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遗失后寻找》浅莼紫

4、2

　　七月天说变就变，雷声“轰隆轰隆”震得人心惊胆战的，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啪嗒啪嗒”，像是下冰雹一样，敲得树叶摇晃不定。
　　关上窗户，怕雨水染在桌上留下水渍。
　　打开窗户，想要体验一下湿漉漉。
　　类似枇杷的大树和教学楼差不多高，椭圆形的叶子因雨水的冲刷显得水亮光泽，左右轻轻晃荡，雨滴顺叶边淌下，碗口大的花在雨中绽放，似荼蘼，白瓣黄芯；似菡萏，清涟不妖。
　　在伊晴看来，湿漉漉的世界有点粘稠。
　　伸手接住雨，凉凉的，粘粘的。
　　就像是少许胶水和水搅拌在一起，倒入这个世界。
　　临夜，天气湿嗒嗒的，安翎鹏刚离开舞蹈室不久。
　　伊晴举着纯白色的雨伞踩过最后一个阶梯，“泞汶，你认识安翎鹏么？”
　　“就是经常来找你你又对他很陌生的那个？”
　　“嗯，他叫安翎鹏。”
　　“哦。”
　　安翎鹏来找过她很多次，但一直没有和陈泞汶说起过他。
　　“你们好像认识很久了。”
　　“是小学同学。”
　　“小学你早恋么？”
　　“……”
　　陈泞汶躲在蕾丝纯黑伞下，干净、整齐的短发碎碎垂在她耳边，穿着标准的黑白校装，雨里她的皮肤白得朦胧梦呓。
　　伊晴望着陈泞汶，说：“你很适合穿校服。”
　　她好似特别喜欢黑白搭配的东西，她也很适合黑白搭配的东西，她是校园标准SD娃娃，不穿华彩绚丽的公主裙。
　　“暗恋？”
　　“你跟我和路卮逸一块去吃东西么？”伊晴走在陈泞汶前面，刻意避开她的话题，关于安翎鹏的话题，她实在不想多说。
　　“好。”
　　幸好陈泞汶是明白人，不像其他高中女生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喋喋不休。
　　无关紧要的闲话冲没在晕暗的暖色灯光中，深夜十分城管的巡逻结束，啤酒瓶互撞、划拳口令、讨价还价等各类声音熙熙攘攘地钻入耳朵，像是潜入海底的鱼一般的小吃烧烤铺浮出水面，小食节每晚都热闹非凡，附近大多三教九流都聚集在这一点，习惯宵夜喜欢烧烤，零时牵线挂起的电灯泡时而摇晃。
　　雨点有节奏地敲击着挡雨帆布，清爽的湿粘沁入心脾。
　　伊晴找尽借口的喝酒，生猛豪灌的模样看得路卮逸一愣一愣的，问整天跟她待一起的陈泞汶怎么回事，陈泞汶耸耸肩。
　　路卮逸无奈地摸摸鼻子，倘若明天不是周末，伊晴要怎么上课？
　　灯染黄的玻璃酒瓶摔在地上，片刻间裂成碎片，玻璃渣子粘在湿漉漉的地上混合着灰尘、沙子还有啤酒，啤酒的清香幽幽散开，刺激着细胞。
　　破碎的声音像是给伊晴打了一针兴奋剂，没有预示的，她抓起喝了一半的酒瓶扑进雨里，像电视演的那样——张着嘴巴，仰着脑袋，活似凄惨失恋的悲情女主角。
　　路卮逸赶忙跟出去扶住伊晴的胳膊，试图拉她坐回原位。她皱着眉头愁着脸，死命挣扎路卮逸的钳制逃似的跑走了。
　　理智尚存的陈泞汶掏出五十块钱买单付帐，才追出去，却发现两人早已无影无踪。
　　天！伊晴喝了酒之后就会变成豹子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
　　站在巷口张望，深不见底一片漆黑，假扮颓废的混混们收了家当回去睡觉，雨点强力压制下本该是蚊虫肆虐的夏夜安静不少。
　　热，热得每分钟皮肤都在分泌汗液、释放热量。
　　兴奋，兴奋得每个细胞都在跳舞、旋转。
　　她扶着墙壁往前走，为了不让自己摔倒逼迫酒精麻痹的小脑不要完全丧失运作。末了，她靠墙坐在洼地里，白色的棉布连衣裙脏了，贴着皮肤透出少女特有的羞涩。
　　半瓶啤酒喝完了，她盯着暗淡玻璃瓶，没有了光源玻璃就不那么漂亮了，它的光芒建立在依附上，她歪着脑袋给玻璃定下绝伦，不好的习惯。
　　她举起玻璃瓶狠狠砸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
　　路卮逸找到她了，她被发现了。
　　他跑上前，夺过伊晴手中残破的玻璃瓶，“你想自残？”
　　她裂着嘴巴笑，逞强地站起来，想要继续逃跑，她要跑到一个认识她的人找不到的地方躲一个晚上，打算第二天摆出常用的三个字“不记得了”来割断今晚的混乱。
　　路卮逸自然不会任由她乱跑，拦住她，再把东倒西歪的她扛在肩上。
　　对于路卮逸来说，这并不困难。
　　久而久之，她放弃了挣扎，在路卮逸的背上呼呼大睡起来，嘴角始终扯出一条弧线，像是狡黠地在计划着什么。
　　路卮逸重重把她丢在席梦思上，希望可以弄醒她，谁知没有一点收效。他想起拉下的陈泞汶心里一紧，“噔噔噔”跑到客厅打了个电话给陈泞汶叫她放心，表示伊晴现在很好就是酗酒过渡，只是没办法回宿舍要在他这边将就一晚。
　　路卮逸自然懂得他的做法有欠考虑，但是和要叫他背着伊晴跑到学校女生宿舍或者是身子单薄的陈泞汶在大半夜偷偷摸摸跑出来接伊晴相比，留伊晴住一晚是最合适的选择。
　　“啪！”
　　房间里传来陶器之类的东西摔碎的声音。
　　心底暗觉不妙！
　　“伊晴！你到底在干什么！”路卮逸夺下伊晴手中沾染着殷红鲜血的陶瓷碎片，一把按她在床上。
　　伊晴显得很激动，拼命地蠕动身子，几次都以为要挣扎出来却又死死被路卮逸按着。于是她更加烦躁的不安起来，“放开我！放开我！滚开！你给我滚开！”
　　路卮逸按着她，冷静下来，安抚她说：“乖，不要闹了，你想要什么跟我说。”
　　她反抗的气力越来越小，不知是她乏了还是路卮逸的话起效用了。蓬松半湿的头发凌乱地戳在她的皮肤上，遮挡着她如同朦雾星辰的双眼，不是很大的幅度，她不停地左右摇摆着脑袋，嘴巴张张合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
　　路卮逸手忙脚乱地用手固定她的脑袋，心想这样会让她慢慢安静下来，轻声地试探：“伊晴，你现在感觉还好么……？”
　　刚才犹如在可怕梦魇中沉溺无法醒来的伊晴忽地直勾勾地看着路卮逸，眼泪从眼眶跑下来，润湿了他的手，“求求呢，不要告诉别人，求求呢……”
　　她虚弱地喃呢着，虚弱地祈求着他。
　　“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告诉别人……”
　　“求求你……”
　　之前凶猛得像只要吞噬血肉的她在这一刻苦苦哀求着他不要告诉别人今晚发生的事情，猛然的转变下，路卮逸心乱如麻。
　　他喉间收紧，干巴巴地问：“为什么你会……？”
　　“是癔病。”虽然她的双眼遮住了，但他觉得他清楚地看到了毛发下越显的忧伤，“也叫歇斯底里。”
　　“初中的时候，我患了癔病，在医院接受过治疗。”
　　“高中生活很平静，已经很久没有病发了。”
　　强烈要求住校是想坚持脱离双亲的监管，她不想被当作异类，谁都知道癔病或者说是歇斯底里是精神病的一种。她曾想去外地读高中，但是做个住校生已经是父母最大的让步妥协了。
　　路卮逸抚着她光洁的额头，“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你听话，乖乖地睡一觉，第二天我送你回去。”
　　“我是个任性又自私的人”她没有睡意，反而敞开心扉跟路卮逸说起自己来，“我会为了自己而伤害到其他的人。”
　　“你别胡思乱想，人都是这样的，在保护自己的时候无意识的伤害到别人。”
　　她自恼地说：“我会无理取闹。”
　　他安慰地说：“或许是癔病的原因。”
　　“你同情我么？”有病的人在别人眼里像是包裹了保鲜膜，短暂的维持下让人格外疼惜，这种情感叫做“同情”，可悲的情感，她痛恨的情感。
　　“如果谁知道你的情况后跟你说他没有同情你，除非他的遭遇比你更惨，否则绝对是假的。”
　　他说的很有道理，伊晴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声音，他残酷地对她说，他的确是在同情她，踏入高中校门的第一步她就对自己说，她绝对不再接受同情产生的特殊待遇。
　　“拜托你。”
　　他会意地抢先说：“我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第三个人。”
　　“不是这个……”她撩开挡着她眼睛的头发，说，“拜托你，不要同情我。”
　　“好。”
　　他没有询问她原因，她却执着地要说出理由，“接受同情太久会认定自己是受到伤害的那个人，渐渐的，心脏的负荷就越来越小了，然后我会让同情给轧死。”
　　话说完了，他的手指抵着她的嘴唇，手心盖在她的眼睛上。
　　她该睡了。
　　伊晴，伊晴。一个患有癔病，也就是歇斯底里的女孩。
　　歇斯底里症患者感情丰富、多变，容易感情用事，而且情感反应强烈、夸张，对事物的认识容易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
　　这是他在她睡后在百度上查到的关于“歇斯底里”的部分资料。
　　她呢，是个病女孩呢，病情严重到传染了他——路卮逸的地步。只是，他患的不是歇斯底里。
　　伊晴起得很早。天空还是灰色的，路卮逸还窝在沙发上熟睡的时候，她就做好了两份早点。
　　她的手臂贴在玻璃餐桌上，开始刺激的寒意通过物理上的热传递变得温热，刀叉发出“呲呲”粗糙地声音，像是在打架。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和昨晚多次企图自虐的伊晴是天壤之别，轻微精神方面病患的戾气来去匆匆且无痕。
　　两人之间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及令人不悦的事情，即使如此也逃不过观察细微的陈泞汶的眼睛，打从她接到电话下楼看到他们就知道有问题。
　　伊晴一反平日开朗活泼的性情，不说话，眼睛老盯着路卮逸，想是在监督着他。路卮逸尴尬地随便寒暄了几句，没特别说些什么就走了。
　　他们之间出什么事情么？为什么看彼此的眼神变得怪诞起来？
　　“伊晴……”
　　“嗯？”
　　鼓起的勇气迟钝下来，片刻化为灰烬，“舞蹈老师说下午要去一趟。”
　　“好。”
　　陈泞汶没有向伊晴求证答案，不想说的答案强行问出也不会是完全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