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池半仙

1、再相见

　　山中无岁月，绳结记了无数个，最初的那个结，连同曾经的期待已经一起腐烂化为尘土，山下经常接济我的包子摊大爷也早已去世。而我，在这座山上也不知待了多久，只是每每听到官兵搜山的动静，便会如丧家之犬一样，惶惶然躲进树洞，期待被找到的日子晚一些，再晚一些……
　　“这年头，王爷不去赶快灭了溪朗，反而派我们搜了不止一遍这山，就为找一个人，我看吶，这人早被狼叼去了。”耳侧炸开一声声响，我咬着牙，僵硬着全身一动不动，生怕外面的人发现，他身侧的这棵树内里早已被挖空。三年了，依旧传来溪朗仍在的消息，内心无喜，只剩悲凉……阿煜，你当真恨我如此，要抓我回去亲眼看你的铁蹄如何踏破我的母国吗！
　　“老大别说了，王爷的想法哪能是我们能看透的，赶紧找到人，赏金都够你娶个婆娘过一辈子了！”随着草木窸窣声，谈笑声越来越近。“呼，累死老子了，搜了这么久，连个衣服片都没有，我看老大说的对，那人早被狼叼了！”一个拳头恨恨砸在最近的树上，却愕然发现这声音不对！一切都完了……“老大！这树是空的！”更多脚步声传来……
　　那日反拧着双臂，像牲口一样被随手丢进主帐，之后白天换做黑夜，黑夜再换做白天，两日滴水未进，昏沉中，帐帘一挑，当我以为早已被遗忘的容颜出现在面前时，我才知道，纵使忘记原来的自己，我却做不到将他从我的灵魂内深深剜去。我恨自己，忘记他，我做不到……痴痴看着他，张张口却叫不出那个睡梦中萦绕脑海的名字……干脆利落的一巴掌将我从昏沉中打醒：“溪朗千方百计送来孤身边的细作，孤可不忍心拒绝这份好意，怎么可能让你做了那事还能全身而退，来了我们的地界，怎么都要好好招待，你说是不是？溪朗的小皇子。”阿煜，你是故意这样说的么？你既然查出了我的身份，那为何还要再揭一次伤疤！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自己生于糟糠之家，也不要当那什么皇子！那样的话，我娘，奶娘，胞妹……他们也不会……盯着阿煜，我幻想能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不忍，可是，那双眼睛，曾经满满倒映着我的眼睛，此刻却是看着自己的扳指，满脸轻描淡写。
　　“阿煜……”破空一道鞭声，打断了我没说出口的话，疼痛传至内脏，我吐出一口血来，不愧是征战沙场无一败绩的将军啊。曾经我在后方，远远看着他浴血而来，铠甲泛着冷光，直到我的面前，将我搂进怀中“墨，我回来了”，短短五个字，是他给我的承诺：活着。活着，我们才能一起盼到这数国混战结束之日，而那也是我们从此闲云野鹤隐居之时，那是曾经的我们可以拥有的未来。我也会窝在他怀中，敲一敲他胸前坚硬的铠甲：“阿煜，我不要只能在后方担心你，教我武功好不好”，而他只是温柔一笑：“我的墨不应该承受战场的伤痛，你只要永远在我转身可见的地方，等待我凯旋归来。”他最爱我一身白袍纤尘不染，他常说：“我的墨，只需要安静挥毫，杀伐血腥只管交于我”，而我也愿意，为了他，变成一个民风彪悍的国家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异类。而今，我也只能躺在地上，任沉重的鞭子落在身上，这可悲的身体，只一鞭就会吐血么。“孤的名讳岂是你这种背信弃义之人所能叫的！来人，此贱民以下犯上，重责一百大板收押！”居高临下，逆光而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这样绝情的话语……阿煜……阿煜……你曾说过永远不会伤我的……三年了，为什么重逢之日却是你放弃我之时？为什么不问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更多铁锈味充满口腔，眼前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道光，是他居高临下俯视我、不带一丝情感的冷漠双眸。阿煜你不会知道，你眼眸的情意，是我漫长黑暗生命中划过的流光，流光易逝，短暂得令我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