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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未觉风起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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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姐姐,那年大雪天我母亲与你说,若有好人家,帮我物色一二,如今已有三年有余了。”董雅芬倚靠在丝绒沙发上,边溜着手臂下的象牙沙发扶手,一边对婉凝讲。
婉凝见董雅芬的面色发黑,虽用了厚重的脂粉上妆,却难掩疲态,只想着先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孕妇基本的生命体征,提醒她保重身体。
董雅芬正处于人生高峰体验中,自从怀孕后,Peter吴也找专人为其看诊看护,她自是不担心孩子会有不好的结局。
“婉姐姐怎么还没有好消息?”雅芬又往婉凝身边倾了倾身子,用无锡乡里话道,“原大家都在传,刘三少婚礼一切从简,都是三少奶奶已有身孕的缘故。”
婉凝瞬时笑了。
Peter吴这时也端着一碟Cheese cake走到雅芬身边,边把餐碟递给雅芬,边对婉凝笑道,“先前顾院长要考虑盘算入股药厂事宜,如今也与三少爷大婚礼成,景然兄也觅得佳人,资本减持变为小股东,顾院长是否已经改变主意了?”
当初不愿入骨Peter吴与日本人合股的药厂自然不是为了与竟然避嫌。
婉凝便笑笑道,“在下不才,合股的生意专业得狠,我算不过来账,担心耽误诸位发财。”
Peter吴又道,“顾院长的救济院兼营药皂买卖,做得也是风生水起,谁人说顾院长不善盘算,我第一个不赞同!”
婉凝笑道,“不过是授人以渔的小计量,实在不值一提。”
贝麟这时越过人群而走来,笑嘻嘻道,“婉婉,我姐在找你,有些朋友介绍你认识。”
Peter吴见到周身矜贵的贝麟,故意做上下打量之态,道,“贝少向来擅为护花使者,今日三少爷不在席上,便也有贝少一路呵护呢。”
贝麟早看Peter吴眼烦心不顺,在旁人家的席上倒也不能失态地任性为之,便也不把Peter吴放于眼里,只专注对婉凝道,“别让我姐等得急了,是共济社的贵客。”
婉凝确也看出贝麟对Peter吴甚是不悦,点头起身,走之前没忘对雅芬嘱咐一句,“孕期之中,特别是六七个月时一切要小心,除却必要的走动锻炼身体外,尽量减少外出应酬。”
贝麟觉得婉婉真是太过好心,却也无伤大雅,一心要把婉凝带到爱玲身边,让她尽快认识几位国民政府卫生医疗等方向的官员。心下也不经意地感叹着兴业银行费如此大的周章,在十周年庆典上大量宴请政要名流,恐是下着一盘足以撼动国计民生的大棋。
爱玲给婉凝介绍的是南京国民政府民政部参与世界文化合作中国协会的医疗卫生要员,国民政府一直扶持实业药厂,除去一些定制政策外,还可为药厂吸纳一些从海外回国的高端医疗人才。爱玲觉得,婉凝若能在此时开设振兴民族工业的国际化专业管理团队的药厂,解决的便不是共济社大量青壮劳力的生计出路这般基层又具体的事了。爱玲近来的几番撮合,婉凝已然感觉出爱玲的意向和决心,该盘算的事自然也在心里盘算着。
这边社会显达们觥筹交错,谋划布局,那头台上姚玉兰的大戏唱罢,兴业银行的老板陈昌明上台发表庆典致辞,并推出和详解兴业银行即日起的三个公司战略层面的变化:其一是孔氏集团将为兴业银行注资,兴业除却在南京、上海、杭州的分行外,将在西北地区的西安、太原和西南地区的重庆开设分行,储蓄文件全国通行,支持异地储存服务;其二是兴业银行将开设对外投资部,专营银行对外投资,目前主要投资方向为跨国药厂和以上海为核心的东南地区房屋地产业;其三是升级证券部工作内容和服务质量,下个月的交易日开始,通过兴业银行证券部购买国外股票的,无论新老户头,无论多少次操作,都免收手续费。
兴业银行的一通政策听起来都是一片利好,且非背后有支柱,内里有实力绝不能胜任,在场者一片哗然,评判态度大多分成两派。一派觉得兴业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危难之时唱画皮,转移注意力而已;一派则觉得,兴业经前事,自知做银行者不找个永世不倒的靠山总会难以为继,找了孔家做支撑,便是绑上了国字头的关系,后续再生事端,平息能力也大大增加,确是可以依靠的,甚至有几家的太太夫人都在小声讨论是否把中央银行、广汇银行存的钱取出来拿到兴业买些外国的股票做做股东赶赶时髦。听闻投得资金多的,还能出国到投资的公司视察工作,赚钱和旅游两不误,想想都足以让人神往。
广汇银行的江老板江太太站在人群中,心里五味杂陈,广汇与兴业起初命运相似,一个是宁波乡里在浦东兴起的票号,一个是宁波乡里在南京兴起后到上海发扬光大的票号,兴业发展中多有贵人相助,而广汇则从未借助洋人买办之理念或实利,前期靠乡里们相互扶持,后靠长期以来积攒的口碑人气和金融政策收获一众支持者,也算是民办银行中之翘楚。可惜广汇近来几项投资不利,受欧美经济危机影响,海外投资节节失利,几十年的基业大有摇摇欲坠之感。江老板也明白,开银行不问政治,如何长存永继?早几年他便让家中唯一的儿子娶了政府元老张家的女儿,前年又让长女蔓莉嫁到北平北洋政府肱骨人家费氏,后将小女儿配予黎氏,也不过是看上了黎氏背后的国民党内的法政背景,无奈长子近几年投资皆是不利,夫妻也并不和睦;长女的闺中矛盾更大,已然回娘家分居一周有余;小女儿的婚事更是因为刘文钰的婚变而无疾而终。
江老板看着小女儿茉莉与盛家五公子在一处相谈甚欢,心里竟更有些不是滋味,想想坊间小报上把他写得更为不堪:卖女求荣,广汇票号江氏堪比大乔小乔之父?可旁人写得再不堪又有如何?挺过现下的危局,广汇江氏集团不必走向“死局”才是正道。
1932年国民政府回迁,建设事业恢复到31年之前的水平,大量洋人买办和新生中产急需现代住房和商业、医疗配套,看似一片欣欣向荣,社会文化及娱乐事业也极大发展,百货公司的货品琳琅满目,全球臻品不止能齐聚上海永安百货新新百货等,连郡县乡里的杂货铺里,没有几样洋货都不敢开门营业。虽有层出不穷的小商业主和营造厂创业希图缔造商业奇迹,却有更多的小公司和营造厂主撤牌歇业,输得倾家荡产。
婉凝的“兄长”便是其中之一,早些年因为社会盛传“建筑行业”大有可为而贸然入市,被政府相关建筑工程拖欠工款后赔了家产,虽则国民政府回迁接到一二新项目,却早就没了本金,沦为为人打工,并靠赌博赚点外快的艰难境地。但人性本就容易偏听偏看,得意时全觉自己英谋远略,失意时全说是时运不济;有人倾家荡产,便有投资入市,呈现出一片也可谓是“前赴后继”的景象。
赵静怡和其长姐便是其中之一,赵静怡一直觉得像是赵景然这般出身卑贱者都能傍上政府之关系,吸引外资合股牟利,顾婉凝这般学历一般未见过大世面者也得做得几家铺面的老板娘;自己这般教会大学经济系毕业的名门望族缘何不能赚些大钱,搞点事情?更何况其母亲也是北洋洋务大臣之后,二姐又嫁到盛府里做了四公子的二夫人。
江茉莉和赵静怡在一处说笑,闲聊起刘文钰之事,江茉莉到底有几分意难平,静怡倒说得极为轻描淡写,似是随意,“你倒不知我那个四妹妹的脾气,总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山望着那山高。这边也想顾着,那边也想好着。现下也不是什么不好之事,盛家的气派和显贵,黎家怎么与之相比哩?”
江茉莉又八卦道,“听闻四小姐的儿子是过继给二少爷了?”
静怡撇着嘴笑道,“管是二少爷的女儿还是四小姐的儿子,现在都养在三少奶奶家里。我也是个虚忙的人,又要管家里大小事务,又要管娘家的一些生意,不像我这三弟妹能干又有帮手的,一个儿子已然头疼了,三弟妹倒热心狠,替家里养了两个小宁。”
婉凝从兴业银行的宴席上应酬完,又回了趟刘家大宅取了书才回到自己家中,近来二哥二嫂忙于公事,安楠和安橙两个孩子确实缠着她比刘太太、爱玲更多些,她归家后与两个小娃娃缠了一会,哄睡着了,才抽空喝着鱼汤看看书,近来研究中成药,好多文献书籍要读。
不知文琮何时回到家中,从后背环住她的,她本是一惊,却瞬间便能感觉出是文琮的怀抱不是旁人,只微微回头,想要挣开他的怀抱嗔怪道,“你要吓坏我了。也不让苏婶子于我来说下。”
文琮只顾抱着她,笑着,又不敢大声吵到侄子侄女,小声道,“以前书塾先生教我们读,‘小轩窗,正梳妆’,我今日才知,原是如此美丽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