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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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过后温度直线上升，天气一热下来，空气里的分子好像都开始活跃，什么时候都静不下来，嘈杂得人心烦意乱。
程红军还在跟踪被抓包的余惊里没出来，脑子里嗡嗡的，光顾盯着邢方看了，对他说的话没怎么细究。
只见邢方双手插着兜，正撇开嘴冲他笑。估计是因为天生下嘴皮比上嘴皮薄的原因，他一笑起来下半边嘴巴皮儿便抿成一条线，浅浅地藏着，勾出一抹削薄的弧度，给人看上去总有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味道。
再配着邢方那意味不明的笑容，程红军把他刚才的话仔细砸莫，顿时火气上窜。
好嘛，感情他跟这老半天，早就被人看穿，那厮成心溜着他玩呢，他还跟个二白货似的，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知道丫的在心里怎么笑话自己呢！
程红军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直往脑仁上涌，但他极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强压着音量，不动声色地道：“面也见了，没啥别的，咱该怎么来怎么来呗。”
邢方早已经把书包给搁到篮球架子下，也不说话，只冲他一扬下巴，意思再清楚不已，模样特别骄横。
程红军被彻底激起来，反手把斜挎包往边上一扔，心里下狠决定:这次不把姓邢的洋鬼子收拾服帖，他就改名叫“皇军”！
他一个大箭步冲上前去，双眼快速在邢方身上探索，寻找他的破绽处，按照他平日积累的战斗经验，一般人这时候都会往后躲或者是张牙舞爪冲将而上，那时候最是容易找到下手点，却哪知这位爷就不是正常的主儿，压根不为所动，甚至都不作防御，在程红军看来，现在的邢方浑身都是破绽，倒还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了。
程红军和邢方交过手，深知邢方有两手，一看他这架势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为时已晚，只见邢方猛然发作，上前一步，长手一捞，顺着他的胳膊抓过来，那劲儿贼大，再加上程红军跑过来时的惯性，他想都甩都脱不开，完全被邢方拉过去架在肩上，瞬间只觉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撂倒在地上。
一招制敌。
程红军从小到大打这么多次架来，除了比自己大好几岁的，还从没有被同龄人一招撂倒的情况，摔在地上的时候还有点蒙圈儿，见邢方正朝他走过来，程红军迅速爬起来，往地上碎了口唾沫。
“再来。”
话音刚落，就见邢方刚才还笑吟吟的脸突然垮塌下来，步伐也随之提速，气势汹汹直逼于他，程红军不得不向后连退，摆好架势应对，而邢方却在两人堪堪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身影忽地一转，窜到他身后去了。
这似曾相识的一招程红军可是印象深刻，上次在溜冰场的时候他就败于此招，当天回去后，程红军痛定思痛，没事就把这招拿出来在脑子里过一遍，设想了好多种化解招数，今儿总算派上用场，程红军心下叫好，稍稍调整身体，正想着一肘子拐过去，却愕然发现邢方看似是窜到他身后，其实那只是假动作，脚步都没移动开，整个人就突然蹲下去，一个扫堂腿踹他脚脖子上，致使他下盘重心迁移，摔一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
这一下可摔得不清，半边屁股都麻了，程红军索性躺在了地上，呼呼直喘粗气，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通过这短短的几招，程红军便明白过来，自己和姓邢的压根不是一挂子上的，溜冰场那场架，对方有意放水，他清楚地意识到，今天这才是邢方的真是水平，两人之间力量的悬殊实在太大。
这一发现，不免让他有些气馁，但更多的是被耍了的气愤，以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某种情绪，三者交杂在一块儿，在身体里四处流窜，烧得他难受，就想打一架流场汗才觉得痛快。
邢方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还添油加醋，“怎么？这么一打就散了？”
他一咕噜爬起来，嘴巴倒挺硬，“别太看得起自己，你那拳头是扯的家里棉被做的？打起来一点劲没有，没感觉，再来！”
正中下怀！
邢方暗自得意:程红军开始上钩了。
他在溜冰场那一架故意让着程红军，表现得和他不相上下，就是为激起程红军的注意力。
他太了解程红军，这人天生爱打斗，爱征服且不要命，除此之外对什么都没兴趣，他和程红军又没有个心平气和的相遇，想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和程红军有正常接触的机会，他就必须让程红军打从心里服他，但在此最重要的前提就是得先让程红军先把心思放到他这里来。
所以在最开始给点甜头之后，现在所需的便是严厉的鞭子，今儿他可不准备放水，得处处压制程红军，程红军就是头小倔牛，那种拼死都得不到好的结果，最是挠他。
太阳开始西落，白晃晃的天边慢慢布上一丝丝的红霞，程红军每被撂趴下一次，那天空就新添上一抹红，成心和他过不去似的，召示着他败了多少次。
程红军再一次摔倒在地上，五仰八叉地躺着，他现在浑身都疼，连动动手指头都觉得累，双脚像被人灌了铅，重得都抬不起来。
邢方在他身边立着，“还能起来不？。”
程红军是真起不来了，但邢方这语气实在让人忍不了，他挣扎着要爬起来，“瞧不起人？”
哪知邢方一脚踏在他胸口，不重，特正常的力度，却直接把他踩得爬不起来。
“操！”
程红军终于没忍住骂出口，觉得不解气，一口水喷向邢方，被他轻松躲过，那口水没地方落，直直掉在自个儿脸上，让程红军的心情更差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打输了不甘心，还是点别的，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安逸，不舒坦。
眼看邢方转身拿了书包就要走，他终于吼出来。
“今儿是你赢了，咱俩扯干净，但你那些朋友还没完。”
“那你得去找他们。”
刚才那一声吼出来，程红军好像突然找到了豁口，说得理所当然，“你那些朋友太次，我看不上，就挑你了。”
可惜邢方背对的他，不然他准能看见他说这话时邢方那洋鬼子现在乐成啥龟毛样。
程红军正不偏不倚地往他布的陷阱里撞，连歪路都不带走的，邢方心里别提多高兴，但语气还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调儿。
“成。你要想打了，还像今天这样，跟着我就是了。”
听完这话程红军突然觉得心里舒畅了，刚才那点难受劲一消而散，虽然还为打架输给邢方而有点憋闷，但往下邢方还得替他剩下那仨哥们，他有的是时间把仇报回来。
程红军心里打着小算盘，不露山不显水的，等邢方走远了，他才慢腾腾爬起来，在原地重重跳了两步——这是程红军惯有的动作，他心情好的时候就爱这样，但他自己个儿从不知道。
程红军把身上裹的泥土灰抖落干净这才提着书包回家，所幸这地方离他家不远，蹿个胡同抄近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晚上关了灯躺床上，程红军就把今天邢方出的那些招式都回忆了一遍，这仿佛成了他每晚例行的事。
白天打的时候没察觉，现在把所有都分开来细寻摸，程红军得出结论:邢方好像能看透他的所有行动，没记错的话，在他每次出招前邢方都能准确地找出他的命门。意思就是他还没出手，就已经注定败阵。
程红军有些挫败地翻个身，牵得肌肉一阵酸疼，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在他省体校武术队的二叔那好好学几招，怎么也得先把自己“一招趴”的局面扭转过来。
都这么想了，他还是觉得憋屈，翻来覆去睡不着，连浑身的痛感都顾不上，最后实在睡不着，一打挺坐起来。
下床把书包里装着的拿来削铅笔的小刀找出来，跑到院子外的枣树敦子下，一笔一划刻下俩字——行方。
然后还在名字上添个大叉。
都说卧薪尝胆，他得时时刻刻把这仇给记下，好让自己不忘记，这么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总算觉得满意点。这回爬床上，倒是一沾枕头便睡过去了。
……
球场一战后，邢方就一直在等程红军，以他对程红军的了解，保守估计这小子得要一个星期后才会找上来，这期间铁定在哪个犄角疙瘩苦练，指不定是练一会儿，再把他拿出来咒一遍，想着程红军咬牙切齿的样儿，邢方就觉得好玩。
还真让邢方给猜准了，程红军现在是做啥都觉得没劲儿，只要闲下来邢方那张不洋不土的脸便幽灵似的在他脑子里晃悠，中午打个盹儿都能出现好几次。
其实程红军这人感兴趣的东西很少，就爱到处找人打架，不是崇尚暴力，他就是单纯喜欢那种在一片纷乱中挥舞拳脚的感觉，这东西就像是天生的，打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有点武侠小说里武痴的意思。
小说里的武痴能穷尽一生只为和曾经把自己打败的人再次交手，甚至不疯魔不成活，程红军觉得自己也快差不多了。
这几天程红军是一吃完晚饭就往他二叔家跑，缠着他二叔教他些新招数，把他二叔都叨扰烦了，见天赶他走，程红军是不为所动，二叔不愿意教，他就去缠他二姨。
他发现邢方打架所用的招数和他二叔的有很大区别。不，准确地来说，邢方那压根没招数，没套路，完全像是本能的条件反射，就像是身体自己知道该出什么动作一样，相比起来，他这一套完整的模式套路下来，稍显多余。
所以相比起来程红军更愿意找他二姨，他二姨是省体校女子摔跤教练，摔跤讲究的是速战速决，一招制敌，从某种角度来看和邢方的招数比较相近。
程红军的二姨放在古代，那绝对妥妥的巾帼英雄，程红军小时候曾无数次亲眼见证过二叔家的世纪大战，只见他二姨从后面箍住他二叔，标准的锁喉动作，那手臂粗得像条小蟒，能把他二叔憋得满脸发红直翻白眼。
武术外加摔跤相互融合，程红军倒自己摸索出一套野路子来，现在他那群狐朋狗友和他打架，大多都被他一招制服，搞得后来大家一到课间看到程红军就跑，生怕被他逮住拖出去陪练。
苦练了一个多星期，程红军决定今天去会会邢方，他倒不是觉得自己现在能成功撂下邢方，说老实话，以他现在的实力还是打不赢邢方，此次他就是纯去试探的。
前两次交手，程红军都是在短时间内被制度，压根来不及找出邢方的破绽和打架的特有习惯，现在他的实力少说能接下邢方七.八招，多打几次，定能从中寻摸出邢方打架的路子，等他回去再来个针对性的研究训练，下回撂倒邢方不是问题。
程红军特意翘了最后一节课去的，两人学校离得挺远，等他走到一九一中学门口，还没站定，里面正好传来放学的铃声，没多会儿便看见邢方那一伙人勾肩搭背地走出来，邢方走在最边上，人特高，背特直。
程红军下意识地闪进身后的墙拐角，其实他根本没必要躲藏，邢方还没出校门就看到了他，只是在程红军发现之前迅速地移开眼，装作没事人一样。
躲完之后，程红军也猛然恍悟自己太怂——他是来挑架的，又不是搞偷袭，还怕人看见？
但那边邢方一伙人已经走远，程红军从后面追上，待他们走到十字路口时，却见那群人停下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接着就和上次一样，他们分开来，其他几个先走，只邢方一人留在路口。
邢方在这时转过头来，朝着程红军这边看，像是在笑，又像没有。
程红军有点踌躇，略微尴尬地抖抖肩头走上去。
“我还以为你没发现我，怎么，今天不溜我了？”
邢方顺着他的话，“你要愿意也行，刚好我那书看完了。”
程红军瞟他眼，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
这回切磋的地方还和上次一样，选在小树林里的球场坝。
这球场坝改革开放以前是给附近工厂职工用的，后来厂子迁址，这片地政府说是要建大楼，但一直没动工，这片球场坝子也就跟着荒废下来。
两人搁球场上对立而站，此时正巧刮来一阵风，还有点风萧萧兮决战在即的意境。
程红军表情严肃，正准备放书包，突听不远处草丛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嘻笑。
两人皆是一愣，程红军脑子迅速运转，他直觉这和某些禁忌的事有关，于是冲邢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偷儿似的往草丛边走。
他这模样把邢方的好奇心也勾起来，跟着他一起凑过去，俩虎孩子升长了脖子往草丛里瞧。
只见半人高的草丛里有个男人正弓着背，在他身下的女人被杂草给遮住看不见，只有那两条白花花的胳膊缠着男人的脖子。
那时期改革开放没几年，民众的思想还很保守，也有部分年轻人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追求起“性解放”来，像这样的野鸳鸯多得很，有段时间派出所还成立过特别小组，专门抓这类人，甚至还抓到过同性恋者，在当时还轰动了整个城。
当然这事搁到二十一世纪简直再平常不过，大多笑笑而过，所以邢方觉得这没什么稀奇的，正准备招呼程红军离开，却发现那混小子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块大石头，动作还挺迅猛，没等邢方反应过来，便一家伙朝草丛里扔去。
邢方当场傻眼，只听得草丛里一阵慌乱，刚才还搂在一起的男女迅速分开，双双躲在草丛里不敢露头，那草堆子还一动一动的，估计正忙着穿衣服。
程红军来了劲，有腔有调道，“八路军的炮火往草堆里一送，‘哐’炸出一对光腚猴儿！”
要说这程红军还真能形容，连邢方都没憋住笑出来。
草丛里那男的一听声音不太成熟，不像是大人，于是偷偷从草丛里露出眼观望，一看就是俩屁孩子，顿时有了点底气，嚷嚷着要出来打人。
程红军看他那气急败坏的样，更加来劲，一边跑一边继续喊，“啊呀，光屁股太郎向我方发起进攻，同志们撤！”
活到这么大，被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埋汰，那被叫做“光屁股太郎”的男人火冒三丈，撸起袖子追过来。
程红军已经跑出段距离，扭头一看邢方还楞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跟被点了穴似的，他只得又跑回去，一手拉住邢方，“赶紧跑哇，十三点！”
程红军这一喊，邢方才意识到，他现在已经不是四十多岁的成年人，还是一个正在犯错的虎孩子，现在不逃等被逮到就只有挨削的份。
他一把反握住程红军的手，跑得比谁都快，拉着程红军撒丫子跑没了。
等出了小树林才发现两人的手正紧紧握着，程红军心里还把邢方归为“敌人”一方，这让他十分反感，于是皱巴着一张脸甩开邢方。
邢方却表现得无所谓，只耸耸肩，将手反背在身后。
邢方这幅模样倒让程红军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太大，他不自觉地摸摸鼻头，道:“今儿半路被光腚鸳鸯截胡，不然咱明个儿继续？”
邢方泛痒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那只牵过程红军的手，面上却是平静淡然。
“成，明天你也不用逃课那么早跑过来，我放学后会等你的。”
程红军滞怠了下，才说，“那成。”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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