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谁怜》子时小雨

3、番外一：顾惜

　　再回到这个山村，尘埃落定，顾惜从未想过，她的生活会这样翻天覆地。
　　外婆走了，走得很安逸。临走她握着顾惜的手，说让她好好照顾自己。恍若隔世，一样的话，在顾惜去上大学离家的那天外婆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告诉她，让她好好照顾自己。抬起一只手，擦去眼泪，顾惜轻抚着小腹，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
　　外婆的葬礼很简单：灵堂上只有一张外婆生前的照片和一副轻棺。已经傍晚了，今天来祭拜的只有村长和其他几个和外婆熟一点的老长辈。顾离也知道，原本自己还在家的时候，村里就没什么人跟外婆来往，自己走了之后，外婆一个人生活，更是没什么人会关心她。
　　“姑娘，老太太该走了。”抬棺的男人看到顾离还守在火盆旁边，又看看时间，提醒了一句。
　　顾惜沉重地起身，不舍地看了一眼相片上微笑着的人，回过身对男人说，“是啊，该走了。”
　　外婆的后事用掉了顾惜不少的积蓄，自己还有孩子要顾及，顾惜就要留着剩下的钱，在自己还能工作的时候，出去赚钱，最后几个月才有足够的钱准备生产。可因为村子里的各种传言，镇子上没有哪一家愿意用她，女人们更是用一种防贼的样子防着顾惜，生怕自家的男人被这个小狐狸精勾走了。顾惜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拿着C大的录取通知书去镇上唯一一家银行试一试。
　　说是银行，倒不如说是一个储蓄社，虽然薪水不高，但顾惜一个人生活也足够了。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唯一还肯接纳自己的地方，顾惜不会到现在还留在这里。
　　看到挺着大肚腩走过来的男人，顾惜心里一紧。
　　“顾惜啊，”男人的手自然地贴上顾惜的后背，“今天生意怎么样？”
　　轻轻向前倾了倾身子，避开后背覆上来的温度，“马老板，今天还没什么人。”
　　“没事儿没事儿，你有身子，别太辛苦就行。”手不甘心地又覆上她的手。
　　猛地抽回手，“马老板……”顾惜有些为难。
　　“顾惜，你是个聪明人，你这么一个人挺着，何苦呢？”打量了一下顾惜已经像小山丘一样大的肚子，“我说了，我不在意这个孩子是谁的，只要你愿意跟着我就行。”
　　“马老板，多谢您的好意，我现在对这些事情已经没什么心思了。”
　　“欸，这么说可不对了，你一个女人家，又这么年轻，怎么说也得需要个男人照顾着不是？”向着顾惜又走近一步。
　　顾惜的身体本能地后退，却在碰到桌子的时候顿住，背在身后的双手被她紧紧攥着，“马老板，我还应付得过来，劳烦您一直为我操心了。”语气隐忍着，恭敬地答话。
　　“没事儿，我不急，倒是你，顾惜，好好想想！”言语间多出几分不耐烦，“这孩子要是生出来了，你总不愿意别人指着他说他是野孩子吧。”背过手转身离开，还不忘低声嘟囔着，“不过是个被有钱人玩儿完扔了的婊，子，装什么清高！”
　　顾惜攥着的拳头又紧了几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开已经压出指印的手，覆上小腹，“宝宝，妈妈没关系。”
　　马大福是顾惜的老板，在这个镇子上出了名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娶了两个老婆，一个被他打得半死，另一个跟他结婚之后两个月就逃回娘家了，打那之后，附近的村子、镇子是再没有人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他了。当初顾惜来的时候，他也听了不少关于她的传言，但看着顾惜长得不错，就留下来了，还以为自己一定能拿下她，却没想到四个多月过去了，这女人竟然还是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已经快八个月了，顾惜的身子越来越重，自己攒的钱也差不多够自己生产用的了，顾惜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行李，拿出大半的钱，准备到镇上的小医院去待产。
　　“马老板，您看我的身子越来越不方便，我想请三个月的产假。”挺着八个半月的肚子，顾惜站在马大福的办公室里。
　　“顾惜，你说你，一个人生孩子多辛苦，只要你一个点头，不就不用那么操劳了？”顾惜的态度再坚决，也不耽误马大福惦记着她。才十九岁的小姑娘，就算生了孩子，那也是个上过大学、长得俊俏的小姑娘，那水灵灵的样子可不是那些在山村里呆了一辈子的女人能比的。
　　“马老板，还得麻烦您准假。”顾惜不去看他贪婪的眼神，低着头递上请假单。
　　“准，准，准，只要你以后还在这里接着做，准你四个月五个月也没事儿。”接过顾惜手里的纸，马大福又趁机摸了摸顾惜的手，又白又嫩啊，真是水灵的小姑娘，反正来日方长，有她在这里，还怕迟早拿不下她？
　　“谢谢您。”顾离收回手背到腰后抻着身子，手不可见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小地方就是今天你吃了什么明天所有的人都能知道的地方，更何况顾惜这个[远近闻名]的人。呆在医院里顾惜也没能清静，别的产妇看到顾惜一个人挺着大肚子没人照顾，总是背地里指指点点，顾惜早预料到，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比起自己在村子里受到的冷眼，这种生活其实已经算是很平淡了。
　　这种顾惜以为的还算平淡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那天夜里。
　　距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左右，这天夜里顾惜的肚子却突然疼了起来，她拼命地叫，终于是叫醒了病房里的其他人，也叫来了医生和护士。
　　生产的过程比顾惜想象得还要难上很多，因为平日里没能补好身子，再加上孩子早产，手术整整持续了四个小时之后，才在一记啼哭声中结束。孩子是生下来了，顾惜的身子却因为这次生产受了重创，越来越差。
　　哺乳期里因为顾惜奶水少，她只能偶尔从别的产妇那里借些奶水过来，大多时候还是给顾离喂奶粉，可能是没怎么吃母乳，已经五岁的顾离却还是小小的个子。
　　“妈妈！”看到顾惜远远地走过来，顾离开心地跑过去。
　　“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听话？”摸着女儿的头，顾惜柔声问她。
　　“今天小胖又在学校骂我野孩子，这次我没有打他，但是我告诉老师了。”
　　“是吗？小离真懂事，骂人是不好的，打人更是不好的，对不对？”
　　“嗯！”顾离狠狠地点了一下头，“但是，妈妈，老师没有罚小胖……”说着，不满地嘟起小嘴。
　　“老师没有罚他是因为惩罚别人也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说不定在小离看不到的时候，老师已经批评过小胖了呢。”顾惜牵着顾离的手。
　　“嗯，”想了想，“妈妈说得对！妈妈，你真聪明！”雾蒙蒙的眼睛眨呀眨，冲着顾惜勾勾手，神秘地说：“妈妈，你过来。”
　　顾惜听着她的话，蹲下身，顾离突然抱住她，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这是奖励！”松开顾惜，顾离满意地看着有些讶异的妈妈。
　　顾惜不禁笑了起来，手指划过她的小鼻子，“你呀！鬼精灵！咳咳！”
　　“妈妈，你今天是不是还没有吃药？”小小的手覆上顾惜的额头，“呼，还好没发烧。”一脸正经地看着顾惜，“妈妈，你不听话，明天没有亲亲了！”骄傲地一扬头。
　　“哎呀！妈妈不小心忘了嘛！不过有小离替我记着，我就不用担心了呀！”说着亲了亲顾离小小的手，“妈妈对不起，好不好！”
　　“为了好好照顾我，妈妈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呀！等我长大了，妈妈就可以不用总记着啦，到时候我就可以照顾你啦！”语气像个小大人。
　　“是是是，小离说的有道理，我以后一定不这样。我还要看着我的小离好好长大呢。”
　　“哼！以后还不是一样会忘记？”嘟囔着，但还是牵起顾惜的手。

　　顾惜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就听到院子里顾离的声音。
　　“妈妈！妈妈！”气喘吁吁地跑到厨房，手里像宝贝似的捧着两颗鸡蛋，“你看，小黄今天生了两个鸡蛋。这样，妈妈和我就都能吃一个鸡蛋了！”
　　家里养着的两只鸡里，小黄是母鸡，平日里大多数时候是一天只能生一个蛋，有时甚至两天都不生蛋，就算只是那一个鸡蛋若不是顾惜坚持着小离不吃她就不吃，顾离还都不肯吃那一半的鸡蛋。难得今天它生了两个蛋，顾离才会那么开心地说可以每个人吃一整个蛋了。
　　看了眼锅里，“妈妈，今天还吃土豆呀……”小脑袋不由耷拉下来。
　　“小离，你忘记了，土豆里面有好多好多营养，可以帮着小离快点长大啊。”顾惜也觉得很对不起她，但是现在镇子里的东西价格越来越高，而储蓄社的生意又不太好，这些天顾惜才总是给顾离做土豆吃。
　　“好吧，”撅着嘴巴，“小离要快点长大，快点赚钱，然后帮妈妈买好多好多鸡蛋吃。”
　　“嗯，小离只要好好长大就够了。”顾惜一直在隐隐地担心，虽然在顾离面前没有表现出来，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一天天变差。
　　拿起一个煮好的土豆，顾离把装着鸡蛋的盘子推到顾惜面前，“妈妈，你今天没有准时吃药，还咳得那么厉害，这个鸡蛋也给你吃吧。”
　　“不行，妈妈还要你快点长大呢，所以啊，小离要吃掉这个鸡蛋知道吗？”
　　又拿起一个土豆，“妈妈，你看！我今天要吃掉两个土豆，这样就可以又长大又不用吃蛋了。”说着，还扬起两只抓着土豆的手。
　　“小离乖，好不好，咳咳！”
　　“好好，妈妈，我吃我吃，你别再讲话了，你看你又咳了。”放下手里的土豆，端起杯子递给顾惜。

　　已经有些日子了，顾惜的身子到了需要卧床休息的地步了，停了在储蓄社的工作，在家里养着。每天也是顾离自己上下学，她还学会了自己煮饭，虽然只是简单地煮菜。
　　顾惜不是没想过，如果自己真的不行了，就需要自己带着小离去找余鸿青，可是，他有他的爱情和家庭，不到万不得已，顾惜不会去打扰。留下小离是自己的决定，她不能为了自己的自私毁了那个人。被顾惜压在箱底的那个盒子是她不愿轻易拨开的尘封的回忆，只怕它会成为潘多拉的魔盒，毁掉那个人的所有。
　　顾惜以为这次又像往常一样，自己休息一阵子就会好起来，却不想，昨晚突然发起高烧。天太晚，顾惜一个人又带着顾离根本没办法去医院，只能在家里任顾离照顾自己。
　　满室阳光。
　　“小离？……咳咳！”轻轻唤着睡在自己旁边的女儿，手指摩挲着她的长发，仿佛像对待什么珍宝似的。
　　“嗯……”不满地蠕动了两下，却在看到顾惜后突然睁开眼，“妈妈！你醒了！”一个伶俐起身，她还穿着昨天白天去上学的衣服，“妈妈，你在家里等我啊，我去镇子上找医生来！”
　　“小离……”没等顾惜把话说完，顾离穿上鞋子就跑了出去。
　　疲惫地躺在床上，撑着仅有的一点力气想要起身，却又跌回床上，她实在是太累了，忍不住又睡了过去。
　　“小野种！你不背着书包去哪儿？”一群小孩在跟在一路小跑的小离身后起哄。
　　“别打扰我，我要去找医生！”瞥了一眼，顾离没再管他们。
　　“欸，小野种，想不想要地瓜？”一个小男孩扔出诱饵。
　　地瓜？顾离记得那种甜甜的味道，妈妈病了，吃那个一定会对身体好。停下来，回头打量刚刚说话的小男孩。
　　“我们几个昨天每个人都从家里拿了一个地瓜，埋在后面小山的那棵大槐树周围，你如果能挖出来，我们就把那些地瓜给你，怎么样？”小男孩冲着周围的几个小孩子眨了眨眼，几个人立刻明白。
　　“对呀对呀，你挖到了就是你的了。”
　　“我们每个人都拿了，有好几个呢。”
　　几个小孩子只是想着让顾离迟到，这样就能看她在教室门口罚站了。
　　“真的？”顾离疑惑地看着他们，不太相信他们会突然那么好心。
　　“哼！不信就算了，大不了我们自己再拿回来。”带头的小男孩还装出一副[你不要拉倒]的样子，像模像样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说的，挖出来就是我的了。”顾离紧紧盯着他们，生怕他们反悔。
　　“男子汉说话算话！”
　　“对！我也是男子汉！”
　　……
　　还是被骗了。大槐树周围被顾离挖出一个又一个小坑，却什么也没有。气愤地跺着脚，扔下手里的小铲子，顾离气冲冲地回家了。
　　”还没进门，顾离就大喊，“妈妈！那些小男孩又骗我！他们骗我要给我地瓜……妈妈？”看到院子里没人，顾离又跑到厨房，还是没人。
　　她记得自己让妈妈在家里等自己，难道妈妈还在睡觉？
　　跑进屋子里，看到顾惜还在床上躺着，顾离松了口气，“妈妈，”摇了摇睡着的顾惜，“妈妈？”看到她没什么动静，顾离又多用上些力气。
　　这样持续了十几分钟，顾离着急了，“妈妈！妈妈！你醒一醒啊！小离在这里呀！”小小的脸上被眼泪沾花了脸。
　　顾离突然想起前几天顾惜跟自己说过的话。
　　“小离，如果妈妈离开你了，你怎么办啊？”抱着坐在自己腿上的顾离，顾惜眼里满是心疼。
　　“妈妈怎么会离开我呢？我要和妈妈永远在一起！”顾离小小的胳膊环上顾惜的脖子，亲了亲她的脸颊。
　　“小离，总有一天，妈妈会去天堂，而那时候，小离就需要自己生活啊。”
　　“去天堂不能带着小离一起吗？”
　　“天堂才不喜欢小离这么鬼灵精的小孩子呢！”用自己的鼻尖顶了顶顾离的，顾惜嘴角溢出一抹笑。
　　“那妈妈不去天堂好不好？”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顾惜。
　　“小离，每个人都要去天堂的。”
　　“可是我不愿意妈妈一个人去。”趴在顾惜怀里，顾离不满地嘟囔着。
　　……
　　“妈妈，你可不可以不去天堂？”顾离一搐一搐地哭着，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妈妈，小离不想让你去天堂……”
　　顾离五岁这年，顾惜走了，没来得及跟顾离告别，甚至没来得及告诉顾离她有一个叫做[余鸿青]父亲，就一个人去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