间的流逝转动著,秒针在经过每一个单位时间後发出的细微的哢嗒声。

      这一切只有在此刻才能听得如此真切。

      他睁开了眼睛,房子依然是空荡荡。他的手随意地搁在抱枕上,头靠著沙发背,面前的玻璃茶几上只有满满几包没有动过崭新如初的零食。

      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他早已心知肚明。

      马尔科说得没错,他根本就放不下,因为他充其量不过是个胆小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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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nd after my skin has been destroyed,yet in my flesh I will see G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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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飞。”

      “嗯?”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

      天还是那样的天,灰蒙蒙地压下来,厚重的云层不肯放过一丝一缕的阳光。所以明明已经是大白天却依然让人感觉好像还没到黎明,周围的一切都是死气沈沈的,微弱的光线使得色彩都变得黯淡无光。

      他们沿著一条狭窄的径道,走过排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灰色的石碑。路飞难得一声不吭地乖乖地跟在後头,只是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那种可以发出哢嚓哢嚓声的膨化食品。

      艾斯突然想到,这说不定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他只是自私地想要一个人逃走,然後心安理得地顺利得到解脱罢了。

      很卑鄙不是吗。

      他和路飞走到一个石碑前停下。比起周围的石碑它看起来更加得干净,上面清晰醒目地刻著一个名字。蒙奇D路飞。

      “艾斯,你带我来这里干什麽?”路飞只是瞥了一眼那个石碑,然後兴致缺缺地把目光转向了其他的地方,事不关己地继续完成他的蚕食大业。

      艾斯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垂下脑袋注视著那个碑。朴素的阴沈混杂著点点不和谐的彩色覆盖在石碑的表面,看起来混沌又模糊不清。

      “这就是你。”他刻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知道。”

      “所以你已经死了。”

      “我知道。”

      “那为什麽……为什麽你总是要跟著我呢?你明明已经死了啊!”武装在面部的冰冷盔甲开始崩溃,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扭曲,如同一头野兽一般歇斯底里地发出吼叫。

      咀嚼膨化食品的声音消失了。路飞仍旧面无表情地望著情绪失控的黑发男子。“你在说什麽啊,艾斯。”

      “希望我跟著艾斯的人,不就是你吗。”

      艾斯惊觉回头,身边已全无路飞的身影。

      “艾斯。”

      “嗯?”

      “明天一起去吃烤肉吧。”

      “……”

      夕阳昏沈的光晕从窗帘後挤进来,朦胧地洒落在房间内唯一一张盖著白色被褥的床上。沈重的呼吸声与断断续续尖叫著的机械音交融在一起,面容被半遮掩起来的少年眯起眼睛,左眼下的那道刀疤也跟著弯成了弧型。

      他在路飞的注视下,摘下了维持了他半年性命的氧气罩。

      “嗯。”

      後来他在路飞的身边呆了整整一夜。那一夜没有星星,柔和的月光仿佛怜悯一般将他包裹起来。就连身体都是冰冷的。

      那是老头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走到他亲爱的孙子的病床前。他还记得他那张苍老坚毅的面容疲惫不堪,那双宽厚的满是皱纹却依然有力的手难得轻柔地抚摸著少年黑色的短发。

      他以为自己会被责备,因为自己独断的决定而被狠狠地教训一顿,然而他从那个前不久痛失爱孙的老人那里得到的只有缄默。

      这是当然的了,一直以来都是因为我的愚蠢啊。

      他想起了医生同情的目光,想起了路飞大大咧咧缠著要让他带自己去吃烤肉时咧到耳根的夸张的笑,还有唯一那次经过治疗室时听到的那痛彻心扉的凄厉的惨叫。他甚至都不敢相信那样的声音竟然是来自那个总是笑得乐天跟白痴一样的家夥。

      啊啊没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他固执地要在医生递过来的治疗确认书上签字,是他摇头说你这个笨蛋等你病好了再带你去吃,是他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最後震惊得像个白痴。

      这一切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就算经受再多的煎熬也不过是无用的痛苦。他不断地对自己说没关系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看到希望,但其实希望早就在他面前破灭了。

      床柜上孤零零地摆著一顶麦金色的草帽,夕阳从背後大片大片地投进来,草帽的边缘泛著金色的光辉,在惨白的墙作为背景下显得异常耀眼。他看著看著只觉得有什麽东西夺眶而出。

      “唉唉~你就是那个超~~厉害的环游世界的旅行家罗杰的儿子吗!!我叫蒙奇D路飞!我的梦想也是要环游世界哦!”

      “我以後要带著这顶草帽去环游世界!等到见到香克斯之後就要还给他,艾斯你也一起来吧!”

      “病人所患的是极其罕见的遗传病,就算体内带有这样的基因但是真正得病的几率却很小。非常抱歉我们对此实在无能为力。”

      “艾斯,说好的哟!等我病好了一起去吃烤肉!”

      他伏在已经连余温都没有留下的冰冷的病床边失身痛哭起来。

      那,我就把星星摘下来给艾斯好了。

      你在看什麽玩笑啊。

      他依稀记得他看向他的目光柔和,就算是打过去的拳头跟平时相比也是软绵绵的。他觉得那是心境的变化,但事後却也觉得也没变到哪里去。或许那其实只有短短的一瞬而已。

      只是在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好像被救赎了,心中溢出的那种感觉就快要把自己淹没,他甚至连一点想要挣扎的念头都没有,只是心甘情愿地沈沦下去。

      那抹光直到最後都还是真实的,而他只是一味地想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而已。

      很自私不是吗。

      麦金色的草帽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盒子里,他跪在房间的床头柜前把它举在面前小心翼翼地将灰尘拭去。原本装著帽子的盒子被取出来随意地扔在了一边,连带著还插在锁眼上的钥匙,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啊啊没办法了。既然你连星星都能给我,那我也不得不要了。
      他把它搂入怀中笑得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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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myself will see him with my own eyes-I, and not another. How my heart yearns with in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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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玄关面前套上了最後一只鞋後直起身,扣上背在身後的麦金色的草帽,拽过贴靠在墙侧的旅行箱,伸手推开了门。衬衫贴在皮肤上阴冷阴冷的,还有点发霉的感觉。

      “我走了。”

      他站在门外,最後回头看了一眼。

      他仿佛看到一个黑发少年懒散地靠在卧室的门槛上,声音沙哑而含糊不清。

      “嗯走好。”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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