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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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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玘正侧身在榻上倚着,懒懒地将手臂瘫搭在身上,唯有手腕在轻轻用力摇晃着手中的竹扇子,心里抱怨府内憋屈无趣,双目无神四处游离。正不知神思所往,忽然看见白姁的绢帕包着几束瓣片单薄吊钟似的花儿,或黄或紫,枝披细茸,清香弱远,白玘一下子起身,两步来到姐姐跟前,握扇的手朝姐姐扇着风,自己的头却快探进了帕子里。
“姐姐,这花好美啊,快、快给我戴上。”边说边抽出一支黄色的花儿往发上别。
白姁帮妹妹理一理鬓发,将花儿轻轻簪好,说道:“知道你偏爱黄色,特意采了几朵嫩的来给你簪。”
“还是姐姐疼我。”白玘的小手扯住姐姐的衣袂,一脸撒娇的笑道,继而顺势将她按在妆台前坐下,伸出两根玉指从妆粉盒子里捏出一点杏白的珠光粉洒在紫色的花上,轻轻为她簪上。
白玘揽镜为姐姐照着说道:“你看,柳眉凤眸,气质若兰,我的姐姐可是大美人呢。”银铃儿似的笑声划透窗纸,传进了院内。
“越发不守规矩了,在县丞府中肆意喧闹,成何体统。”白致远刚一进院就听见了白玘爽朗的笑声,觉得煞是刺耳,满脸怒意疾步进到她房中呵责。
白玘颤颤畏畏地站起来,低着头小声唤了一声“爹”,小手紧捏着绢帕不敢再多说一句,心下十分害怕。
白姁怕父亲又要责骂妹妹,抢自开口问道:“爹你怎么来了?可是宴席散了?”
白致远白了白玘一眼,然后缓缓神色,对白姁和颜平色道:“散了有一会儿了。”
“有什么事吗?”
“范大人去送客时,我与望公闲聊了一会儿,他不仅不因士商有别而轻视我,而且听说你将行及笄之礼,主动提出为你择字。”
“真的吗?”白姁欣喜地说。
“不仅如此,你生辰那日,县令夫人将以正宾参礼,亲自与县丞夫人为你协办笄礼。”
“女儿生辰那日一定好好向夫人们道谢。”白姁的眼神中闪着期盼的光亮。
姊妹俩将父亲送出屋外,白玘低着头偶尔偷偷抬眼瞧瞧,直到视线中没了父亲的黑色腰带,知道父亲已经走远,这才敢欢欣雀跃地跳起来,拉着姐姐的双手道喜:“太好了姐姐。”
白姁原本想着,现在迁居异乡身是客,他们在陵县也没有什么熟识的人,又是卑贱的商贾人家,应该很难请足宾客来参礼,笄礼办的不会很讲究,只希望一切顺利妥当即可,不再求其它。可如今夫人们亲自持办,这仪程想要简单也难了。
果不其然,头三日就准备好的请辞将夫人们的心思显现无疑,桃花色染成的笺纸上,饰有几朵鸢尾花纹,一张张叠放起来,洒上些聚仙香粉,凑近细细地闻,散发出一股清肌冰骨的竹香,一早就谴府仆送出去。
白姁生辰那日,范夫人带着丫环早早去到白姁房里,和白夫人一起为她沐浴,然后穿戴礼服。
“这孩子长得真乖巧。”范夫人为白姁抚平衣袖,看向她笑着说道
“谢夫人抬爱。”
“真羡慕你的福气,有两个贴心的女儿。”范夫人对白夫人哀叹道,“不像我身弱福薄,年近五十了,膝下却无一儿半女。要不是尤家的孩子偶尔来坐坐,我自己在府里真不知道怎么打发时辰了。”
白夫人安慰道:“天佑善者,范大人和夫人都是慈善仁爱之人,你日后调养好身体,一定会有孩子的。”
“我怕是没指望了。”范夫人摇摇头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也劝过老爷纳几房妾,可他怎么都不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自己不中用。”她极力克制不让眼泪在这样的日子流出来。
白夫人连忙搀住范夫人的手臂,真诚地说道:“府上待我们这样好,我们无以为报,若夫人不嫌弃,以后这姊妹俩也是夫人的女儿。”
“好,好……”范夫人清一清嗓子,破泣为笑道,“不说了,快些梳妆吧,别误了时辰。”
白姁身穿锦边朱红的缁布上衣,黑中扬赤,琵琶袖口用蕊白色丝线织有几簇雪嫩的梨花,端坐屋内,等候开礼。赤绛的下裳用色脱俗,长而不冗,清整爽利,服顺地依腿垂下,纹丝不动。
白玘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抓起姐姐的手腕,指着袖口惊问道:“怎么绣的是梨花?怎么绣这么不吉利的花?”
“是我的意思,”白姁用指尖轻摩袖口的白梨花,看着妹妹和夫人们说,“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梨花如凝脂欲滴,玉媚多姿,我倒觉得她不是离散的丧气花,而是脱离凡尘污秽的冰柔仙。我希望今后的人生可以柔合心意,纯粹平顺,所以特意烦求范夫人请绣娘在袖口绣几朵梨花。”
白玘轻“哦”一声,放下姐姐的手腕,神色略有紧张羞愧,似乎对自己刚才在范夫人面前的失仪感到不安。
窗外礼乐声渐浓,白夫人弄展白姁被扯皱了的衣袖说:“要开礼了,我们去吧。”
白姁看出了妹妹忐忑的心思,于是捧握住她的小手,在掌心轻轻捏一捏到“走吧,我的小赞女。”
芷桃端进一盆温热的水,在上面撒了些风干的山栀花瓣,又投了毛巾进去,端着来到白姁面前,说道:“小姐再盥一遍手吧。”
白姁将双手放入盆中,一只手并成窝状,舀出一些水浇在另一只手上,芷桃拧了毛巾为她擦拭仔细,边说道:“愿小姐今后如同栀子花般生机盎然,如栀子叶般永翠不凋。”
“青春难常,惟愿欢喜。”白姁笑道,娴静一笑如花照水,双目涵波,如白纸上的一汪墨滴,有柔润光泽荡漾在黑瞳中,白仁无一丝杂质,描摹来看,好似嵌有黑宝石的一双白壁,成色清澈至极。
笄礼设在私室之内,笛筝欢逸无闲暇,县城中显贵夫人与名望都将其当做范府千金的笄礼,不敢怠慢。
范夫人双手捧着楸木制的玄金饰盘,端站在私室西册,面向南方,盘中自东向西,依次排放着发笄、发簪、钗笄。
白致远协同夫人与县令夫人相互行揖作礼,迎她在主宾位坐下。白夫人端坐在高堂处,
白致远上前向宾客开场致谢,言语几句之后,开礼乐喧响堂前,白玘领白姁款款入堂。
先前在房中听母亲叮咛行礼事宜,愣是将个中的规矩整整背了两个白日才半熟于心,嘉礼之繁杂早有所闻,单是行礼的年岁资格就有许多规准。
古书有云:“女子年十五,许嫁,笄而礼之,称字。”
周代以后,贵族女子年及十五,一旦许嫁与人,方可行笄礼,如果一直待嫁未许,则等到女子年芳二十,也可以行笄礼。旧朝旧代,笄礼是女子在许婚之后,出嫁之前所行的嘉礼,一根发笄,一头长发,便将一个绕膝弄蝶的小姑娘变成了将为人妇的小大娘子。
然而后世变迁,嘉礼的意义与规准也随之更迭,即使未许嫁与人,也可以在年至十五时行笄礼。
白姁五岁那年被母亲带去参加笄礼,笄者是建宁城千景医馆冯洱的千金。孕嗣白姁时,白夫人的身子已是暗病丛生,生产那日突逢变故,产子时难产血崩。白家在城内所有请得动的大夫都无计可施,让白致远决断保大还是保小,最后是冯洱诊出症结所在,将止血药中与白夫人体质相冲的一味必须的药材减量,又用其它草药加以调和,最后保住了母女的性命。
冯洱用的是一个绝险的法子,城中大夫独有他敢并且能这样做,唯独他有六成的把握,虽然产后白夫人身体因此方凶猛而元神大伤,但好在母女性命得以保全。
白姁每见到冯洱,母亲都会对幼小的她说:“姁儿,这位是我们的恩人。”牙牙学语的她只能含混不清地吐出个“恩”字。后来久而久之,白姁渐渐长大,见到冯洱便凑上前去,抱住修长硬朗的手臂,奶声奶气地喊一句“恩伯伯”。
“姐姐手里的罗帕好美啊。”五岁的小白姁坐在母亲的腿上,双眼直勾勾盯着眼前及笄的姐姐,撒娇道,“娘亲,我也要那样的罗帕,我要一个绣着雏菊的罗帕。”
邻座的宾客纷纷笑起来,白夫人窘迫的面容瞬间灿红,这时及笄的女子安之泰然地走到白姁面前,将手帕放在她的面前说道;“叫我姐姐,我就给你。”
白姁咧嘴一笑,甜甜的喊上一句:“恩姐姐。”然后小手一把抓过罗帕,“咯咯”笑个不停。
从那时起,白姁得到了罗帕,也将“恩姐姐”与众不同的从容铭刻在脑海中,她一直期待着属于自己的特殊礼日,她早已等不及自己年至十五,她以为,及笄的女子,可以拥有全天下最美的罗帕与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