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国梦》熊*萌

114、权贵定乾坤

　　而正在往外头走的姜家叔爹，听到那声久违的称呼，全身像触了电，幽幽地站定了，缓了好一会，才道，“先把外头的事料理好。”
　　姜亭卫先给当年黄埔五期的同学、现任苏州警察局副局长打了电话，通了气，对方安排了阊门警察局的警察来收拾被赵家雇佣来搞事情的小混混。亭卫又嘱咐了副官，“不必说我们是哪一路部队，只让经事人都知道这家柜上不好惹，以后见了姜家药铺的人夹着尾巴走就行。”
　　一帮混混被阊门警察局的领到局里，扔进监狱，按照寻衅滋事拘留，不允许探望、保释，还在当日电台里、街道宣传栏上登了新闻，大肆宣传此事，不出半日，整个阊门地区都知道姜家药铺要高人撑腰。
　　姜婶婶让年轻军官们留在家里吃了便饭再走。
　　许是见到了出走十年的儿子，喜出望外，精神立马好了许多，张罗着给小军官们包了肉虾大馄饨，又让柜上的帮工专门去最贵的肉铺买上好的猪肉回来做红烧肉，又让跑十条街到阊门的河鲜市场搭着末班车抢些肉蟹回来做毛蟹炒年糕。
　　年轻军官们便在柜上帮忙归置东西，姜家兄妹并婉凝和姜家叔爹便在里屋开家庭会议。
　　先一五一十搞清楚是谁要找自家的事情。
　　亭卫听完婷芳对她和景然交往一事的来龙去脉，沉吟道，“这家人绝非善类，却也好拿捏得紧。”
　　婷芳像泄了气的皮球，“赵医生家里的这些人确实难搞，赵医生也头疼得很，很少与家里人接触。”
　　“既然不接触，人情淡漠，为什么还要对你们的事如此横加干涉？”亭卫不解。
　　“一来赵家只这一个继承家业的男丁，这家人向来传统，赵老爷确一直有让赵医生尽快回家主持事业的打算；二来，赵医生的药厂如今蒸蒸日上，身份也日益贵重，赵公子在新贵圈子里的身家名望，虽是赵家人所不齿的，又是想要倚重的。”婉凝解释道。
　　婷芳托着腮发懵。婉凝说的这些话，她绝非不知，却一直不愿意提起。
　　亭卫点点头，略缓了好久，又先撇了撇他父亲，再略微清了清嗓子，才问出口，“芳儿，那你的意思呢？便是非赵景然不嫁了么？”
　　他还是了解父亲的，若类似的事发生在他身上，父亲一定横眉冷对，让他速速断绝关系；可事情发生在妹妹身上，父亲唯一的念想便是想要芳儿不受委屈，想要芳儿顺心顺意，不后悔。
　　婷芳自然不成想事情会演变成今时今日的局面，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呷着烟袋的老父亲，鼓了好大的勇气，才小声道，“我认定了赵医生。”
　　“啪”姜家爹爹用烟抢磕着乘烟灰的铜盆，抖着烟袋不说话。
　　婉凝给姜家爹爹倒了杭白菊茶。
　　姜家爹爹端起茶喝了两口，才缓缓道，“这样的人家，嫁过去还不知要受多少罪。”
　　“今日是他们过分了，我回去让赵医生处理好，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真的不会再发生了。”婷芳小声地向她父亲解释道。
　　婉凝这时又对姜家爹爹道，“叔爹，您把我当家里人，我也替自家的姐姐说句话，赵医生确是个青年才俊，能待婷芳姐好，两人的小家庭能经营好。这家人确实不易相处，却也有能被人轻易拿捏的短处，既然婷芳姐愿意和赵医生往下发展，那我们便帮姐姐得到幸福。”
　　姜亭卫点点头道，“婉凝说得对，妹妹若认定了，我们便能让她体体面面地走下去。”
　　姜家爹爹冷笑道，“世上哪有如此儿戏的事，老祖宗说留下的道理没有一条是白留的。你若坚持，不见棺材不落泪，就去撞南墙。”
　　婷芳知道父亲虽算是勉强同意了，却是极为不情愿到极致的。可她也有必须和赵景然结婚的理由。
　　一行人在家里吃了丰盛的晚饭，夜幕低垂时才出发回上海。
　　亭卫全程无言，只顾边听着婷芳和婉凝回忆童年往事边微笑，等婷芳下车时，才开口对婷芳道，“回去好好休息，我来安排，两日后把事情好好解决掉。”

　　两日后，姜亭卫在礼查饭店摆了一场宴席，请怡和商行的总话事人洋人大班宫成勋和公董局华人董事陆伯鸿做东，邀请赵景然并其父母赴宴，姜家父母和婷芳与他一起宴客。
　　宫成勋做私人宴，给酒店经理提前递了宴席钱款和红包，经理一拿到红包便领会了意思，宴席前后一小时都做了全场清场，动用宴席最高级别做准备。令酒店经理更加想不到的是，私宴当日更有几十位穿着军队制服的军官夹道迎宾，军官个个挺拔英俊，一身正气，来往路人，都以为是总统的亲眷莅临礼查饭店了。
　　姜家叔婶也一身正式打扮，行头都由婉凝一手置办，又在家特意讲过一些宴席上的规矩、细节，煞有介事的样子，让姜家婶婶惹不住自我吐槽，“看来稍微学习学习，我们也挺像个样子嘛！”
　　婉凝莞尔一笑，又严肃道，“由俭入奢易，表面上的这些架势腔调，只要多加练习，都不是难事。最可贵的还是人的周正之心，有了周正之心，便是身在贫民窟，也高贵得熠熠发光。”
　　姜家婶婶牢牢地记着婉凝的这句话，不经意间，便到了礼查饭店门口。
　　先前很有些紧张忐忑的姜家婶婶一下车，便见到那日在家里狼吞虎咽的兵娃子们英挺地在大门口列成两队，如此大的排场都变成了她们坚实的后盾，便更忍不住小声对亭卫道，“花这么大的心思做什么？这排场太夸张了。”
　　亭卫却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赵家既然看重排场，便用他在意的排场唬他们。”
　　姜家婶婶瞬时笑开了花，先前一路上的不安也随之化解。
　　婷芳见到这样的场面，也不免不吃一惊，虽然幻想过各种有压倒性气势的场景，可真真发生时仍是不免震惊，又害怕超出了景然心理预期，虽然提前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的，可此情此景，恐怕景然也会觉得姜家人有些小题大做的。
　　景然和他父亲继母一样，没想到姜家有这样大的能量。
　　他虽与父母不同，是提前听了婷芳对亭卫计划的描述的，可见到真实的场面，仍极为震惊。
　　赵家夫妇一直被蒙在鼓里，在门口见到了那些士兵时，只以为是酒店同期有旁的活动，由军队将领参加，再进了大堂被告知今日是宫成勋的私宴后，两人便小声议论说，没听说宫成勋跟国民政府的军队关系甚密，想不到今日不仅甚为罕见地受到宫成勋的邀请，更是有幸获知宫成勋的一个新秘密，让他们在某些方面领先于同僚。
　　宫勋成掌管的怡和商行，是上海最依赖进出口贸易业务的商行之一。怡和每日进出口的货物都要使用受上海交通局管辖的航运公司、货运公司、贸易口；这些公司大多有民国政府官员私人入股，用公家职权和消息养活自己的生意，已经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换句话说，怡和商行是赵老爷的大客户。
　　赵家夫妇见宫成勋和陆伯鸿在宴席厅门口等候，顿觉自己有了天大的面子，一边寒暄着一边往厅里走，刚走到宴席厅里，又瞬间傻了眼。
　　却见姜婷芳和一对衣着大方而不华丽的中年夫妇并一个英气逼人的军官坐在宴席桌上。
　　赵家夫妇面面相觑，还摸不着头脑；赵景然倒是和婷芳快速交汇了眼神，这个小动作被姜亭卫收在眼里，心里倒是舒爽得很，心里的天平也向这个未来妹婿倾斜了些。
　　陆伯鸿先开嗓道，“瑞鹤兄，您有这么气派的亲家都不告诉我们，是不是得先自罚三杯。”
　　赵景然的父亲还不明就里，只顾陪笑道，“罚，该罚。”
　　赵太太霎时变了脸，又想给赵老爷递眼色，又不想让外人见到她的心虚和焦急；还是景然很是绅士地帮他继母抽出凳子，安置落座。
　　宫成勋这时道，“我与亭卫老弟多年老相识，他难得来一次上海，便邀请大家一起吃个便饭。”
　　赵老爷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想外人看出他的尴尬窘迫，仍是尽力陪着笑，景然这时小声给他父亲解释道，“这是婷芳的亲哥哥，在广东陈济棠的部队里做副军长。”
　　赵老爷听罢还能勉强坐定，笑盈盈地举着酒杯，邀请在座男子们一起喝一杯，而坐在一旁的赵太太闷了一口茶，全力忍住没把因为吃惊而误饮的那口茶吐出来。乡巴佬姜婷芳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位身份显赫的亲哥哥？当初去调查姜家的人怎能调查得如此不仔细？这么重要的信息都没查出来？！
　　宴席场面上的陌生人总是很容易熟络起来，赵太太才神游片刻，席面上已经在讨论景然和婷芳何日成婚了，而陆伯鸿更是极为热情地说，“两位老兄赶紧订好良辰吉日，到时候我来做证婚人。”
　　赵老爷则是一派场面上的开明随和，“都行，最重要的还是孩子们开心。”
　　景然和婷芳都知道，经过今日这样一场戏，这门亲事算是板上钉钉，实质飞越了。
　　宴席散了，亭卫和婷芳把父母送回房间后，亭卫准备回军营，婷芳看着他走出门口，又叫住了他，“哥，谢谢你。”
　　亭卫释然地笑道，“有什么可谢的，我是你哥。”
　　姜亭卫此次抵沪，本事来处置部队里因为爱上电影明星偷偷挪用公款包养小明星，还偷偷离队来上海跟小明星甜蜜过日子的某个旅长；却不想更有机会成就了妹妹的婚事，也了却了这十年间心头最难解的心事。
　　姜亭卫离开上海的那天，街道上和往常一样，一大清早熙熙攘攘，街面上的报童传播着每日大事，“号外号外，南怡公司一姐梦妮宣布退出演艺界，回乡相夫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