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谁怜》子时小雨

1、第一章 过往

　　从母亲带着刚出生的她回到乡下开始，周围就开始各种风言风语，最多的说法就是村子里唯一上了大学的顾惜却不知道[顾惜]自己，凭着自己长得漂亮就给人家有钱人当二奶，最后被搞大了肚子，有钱人玩够她了，就有了她现在带着孩子孤身一人回乡下的样子。
　　她心智成熟得早，眼睁睁看着妈妈一天天憔悴下去，最后却还是走了。那年她才5岁，回家看到的就是躺在木板床上已经冰冷的尸体，她哭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却冷静得可怕，终于明白了这个世上她只能靠自己了。拖着小小的身体，她亲手埋了自己的母亲，在旁边的树上刻上两个名字：[母顾惜]，[顾离]立。稚嫩的字迹里却透着不该有的成熟。
　　两天后，她突然消失了。村子里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他们只猜测是她去找那个负心的老爹了，反正也没有人深究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小孩，即使是关于她究竟去哪儿的话题，也只持续了几天的时间，之后再没有人关心。
　　等她再醒来，就已经在这个船舱里了。她知道，自己被抓了。
　　阴暗的船舱，头顶阴暗的灯打出昏黄的光线，随着水波晃动的光显得有些虚晃，模糊地只能看到角落里一堆小小的身影，却分不清谁是谁。
　　看到又一个孩子被拖出去，角落里剩下的人更是蜷成一团。那是小木头，没错，小木头就是那个孩子的名字，还有几个小孩子和她一样，是没有名字的，他们是被人贩子直接从乞丐堆里掳骗来的，和徐景焱一样。
　　小木头被抓回来的那天，顾离给了她新的名字：顾小木。她当她是自己的妹妹。瘦瘦小小的样子实在是可怜，正是因为这样一副羸弱的身体，在这阴暗潮湿的船舱呆上十几天的时间，她小小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住！她病了，病得很重，小小的身体竟然咳出了血。刀疤——人贩子的头儿，因为下颌上有一道刀疤，小孩子们私底下都这么叫他——就觉得既然这孩子病了，眼看着也不行了，自己实在没有理由浪费粮食养这么个赔钱的货，也就打算按老规矩处理掉这个孩子。
　　像往常一样沉昏的船舱，角落里那堆孩子发出窸窸窣窣的低语声，没有人敢大声说话，生怕惹那些看守的人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扔下海，还算安静的空气里，因为小木头不间断的咳声，隐隐生出些让人不安的压抑。
　　[踏踏踏……]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是刀疤特有的步子，步伐里透着霸道和狠戾。
　　因为在海上的这段时间，他没有刮胡子，下颌上的疤在胡茬的掩盖下仿佛消失了一样，但却丝毫不减他给这些孩子的威压感。脚下是一群战栗着的孩子，刀疤的手指了指顾离怀里的小木头，因为没有东西可以清理小木头咳出的血，顾离本就脏乱的衣服上已经布上了些深褐色的枯干了几天的血渍。身后两个看守的人走过来，二话没说，俯身去抢那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孩子，顾离哭喊着仍没能留下小木头，她大骂着，哭喊着，眼睁睁地看着小木头被那两个人像拎东西一样拖出昏黄的船舱。顾离的手紧紧地扣着一块有些微翘的船板，不觉指尖已经溢出猩红的血色，旁边的徐景焱抱住她，一双手用尽力气把她的手拉出来，握在自己的手掌里，感受着比她的体温更高一点的鲜红的温度，他的下颌抵在她的额头，能清楚得感受到她因为愤怒带来的颤抖。他们无法和刀疤抗衡，生活没有给他们任何选择的余地，这时候他们能做的只是看着，却无能为力。那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顾离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在一声[噗通]的落水声中静止。仿佛感受到一个生命的消逝，船体也在这一刻随着拂来的海水荡了一荡，更荡碎了顾离本就疼痛不堪的心。
　　像是被鞭抽一样，像是周围的空气被抽净了一样，十指连心的痛再也感受不到，她无力地伏在徐景焱的胸口，不住的抽动，无声地落下母亲去世后最痛的眼泪。那是她的妹妹，是她像家人一样照顾和疼爱的妹妹，究竟还要经历多少离别才够？徐景焱紧紧护着她，怕她冲动之下和刀疤他们起了冲突，他宁愿顾离被卖掉离开他也不能看着她受伤，胸前的衣襟早就被她的眼泪浸透，一点一点渗进徐景焱的心里，他只能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他知道她的心里有多疼，他也疼，却是为她的心疼而疼。这时还被他保护着安慰着的女孩绝没想到，下一个要离开的竟然是徐景焱。
　　因为小木头的离开，船舱里这几天尤其人心惶惶，甚至这些小孩子最盼望的不是被自己的家人找到，而是赶快被卖出去，逃开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顾离还记得昨晚刀疤说，景小子卖了个好价钱，他总是叫徐景焱作景小子，他这种人根本不屑于记住这些商品的名字。顾离的大脑一片空白，徐景焱，是现在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再失去他。
　　第二天早上开始，刀疤带着几个手下就在准备和大客户交接，货就是徐景焱。防着条子的眼线自然是这次大生意的重中之重。可他们不知道，这笔交易就是警方的陷阱，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找到这个人口贩卖团伙，因为他们太狡猾，船舱是他们存[货]的地方，总是不停地在沿海的各个码头活动。这一次，终于被警方的人打入，设了这个交易的局。
　　又是一个深夜，其实船舱里被关着的他们根本不知道白天黑夜，只是刀疤进来的时候，他们能看到透进来的光线来辨别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刀疤拿着刀对着顾离大吼着让她滚开，要不是看着这个女娃长得不错，保不准能卖个大价钱，不然他早就不留她了，这么倔的性子就是个祸害，就像现在她拉着身前的徐景焱，不让刀疤把他带走，其他的小孩子看到刀疤亮出了刀子，更是蜷在角落里不敢动弹。大客户还等着，刀疤等不及了，不能因为一个小女娃就丢了那么多钱，徐景焱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一大把钞票，举刀就朝着顾离刺过去，顾离已经被吓傻，徐景焱却一个侧身护住身后的人，背上一痛，再也撑不住，倒在顾离的身上，疼痛地抽搐着。刀疤看到这个情形，一气之下，拎起顾离，却突然听到船外有警笛的声音，狠戾地将手里的人摔到一边，奔向舱外。
　　被摔到船舱侧壁上的顾离，伏在地上，头脑里还顾及着受伤的徐景焱，眼前却一黑，昏了过去。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身上的被子也是白色的，与脑海中血色的船舱形成鲜明的对比，这里纯净得纤尘不染。顾离挣扎着睁开眼，首先想到的就是徐景焱。
　　花了大半天的时间，顾离才将眼前的情形与昏迷前的记忆连接起来。
　　警方成功端掉了刀疤的人口贩卖团伙，现在他们被关押着，只等着判刑，听来医院的警察说，他会被判死刑。顾离松了口气，她不能再回那个船舱，那里有太多可怕的记忆。而徐景焱虽然受伤了，但是没有大碍，只是手术后到现在一直在昏迷，还没有苏醒。顾离因为只是撞击伤害，所以清醒得比较快。
　　一个月后。
　　已经来到孤儿院一周了，顾离和船舱里的那些小孩子一样，都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里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天堂：没有打骂，也没有挨饿，他们都觉得很满足。只是，除了三个找到了亲生父母的，其他人的亲人都没有任何音讯。
　　顾离曾问过徐景焱关于他父母的事情，他说他是从乞丐堆里被抓来的，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父母。而顾离，她的母亲从未跟她提过关于父亲的事情，所以她就以为是父亲不在了。她把孤儿院当成她的家，不得不承认，但现在，她确实是个孤儿了。
　　在来到这里之后，她和徐景焱一起偷偷去过码头，那个曾经对他们来说那么恐怖的地方，她本不愿提及，但那片海里，有她的小木头。最后，被孤儿院的人发现，徐景焱为了护着他又担下了一切，其实，他不过比顾离大一岁多，却一直充当着顾离保护者的角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顾离只觉得长得那么可爱天真的女孩子红着眼圈看起来实在太可怜，而之后，得知她母亲的事情，他就决定以后由他来护着她，这样的女孩子不应该再受到什么伤害了，她才五岁，承受得已经太多了。
　　这一周以来，虽然徐景焱的伤已经不用绑着绷带了，但还需要每天换药，伤口在后背上，顾离不肯让其他人动手，便学着帮他换药。每一次看到背后狰狞的刀口，她总会觉得心惊胆战，刀口在距离心口不远的位置，若是再偏一点……她不敢想，所以每次都会红着眼圈埋怨徐景焱干嘛也帮自己挡刀子。
　　徐景焱没有告诉她的是，替她挡刀子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想法，只是本能地护着她，他知道，顾离是自己一辈子的责任，他无亲无故，却把顾离当做自己的妹妹来照顾。
　　每个确定找不到亲生父母的孩子，孤儿院都会把他们放到收养名册里，当然也有顾离和徐景焱。徐景焱就像阳光，俊朗的外表，才不到7岁大的孩子，却总是像小大人一样，很爱笑，懂得照顾别人，所以在那次会面之后，没意外地，顾离的担心被证实了：他被领养了，是一对外国夫妇。
　　顾离舍不得他，却不愿意让他孤独着长大，所以，他走的那天，她不见了。她没有多余得勇气跟他说再见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她回来了，原本徐景焱的床已经空了，自己的床头却多出一个信封，上面系着她最爱的浅粉色打成的蝴蝶结。她知道，那是徐景焱留给她的。只有徐景焱才会在这种小东西上花心思。想着，顾离的嘴角微微扬起。
　　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离，等我。徐景焱。]
　　她等了，只是一等就是十五年，以后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这十五年，她变得很安静，很少和别人说话。自徐景焱离开之后，每次领养会，她总会以各种理由躲开，不然就是对想要领养她的夫妻一副冷淡的样子。她求着院长不要让她走，她说可以在孤儿院里帮忙照顾小朋友，却怎么也不肯说出理由。两三年下来，终于，他们不再逼着她去参加领养会了。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徐景焱，希望你还记得你的承诺。我顾离，还在这里等着你。
　　21岁的她，拿着攒下的打工费、政府资助金和奖学金，在C大读企业管理。今天，是她的毕业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