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关风西月

21、第一章

　　我还没从自己真嗝屁了的事实回过神来，就被一阵轻晃惊醒了。

　　刚开眼就看到穿白褂的女医生放大几倍的脸，我吓了一大跳，那女医生似乎料想不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神情变了几变，似乎想通了什么，随即笑意盈盈道：“恭喜梁太太，你怀孕了。”

　　我愣愣道：“什么？”

　　女医生依旧笑容满面道：“你有了两个月大的身孕了。”

　　我稍从广姈之死的悲意中抽回一丁点注意力在女医生那话上，茫然道：“什么身孕？你说谁呢你？”

　　女医生脸色黑了一黑，却仍是挂着职业笑容说：“我说梁太太你真会幽默，前些年你可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嘛，现在你怀上了，是太高兴了吧。”

　　这回我总算缓过劲来了，才认真端量眼前的女医生和周围陌生的环境，此隔间的布局是医院特有的格式，最后目光落到女医生胸前的铭牌上，“妇科主任”四字像镶了金边似的刺眼得很，我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双手，这是一双白皙纤细、柔软修长的成年人的手，连个茧都找不到，可见这手的主人定是有着良好的家世。除此之外，我还能感受身体的热度，不同于广姈身体常年的病寒，敢情我又换了具硬朗健康的身体了，而这身体还附赠一个意外惊吓。

　　此时我纠结得眉头都打了好几个结。

　　正在这时候，外头走进来一个老妇人，瞧着那穿着打扮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特别敛在眉目间的贵气尤盛，行走的姿态更是端庄优雅，我细细端量起来，心下不由咂了咂舌，暗道这是哪方名门的贵妇了？

　　只见她一路踱到我边儿来，很是熟稔地捻起我的双手一脸期许地看向女医生道：“林主任，我媳妇肚子里有好消息没？”

　　女医生对上老妇人时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如沐春风：“恭喜梁老太，梁太太她有两个月身孕了。”

　　梁老太大喜道：“真是大喜事啊！”说着慈和地拍了拍我的手，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肚子，更难掩喜意道，“好媳妇，你给梁家添孙子了，老丈晓得定会高兴好些天。今儿个就别回家了，去咱那儿去，我得做一顿好吃的庆贺一番才行。”

　　我寻思了会打算推搪过去。

　　现下除了这个惊吓外我尚不了解这身体的事，贸贸然与身体相熟的人接触怕是要闹出事儿来，再者我还是很在意广姈死后会如何，一想到这桩我浑身不得劲，我死了还能重生，那死去了的广姈又该去往何处，各种扰人清净的念头从来就没让我安生过。

　　于是我对眼前的梁老太道：“不用了妈，今天我不太想动，过几天吧，到时候我再过去你那里。”

　　梁老太微微蹙起眉头说：“可是现在你回家也没人，你一个人叫我怎么能放心呢？”

　　我仍是不肯松口。

　　梁老太见此，也不为难我，隔了好一会才不舍道：“那好吧，晚上就让不函好好陪你，这事他要知道了也是很欢喜的。”一顿，“不过你得让我陪你回去，你可别再推了。”

　　我不晓得这身体的原主与梁老太处得怎样，在见着梁老太对原主如此之好，我是不忍拂了对方的好意，当下便点头答应，顿时梁老太眉头大松，眼睛一笑，露出了好看的鱼尾纹，我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随后听完女医生叮嘱孕期要注意的一些事项，我和梁老太方从医院出来。刚出了医院大门，我回头看了一下院名，这医院是市三院，在妇产科和骨科较为优势，而市八院则在脑科和内外科等领域出名，俩院都在一个区内，中间相差半个钟头路程而已。

　　早知道就不让梁老太陪同了，那样我好歹能抽空去市八院打探一下广姈的事，现在只能暂时缓一缓了。

　　因为有梁老太引路，我并不担心回去的路。直至去到一处高档的别墅小区，往里越过几栋单间独立的别墅后，梁老太就停在一间与周边大同小异的别墅门前，回过头来仍是不放心道：“妙楠，你真不去我那里吗，这时候不函还在医院，你一个人妈真的不放心，要不我陪你等到不函回来再走吧。”

　　我当然不再由着梁老太的意思，没准儿这次让她进了门等到那叫不函的人回来，又说留下来的话，到时候就不是我一个人就能糊弄得了的，当即婉拒梁老太的好意，说了好一通话才将她弄走。

　　等梁老太走出视线范围内，我又在原地等了一阵子，觉得梁老太不会走回来方从包里翻出一串钥匙，蒙了几条钥匙听到咔擦一声，我拧开门小心翼翼地踱进屋内。

　　这屋子的装潢很是不俗，从大到小的物什看得出都是精雕细琢的活儿，甚是得体。不过好看是好看，却总觉得少了点生气，刷得雪一样苍白的墙壁隐隐透着冰冷的寒意，这当夏正热的时候这屋里头竟是莫名阴森诡静，让我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之感。

　　我将屋子上下看了几遍，然后才开始翻找出与这身体有关的信息。在身份证和户口簿上得知这身体叫王妙楠，今二十有七，而她丈夫叫梁不函，三十有一。我再从柜子里翻出结婚证，上面所记俩人是在三年前才结的婚，婚期其实算不得长，但到底是有了身孕的女人，夫妻生活应是和满的。

　　现在我最为担忧的也正是这个问题，人家夫妻那些事我压根不晓得，不和好倒好糊弄，但这俩儿偏偏和好得甜出腻味的话，我都不知该如何应付，一想到要亲亲我我的画面我就头皮发麻。纵使我活了一辈子长，可跟先夫也只是相敬如宾，却是说不上有多恩爱，毕竟我心坎里还有着个张乘数，若这回真要和成年男子扮演上得了厨房下得了床的十八勤妻子，我定会忍不住操起板砖往身体的丈夫砸去。

　　说实在话，我情愿当回病蔫蔫的广姈也不愿当怀了孩子的孕妇，思及此处，我忧虑地长叹一气。

　　就在我坐立不安的等到晚间时分，这身体的手机突兀响了起来，我拿起来盯着屏幕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着不函的名字，我暗想道这叫梁不函的男人没见着人影，倒是等来他的电话。

　　我迟疑了会还是按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立即传来低沉的男声：“妙楠，妈打来电话说你有了，是真的？”

　　我觉得对方问这话怪怪的，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祟，但还是回道：“是啊，今天林医生已经确诊我怀孕了。”

　　“真是好事。”对方的语气听上去不见得有多欢喜，很是平淡地说，“今晚你一个人没问题吧？医院这边我暂时走不开，明天早上我会回来陪你，我不在身边不可以不吃饭，也不要再睡在厅里等我了。”

　　我拉开手机确认似的再看了一遍屏幕上的名字，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才凑到耳边斟酌着说：“这样啊，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工作再忙也别太勉强自己。”

　　话音落下，对方突然安静了下来，我心里登时悬得都停住了呼吸，生怕因这几句话而露陷。

　　所幸对方并没有沉默太久，只听他说了一声好，我紧绷的神经才有所松缓，之后无话，我便挂断了电话。

　　得知那梁不函不会回来我一扫阴霾，出了小区后打的去崔家。当我走到崔家大门前正看到崔父倚在门口抽着烟，瞧他抽得这些狠的样子，我的心情沉重了起来。

　　隔了一会，在崔父准备抽下一支烟的时候我走了上去，以询问的语气道：“请问这里是广姈家吗？”

　　崔父闻声看了过来，神色恍恍道：“你是？”

　　我挤出笑容说：“我是市广附中学高三年级的地理老师，因为广姈的情况比较特殊，没有去上学，但是高三学期的几次考试都很优秀，这次高考已经结束，等月末就公布成绩，接下来就是填报志愿，我就是想和她说一下这事，不知她现在方便吗？”

　　崔父面无表情道：“原来是老师啊……不过你来迟了，我家闺女昨天儿去世了。”

　　我明知故问道：“广姈去世了？怎么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父摇了摇头，一脸不愿提及的样子，随后将手中的烟屁股掸到地上，用鞋尖踩了几脚，便拉开半掩着的门往里走了进去，蓦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立即明白过来，跟随他身后往屋里去了。

　　怎么说崔家我也是住过的，只是当我看到眼前的一幕时差点惊呼出声。此崔家不再是我印象中还稍有些暖意的家，而是成了处灵堂般的地方，白苍苍的、清寂寂的，仿似连同空气都凝滞了，那股压抑的气息无法拂开。

　　这时崔父停住脚步，微微让开了身子，我这才看到原本当成神台用途的桌子上多了一框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俨然是广姈无疑，而搁在照片前头的香炉上了六炷香，两边各插着白蜡烛，冒出来的滚滚烟雾模糊了广姈的照片，看着这画面一股阴森死气从脚底直窜上脑门，我不寒而粟，不自觉往后退了一小步，当下引来崔父的注视。

　　我强装镇定道：“广姈她……”

　　崔父古怪道：“老师你不是要跟她说会话吗？”

　　我不露痕迹地将发抖的手藏到腿后侧，目光从崔父身上移到黑白照上。按规矩到别人家拜祭，得先上三炷香，鞠三个躬，方能与逝者谈话。弄好这些我便将酝酿好的措辞缓缓地道来，过程中气氛凝重不已，等我话毕，崔父什么也没有说就客气地送我出门。

　　其实我来这里就是想打探清楚广姈是否去世的事，现在知道了，我自然不会再逗留在崔家，不用崔父赶我离开我也正有此意，于是顺着崔父的意思逃也似的冲冲离去。

　　回去别墅的路上我随便找了个大排档吃了顿晚饭，等回到去都将近九点左右，再洗了个澡，看了会岭南戏曲频道，快到十一点我正准备到房里歇下，步子都跨出好几步了，但突然想起中午接到身体丈夫打来的电话，回味了一番，倒是琢磨出一些端倪来。

　　那男人说妙楠是经常性不吃饭的，又是为了等他回家常在厅里睡着，若是我不按着这身体原有的习惯，保不准会引起人怀疑。晚上的饭我在外头解决了，厨房没动过，明眼看去估计会以为我没吃饭，至于睡觉问题断然不能往房里去。想到这点，我退回到厅里，坐到沙发上连续换了几个姿势才眯过去。

　　这一眯眼儿，竟到第二天大亮。

　　而这会，屋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钥匙声，我猛地惊坐起身，侧头直直盯着大门，不稍一会，大门从外往里打开，缓缓地走进来一个人，身前的阴暗身后的光亮衬得那个人十分高挑英气。

　　随着那人掩上门往这里靠近的举动，他逐渐进入到我可视的范围内，当我看清这人的面目时，我再也坐不住，一脸惊愕地望着已至身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