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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章 了结 ...

  •   谛听不懂,为何主人去了一趟潮音洞之后,便又窝在了地府,一如既往地做一些和庄严无关的令它十分无言的事。
      “咦,小听听,我听到你的吐槽了哦~啧,不要着急,一出十八年的戏,我自然要看到最后呀!”每一个句末都扬起一个调,地藏王笑得让谛听更无语了。
      谛听决定不去提醒地藏王——“主人,您又笑得跟后世所谓的无良大叔一样猥琐了”这种话,留在心里就好。

      十八年了,十八年了……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时间,又是一个多么短暂的时间,漫长得好比兰蕊的一生,却又短暂得好似孟婆站在奈何桥头的一瞬。
      十六岁因家人亡故入了青楼,阴错阳差得以保留清白之身,在翠红阁做个清倌——她该知足的,不是吗?兰蕊咬着下唇,逼自己不去在意苏昭飞又来找云娘这件事。
      她不过一名孤女,江海浮萍,如今又身在教坊,又怎能生出那般心思?何况云嬷嬷于她,于玉蕊,救命之恩,护她清白之情,她又怎能妒恨?她已非昔日全无见识养在深闺的女子,纵然云嬷嬷所为大半是为了银钱及商誉,但不可否认,于她,却实在是深恩难报。
      然而,嫉妒就像是蛊虫,慢慢地缓缓地侵蚀着本就不甚坚固的内心,甚至扭曲了她俏丽的面庞。她盯着花色繁复的帷幔,慢慢地绽放出一个笑容,美丽无害,好似胜放的米囊花[罂粟别名,古人咏罂粟多从其又名米囊花着笔。]。
      至于妹妹玉蕊……她与葛生相恋之事,她怎会不知?她暗地里考察葛生日久,虽然葛生家贫,却胜在人品实在是无懈可击,待她将这些年所得交予玉蕊,便可放心大胆地行事了。说来可笑,兰蕊竟不担心事败之后云娘会对玉蕊与葛生不利——她信任云娘不会对自己家人下狠辣手段,只是这份信任和认知,在被嫉妒吞噬的内心面前如此渺小,渺小得她全然没有意识到,她痴痴地望着帷幔,回想那一日,她初次登台便有人捣乱,多亏苏昭飞打退了混混,她一个万福道谢,抬眼便将此人刻进了心房,从此再也拔不掉情根。
      苏捕头,苏大哥……不知今生,兰蕊可有幸如此唤你?她在心底暗念,腮边红云浮起,恰似一朵千娇百媚的牡丹。

      毁掉苏昭飞和云娘若有若无的互动,最简单而又有效的方法是什么呢?兰蕊摸索着枕下的一包药粉,笑得甜蜜而无害,那是云娘给她防身的药粉,混入酒中,无色无味,会令人失去知觉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很够了呢!
      十天后,便是花朝节,恰逢三月一度的醉红阁赛花会,或许,会比往年都热闹呢!她第一次这么期待那个日子,此时的兰蕊,再无被展览之物的羞辱感,阴暗的期待,盈满了她的心房。
      那一天,在花魁竞标结束之后,云娘必会与众姐妹共饮一番,三杯酒,不多不少,镶银红玉酒盏,白玉银嘴酒壶,可巧的是,这药粉遇银也无妨。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慢的。
      在等待的时间中,兰蕊安抚着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告诉自己,不能露出半点破绽,云娘能以醉红倚翠立足京城,必然有其独到的手段和狠辣心肠——“不必客气,不是只有男人才懂得义气。只是,醉红阁只对自家姐妹讲义气,姑娘要记住……”
      初入醉红阁那日,云娘说的话语不期然回响在耳畔,她想起了云娘的微笑,想起了云娘的眼神——那分明锋锐得比最锐利的剑锋更逼人,明明看的不是她,却让她心惊。兰蕊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夜风好似更凉了。但是,那又如何 ?兰蕊从来不是容易放弃的人,何况今日已是花朝节。

      花朝节的醉红阁比往日的赛花会都热闹些,就连难得一见的以冷傲和才华闻名的花魁兰蕊姑娘带着浅淡雅致的微笑站在台上,秋香色罗裙藕荷色大氅更衬得她肤白如雪,额中一点花钿,面容精致如九天仙女,闭月羞花。
      花魁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兰蕊捧着托盘,盘中是一壶酒。她袅娜行至依然红衣如火的云娘面前:“云嬷嬷还是这般风致动人,兰蕊多蒙照顾,薄酒三杯,望云嬷嬷不要推辞。”
      云娘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三杯酒便这般下了肚。
      剧变,只在瞬间。
      云娘忽然面色一白,一口血箭自口中喷出,溅了兰蕊一脸。兰蕊怔住了,她……她……她下的只是迷药啊!一脸血珠的兰蕊慌了神,她面色苍白地扔了手中的托盘,便要去扶云娘。却有人比她更快,苏昭飞闪身上了高台,瞪了兰蕊一眼,面色凝重地抱了云娘便绝尘而去。
      苏昭飞临走时那一眼,如刀一般锋锐,兰蕊呆呆地跪坐在高台,苏……大哥……他……不,苏大哥,我不想杀云娘啊!我……只是嫉妒,我只是想要让她在你面前和别的男人缠绵而已。反正,她——只是个青楼老鸨,也早没了贞洁不是吗?
      泪,一滴一滴地滚落,模糊了血珠,兰蕊忽然笑了,泪珠、脂粉、血色、花钿混了一脸,令人心惊。
      忽然间,镣铐往兰蕊身上一套:“兰蕊姑娘,你与杀人案有涉,请跟我们去府衙一趟。”
      兰蕊悚然一惊,府衙未免来得太快?只是,苏昭飞临走那一眼太过锋锐太过伤人,一时间,兰蕊万念俱灰,心知到了府衙只怕避不过刑罚,如今——只盼云娘无事,只望云娘背后所谓的只手遮天的暗中扶持云娘的背后势力能看自己一条命的份上,饶过无辜的玉蕊。
      想罢,兰蕊猛一发劲,跃下了高台。

      “以死逃避,呵!”孟婆一声冷笑,她早习惯了那女子明明内里狠毒却又做出一副无辜无错的模样,智计不足以支撑她的城府,手段狠辣有余行事周密不足——她一个旁观者都知道,作为一个盛年的容貌不差的鸨儿,寻常迷药哪里会有效?而最好笑的是,兰蕊竟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去算计云娘,临近东窗事发,天真地以为自己一条命足以赎罪。她以为她兰蕊是什么身份?一个清倌花魁,可以被捧上云端,亦可以随时弃之,再造一个不同一般的花魁。云娘是什么身份?八面玲珑的鸨儿,将醉红阁经营得蒸蒸日上甚至用日进斗金来形容都不为过的无可替代的人才。
      世情看得越多,她便越是冷漠,此时,她甚至想到,若她是幕后支持醉红倚翠之人,她才不会放过玉蕊——姐姐的债,妹妹来偿,天经地义。兰蕊,只有活下来,才能保住她的妹妹,不管她是否无辜……若真确信自己的迷药只会造成那样的结果,那兰蕊为何不静待结果出来呢?若她真心不是为了逃避,为何明知府衙有醉红阁的势力插手,依然坠楼呢?死亡,不过是一场逃避,多美妙的借口,人死为大。她越想越是心冷,只是,却忍不住掐指,要算那云娘究竟结果如何,玉蕊的命运又将如何。
      空白,令人心惊心悸的空白,这是……为什么?她有些迷惘,云娘确是凡人,为何竟无法掐算出其命运?兰蕊更是自己亲眼看着出世的,竟也无法探知?
      这……

      仿佛是看出了孟婆所想,地藏王微微一笑:“凡事定数,何必着急得知结果?”
      定数?她一愣,竟然发起呆来。她恼过天,怨过神仙,甚至痛恨过这个天道——无情至极,为何不给她的爹亲一个机会?为何要用这种手段磨平爹亲的棱角?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定数……定数……

      “你可想过,打破这个定数会造成什么结果?”
      结果……这个问题——很久以前,似乎有人这么问过她,她没有回答。
      很久没有想起的往事一一浮现,记着前世的人们,转世为乞丐的富人,转世为仇人之子的宿敌,转世为贫民的贵族……那混沌不堪的世界,那混沌不堪的混乱人间——皆因她的爹亲而起。她忽然明白,爹亲那句交代“丫头,从今后,你就姓了孟吧,莫蹈覆辙。记着:天命莫违”。

      天命……莫违啊!

      很久以前,她曾经听过一个少年清亮的嗓音说着“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久以前,她甚至听到了更为大不韪的话语,“吾即为天,天不从,吾便反了这天!”可是,一碗孟婆汤,就能轻易地消弭掉他们曾经的存在,一点小小的术法,便能抹去世间的痕迹。

      天,既为天,天道有常,规行矩定,自然便有其道理吧!她有些迷惘,从第一天站在奈何桥边就开始缓慢积压的不满好似有些消失,又好似有些变化。

      她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沉思,直到一个眼熟的女子被黑无常带到眼前,方才从冥想中醒来。兰蕊?她有些惊讶,不由得看向黑无常,这么多年,奈何桥边多的是魂魄往来,多半是小鬼指引,怎么今次兰蕊竟劳动黑无常大驾?
      似是看出她所想,黑无常咧嘴,露出一个在人看来十分可怖的笑容:“孟婆,这位姑娘命盘有些奇诡,阎罗王查阅之下,发现她今世一念之差,致使多世修为功亏一篑。她本应在下一世修成仙体,如今却差了一世福分。阎罗王感念她也不过是一念之差,便开恩让她随你于此熬煮孟婆汤五十载,已完福分,早修仙体。”

      孟婆心中一震,磨其棱角,去其孤傲,原是要打造一个温顺的仙人——呵,父亲,你说,这种结局,对你,对我,到底是不是好事?长袍下的紧攥的手心,指甲划破了掌心,她却浑然未觉,我究竟应该如何?顺其自然吗?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去。
      直到一日,孟婆终于按捺不住,决意寻个借口,往孽镜台一走,偷偷照看那兰蕊后世究竟如何,便令兰蕊暂代其职。
      兰蕊在奈何桥边日久,虽不忍见生离死别,却是知晓不可妄动,更何况身边孟婆不笑不动,整个人包裹在黑色衣袍中,令人觉得十分恐怖,更不敢为他人求情。
      小鬼押解着一名书生走向了奈何桥,“哎,你这书生,阎罗王念你死得无辜,判你转生为人,你去往那奈何桥边喝下孟婆汤,便上桥吧!”说罢,小鬼一个推搡,那书生踉跄了几步,自行走到了桥边。
      小鬼高声叫道:“葛鸿魂魄过奈何桥啦!”
      说罢,小鬼径自走了,去押解下一个魂魄。
      兰蕊心头一动,抬头乍见熟悉容貌,不由得脱口而出:“葛生?”
      葛鸿抬首:“兰蕊姐姐?你不是……哈,是了,我也死了呀!”
      “玉蕊呢!你怎可丢下玉蕊一人!她是你的未婚妻啊!”兰蕊急急问道。
      葛鸿竟笑了,笑得有几分讥讽:“好姐姐,你忘了——云娘吗?她大难不死,竟然心智全失,如今不过是七岁小娃的智商,苏捕头辞官带她四处寻医。而云娘的醉红倚翠背后,是行事奇诡莫测的莫相。你说,我为何在此?我和玉蕊幸未被刑求,也未被发配为奴婢,只是流放边疆,我不耐奔波生了一场大病,而玉蕊……我不忍她见我辞世,托辞让她代我去找百里外的神医。”
      兰蕊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死命地摇头:“我从未害过云娘!我……我……我……下的只是迷药啊!”
      葛鸿冷笑一声:“我不过一介书生,也听闻过,云嬷嬷体质特殊,等闲迷药伤不了她,你又是何处得的药?左右不过是借刀杀人,推诿得一干二净也不能掩饰你的狠心,花魁娘子。”
      兰蕊自成魂魄,第一次觉得地府极冷极冷,是啊……那药,是曾经因为犯事被逐出的落魄的红娘给的,她……怎么会毫无察觉?她忽然有被人说中心事的心虚之感——她不是毫无察觉而是假装毫无察觉呀!
      “还好……玉蕊,和你完全不像。”
      兰蕊咬了咬牙:“我不管你怎么看我,你现今是玉蕊唯一的依靠,这孟婆汤,你可莫喝!趁小鬼未到,你从东边那条小路一路走去,莫要回头,一直到路尽头便是阳间!”
      葛鸿一怔。
      兰蕊急了,将葛鸿往东边一推,也不知是不是在地府呆的久了,竟有了法力,葛鸿被这一推,竟离了十丈,魂魄如风筝一般,飘向了人界。
      兰蕊想得简单,一个魂魄而已,不会有人发现的——她并不知道,葛鸿经阎罗殿转轮殿,记在案上,若是平素,少一个魂魄确实是没有什么,但葛鸿无辜流放,是因兰蕊一念之差之故,与仙界有涉,如今竟然回返人间,又怎不会东窗事发?

      孟婆方自孽镜台回转,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孽镜台上一片空白,自己怎么会窥不见任何东西呢?难道……兰蕊的后世,与自己有关?正沉思间,黑白无常忽然驾到,不由分说地架起兰蕊要兰蕊同往阎罗殿接受审判。
      兰蕊有些害怕,不由得看向黑袍银发的孟婆。
      孟婆很安静地看了满脸无辜惊惶她半晌,然后淡淡说道:“兰蕊既归属孟某管辖,全是孟某管辖下属不力,情愿受罚。且让人暂代孟某职责,孟某好与二位走上这一遭。”
      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从此,我……再无牵挂,爹爹他……早死了啊……我——终归,执着太甚!
      “此间,便由我暂代吧。”
      “菩萨!”黑白无常慌忙见礼。
      地藏王抚着谛听头上细软的长毛,对孟婆一笑:“再会,缡。”
      一霎间,似乎忘川的彼岸花全数胜放也不及他那温暖一笑的风采。
      心中似有一根紧绷多年的弦断了,孟婆亦然笑了:“再会,小黑。”
      说罢,她举步跟上黑白无常。

      “主人?”谛听歪着头,很是不解。
      地藏王似是很享受谛听毛发的手感,更用力地把把谛听那柔顺的长毛搅成一团杂草,一边轻笑道:“啊,小听听,这丫头啊,是个叫缡的仙女,因为呢,仙界倾轧,她呢,没有任何靠山,只好投胎转世啦!想当年她对快要饿得半死还未修成人形的我,有呀那么个一饭之恩,你看主人我是不是一饭之恩涌泉相报,用了多少年去找救命恩人的转世,完结救命恩人救父亲看父亲看守奈何桥三个愿望,现在又看到我们想起前世互道再会,你有没有很感动呀!最后悄悄告诉你呀,主人我最后一个劫数,应在这儿啦,恩劫。”
      谛听只觉得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主人你说话能不能正经点啊!放开你的手啊,我是谛听,神兽坐骑啊,不是猫猫狗狗,别拿我的毛编麻花辫啊!谛听炸毛得太快,以至于没有听清那句悄悄说的内容,它气鼓鼓地瞪圆了一双大眼,直盯着地藏王半晌,似是无言控诉。
      地藏王越加兴高采烈地对谛听身上的毛上下其手,眼底却有一抹深沉一闪而逝,快得令人捉摸不清快得好似一瞬眼花。

      故事到了尾声,究竟结果如何?
      且看,天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四章 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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