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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如不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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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门,走在半路时眼眶里打转的泪花便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她一边拿出帕子给自己擦眼来,一边暗暗恨自己不争气。他们一定是恋人么?自己甚至都不敢走上前去问清楚,就要闷在屋子里抹眼泪。
婷芳后脚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进门,婉凝便转过身想抹干净泪。
婷芳微微叹了口气,才道,“姑娘再吃两口银耳莲子羹罢,刚刚在饭桌上,统共也没吃几口东西。”
婉凝摆摆手道,“罢了,我也吃不下。”
“你就看在我求了张婶子好久才求来的份上吃两口吧。”
婉凝知道这两日老太太都要求做了大菜,厨房早就忙得底朝天,除了老太太和文琮少爷房里要求的东西,旁的一律都不做了。
婉凝感激地对婷芳笑笑,拿起瓷勺子,勉强吃了一口。
婷芳坐在她身边,一边帮她倒水一边说道,“这三少爷也未免太无情,明知道您在这儿,还偏要带什么江家小姐来!”
“你碎嘴的毛病又犯了么?又要混说!”
“哎,姑娘,你还要说我。少爷这样胡闹,你还为他说话!”
“他怎么胡闹是他的事,跟咱们有什么相干?”婉凝用勺子在碗里轻轻剜了又剜,也不见往嘴里送,“以后,也别再说我和他怎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说它作甚。”
知道婉凝嘴硬,也不再争辩,又看着她吃了两口羹,嘱咐她早睡。
婉凝前些日子答应给老太太画几幅花鸟图,老爷太太一行加上文琮文钰一行纷至沓来,画就给耽误了,用了早饭又看了半小时的书,她才想起了那几幅花鸟,让婷芳准备了笔墨纸砚。
“婉凝姐姐,你的花鸟图是我见过的画得最好的呢!”文钰不知何时站在婉凝的窗边,探出头来说道。
“你快进来。”婉凝笑着邀请她进来。
“这会儿子来找姐姐,姐姐不觉得烦吧。”文钰带了一个小纸袋子,笑吟吟地走进来,“就是觉得好久未见姐姐了,昨日坐了一天的车,吃了晚饭就回去睡了,刚起床吃了早饭就来看你了。”
“快坐。”婉凝用笔搁压住还未完工的画,拉着文钰在圆凳上坐下,倒了一杯茶给她,“婷芳刚沏的雨前龙井,只是不知道妹妹还喝不喝得惯。”
文钰笑道,“喝倒还是喝得惯的,阿奶每次差人送去的,爸妈也常泡着喝。不过,爸公司引进的英格兰红茶和印度红茶也好喝得狠,最近上海又流行喝咖啡,特别是上了洋大学的学生,最时髦的就是周末约三五好友去咖啡馆里喝咖啡。”
“咖啡?是什么味道呀?”
“姐姐没喝过么?”文钰小小吃惊下。
“没有。”婉凝略收下颚摇头道,“镇上哪里有这些时髦的东西,我只听人说过,还没机会尝。”
“那还真巧了,我这次给姐姐带的东西就是这个呢!先是我一个同学带我去的这家店,味道真是好,知道姐姐也在宅子里住着,就想让姐姐也尝尝新鲜东西!”
“那可好!”婉凝让婷芳接了收好。
文钰还叮嘱道,“我都让人给姐姐磨好了,姐姐想喝的时候只让婷芳姐姐剜一勺子粉出来,用这么一小壶水煮了喝就好。”
“原来还要熬着喝,便像熬药一样么?”
“噗!”文钰才喝了一口水,被婉凝一逗差点喷出来,又想想婉凝确实没见过煮咖啡,自然不懂,“应该差不多吧。可惜这宅子没有咖啡壶。”
婉凝知道自己说错了,低头笑道,“瞧我傻的。”
“没有没有。不过,要是姐姐能跟我们去上海就好了,我可以给姐姐煮咖啡喝,还可以和我一起去咖啡馆!”
“你去上海去上学的,我去做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做啊,我可以上学,姐姐也可以上学呀!”
“又说笑,你去上洋学堂,学的都是洋文(文钰是英文系的),我去听天书么?”
“哈哈~”文钰又被婉凝逗笑,吃的两口桂花糕还堵在嘴边,便又倒了一杯茶水喝。
文琮走到门口,看到文钰堵着嘴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她。
文钰咽下了桂花糕,看到三哥在笑自己,生气道,“三哥,你还笑我,你忘了小时候你吃小枣子噎住的事了么?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地给你拍背,你还不知道要噎到什么时候呢!”
婉凝只顾着给文钰抚背顺气,刚才没注意到文琮走进门,文钰听到文钰这样说才抬头看他。
他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浅黄色的纹路,细腻而不张扬。
他站在门口,柔和的阳光打在他的左脸上,棱角分明的五官更显得精雕细琢,明亮的双眼中有复杂的神采,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每次他回到老宅,阿奶总是要求他穿长衫。
只是他不知道,二十岁之后穿过的长衫都是她给他做的。
她欣赏地对他笑道,“三哥请里面坐。”
文琮还有些愣在原地,他心里还有迟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三哥还愣在那儿干嘛?快来坐呀。”文钰看文琮傻愣着,便走过去拉着他坐下,“三哥是因为太想婉凝姐姐了么?见到真人竟不知道怎么自处了。”
“三哥来有什么事么?”婉凝给文琮倒了杯茶,又让婷芳去再泡一壶。
“没什么大事,在外面时给你买了这个,给你送来。”文琮也拿了一个极漂亮的纸袋子给婉凝。婉凝还没来得及去接,就被文钰抢了去,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条月白色的真丝围巾,围巾上还绣着两朵百合花,是欧洲的针法,精致又洋气。
文钰细瞅了瞅,不无遗憾道,“还以为上面会绣着玫瑰,竟然只是百合!”
文琮瞟了她一眼,又对婉凝说道,“记得你爱清淡的颜色,也不知你会不会喜欢,可想着得给你带些礼物,就到百货公司买了这个。”
“喜欢喜欢。”婉凝连连笑道,“三哥有心了。”
“哥哥应该再带些朱古力送给婉凝姐姐,人家都说朱古力是象征爱情么,哥哥送姐姐,最相配了!”
“这个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婉凝低头笑着说,半掩着欢喜,也不去看文琮。
文琮看到她这个样子,心情更有些复杂,对文钰说道,“我有话要跟婉凝说,你先去玩吧。”
文钰以为哥哥要跟婉凝共诉前情,识趣道,“我去陪阿奶说说话,婉凝姐姐,你这花鸟画完,也送我一幅吧,让我拿回去在同学面前显摆显摆!”
“知道啦,你快去吧。”婉凝笑嘻嘻地对她讲。
文钰也不想打扰他们俩,一溜烟跑出门去。
过了两秒文琮才一本正经地对婉凝说道,“婉凝,我想跟你说说关于我们的事。”
文琮开门见山,让婉凝很不知所措,只低着头听着他说。
“昨晚阿奶和母亲都找过我。”文琮又喝了半杯水道,“她们希望把我和你的婚事提上日程。”
婉凝的脸颊瞬时燥热起来,掩饰着心里的欣喜,由着文琮继续讲。
“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婉凝惊奇地抬起头,正迎上他认真瞧着她的眼神,明亮的眼眸可以照出她的样子,却看不出对她的疼惜。
“我有什么意思,全凭老太太和我爹做主吧。”
“你难道自己没有什么想法么?”文琮有些急切地追问道,“这是你自己的婚事,关系到你半辈子的幸福,你真的不想问问自己是不是愿意么?”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婉凝笃定道,“再说,你与我的。。。婚事。。。是老太爷和我爷爷那辈子就定下的,还管什么自己愿意不愿意的。”
“你就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么?”文琮有些不甘心,焦急道。
“那哥哥是有什么想法呢?”婉凝突然意识到文琮的来意,将话头抛给他,看他到底有多绝情。
文琮也没料到婉凝这么快把话头抛给自己,微微咽下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我在外头这些年,接受的都是新式教育,相信的是“民主”和“科学”。民主就是说,民众要有自主选择的权利,说到婚姻上就是恋爱自由、夫妻平等。”
婉凝早耳闻过“德先生”和“赛先生”的大名,可没想过这也可以用来阐释恋爱婚姻。只顾认真地看着文琮说话,并不回话。
“所以说放到女子身上也是一样,在民国,女子不缠足、也要上学堂、上大学,甚至像lily一样可以出国读书,女子也可以出去工作,所以女子也有选择婚姻的权利,不应该再任人摆布了。”文琮越说越激动,像平时在学校上演讲课一样,“在上海,已经有很多女子中学毕业、大学毕业进入公司上班,女子的日子可以像男子一样,不止是围着锅台过一生了。所以,妹妹该也去外面看看。”
“所以哥哥出了国、留了学,便嫌弃我没有见识了么?”婉凝只听出文琮大大崇拜新世界的意思,心里很委屈道。
“不,不。我自然不会嫌弃你的。”文琮不知婉凝怎么会这样理解,看到她快哭的样子也没了主意。
“那是觉得江小姐留过洋,作风时髦,所以比我更好?”婉凝急得快哭了,很渴求文琮给她答案。
文琮看着晶莹的泪水在婉凝汪汪的眼睛里打转,更加失魂落魄,小声安慰道,“也不是。”
“那又是因为什么?哥哥怎么就突然嫌弃我了?”到底还是把心底的话一股脑问出来,虽然还止不住地掉眼泪,但婉凝觉得自己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出个所以然来,肯定是比闷在心里瞎猜忌得好。
文琮叹口气,幽幽道,“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并不是嫌弃你,只是觉得我们没有感情,不该由着父母的命令,草率地结婚。”
婉凝哽咽地看着他,由他继续说道,“你先镇静下。坦白说,小时候,我带你和文钰出去玩,总觉得你是大妹妹,文钰是小妹妹。后来我上外面读书,见得也少了,每次阿奶信里提到你,也只觉得家里多了一个妹妹挂念着,感动是感动,可真做了恋人,却感觉怪怪的。”
文琮疑虑地看着婉凝的脸,知道这些话一定会伤害她,可若他不讲,只怕日后对她伤害更大,原没有爱情的两个人,贸然走进婚姻,会幸福么?
泪水终是滑过脸颊,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婉凝别过身,不想让文琮看到她伤心失望的样子,控制着声音,像往常一样平稳道,“那让我自己想一想,你先走吧。”
文琮到底有几分担心,也还没些话要说,但听到她下了逐客令,就乖乖听话回到自己房里去。
婉凝还有一句话僵在嘴边来不及问。是,那你对江小姐的感觉是恋爱的感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