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冠子》毒来独往

1、女冠子

　　翼隋二十七年
　　王室衰落，内忧外患；战乱四起，群雄割据；饿殍遍野，赤地千里。在内，朝中权贵觊觎皇位已久，纷纷扶植各自选中的皇子，在帝都内上演着没有硝烟的征战。而在外，大批的农民义士揭竿起义，邻国也有意趁火打劫，前来暗中相助。步光将军刻意安排帝都内的亲兵倾巢而出，远赴千里之外平定叛乱。一时间，翼隋王朝祖先打拼下来的江山岌岌可危，连那个高居金座的人也将与人刀俎。
　　翼隋二十九年
　　步光将军喜得一子，名曰步弃。
　　翼隋三十二年
　　步光将军府里一名男丁出城后再未归来。同年，其妻在府中诞下一女婴小名茴儿。
　　翼隋四十九年
　　在步光将军调动全部兵马平定叛乱以后，他一手扶植起来的五皇子终于登基继位。地都中一轮新的大换血正在进行，许多长年潜伏下来的起义军都在悄然撤离。帝都内拖家带口外逃的不在少数，一片混乱凄景。
　　将军府后门。门外，天刚蒙蒙亮，马儿打着响鼻，赶车人压低了斗笠，一手拿着马鞭，一手拉着马疆在焦急地等着人。
　　不一会儿，一个妇人拿着包袱从门内神色慌张的出来，和赶车人耳语了几句，便一头钻进了马车厢内。赶车人将斗笠压的更低，马儿也烦躁的踩了踩地。
　　门内，两个身影长久的凝立。听见门外又一次传来催促的咳嗽声，女子不安的望向端坐的赶车人，终于将手中紧攥的一个小盒子递给了面前的人。
　　“想我的时候，就把盒子打开——我把爱都放在里面不带走。”女子低着头，不敢看对面的人，眼泪夺眶而出，“娘说，等局势稳定了我就回来。”已经泣不成声的女子突然抬头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眼中情深万丈，“一定要等我！”
　　接过盒子，男子拉起她的手，眼眶泛红，“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等你。这找不到我就去武堂里找我。”
　　门外，马嘶长鸣。女子的脸上笼罩着绝望，看看门口，又看看心上人，泪如泉涌，“来不及了，我要走了，我一定会回来……”女子决绝的向门外移去，用尽全力去挣脱被心上人死死紧握的手，“你要等我……等我！”
　　男子的手仍旧虚握成拳，僵立在空中。马蹄声渐行渐远，他呆呆的凝视着前方，彷佛女子仍旧立在那里一样。直到天色大亮，早起的佣人在后门发现了呆立的步弃少主，他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盒子按在胸口，转身冲出了后门，望着路的尽头，“茴儿……茴儿……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等你。”抚摸着手中的盒子，他的泪水伴着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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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茴儿的父亲当年出城以后，陷入战事，被义军所救，便留在了那里。眼下，步光将军要肃清叛党，帝都混乱，他便潜了回来接妻儿，一起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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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隋八十九年
　　远在翼隋帝都千里之外的国度里，有一户普通的人家。午后，老爷和老太太正坐在屋里喝茶，众多儿孙在厅堂里嬉戏打闹。老太太看着孙子孙女们开心的样，也忍不住“格格”的笑起来。谁知，一不小心，杯中的热茶泼溅出来烫着了手。坐在一旁的老爷见状，连忙拿开杯子，捧起她的手放在口边吹起来，不时地有风“呼呼”的，从他不全牙的嘴中漏出来。
　　“娘……”这时，经商的大儿子从外面回来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神色凝重。
　　“嗯。”老太太只顾着看孙子们，随口应道。
　　“我找到了……”大儿子看了一眼一旁的父亲，顿住了话语。
　　老太太见儿子半天不说话，便将目光转向了他，“找到什么了？”她一脸慈祥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等着他回答。
　　“找到……”大儿子又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手中的信封递给了母亲，“我找到他了。”看着母亲打开信封，他继续说：“还活着，自己一个人……”
　　看着信，老太太脸上的笑容被震惊蚕食殆尽，她撑着扶手慢慢的站了起来，一点一点的向门口挪去，突然……
　　“娘！奶奶！老太太！”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将昏厥在地的人送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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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
　　湖边，步弃对自己伸出手，她低头羞涩的，轻轻将手放进了他的手心，“我想要这样一辈子。”她听到步弃这样对自己说，可是她并没觉得很高兴。
　　“怎么，你不想么？”步弃看到她不开心，神色担忧。
　　“嗯……”她看见自己突然笑了，然后抬头凝视着步弃的眼睛，“我想，我想更久，比一辈子更久。”自己笑得很开心。
　　步弃也笑了，握紧了自己的手，“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一辈子，好几辈子。”顿了顿，他更加坚定的注视着自己，“每一辈子，不管你在哪里，都要等着我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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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醒来的时候，全屋子的人都已经睡去了，只有老爷还守在床边。看到她醒来，爬满皱纹的脸上立刻有了光彩。
　　“我要去看看他……”老太太虽然虚弱得连起都起不来，可是眼里却闪着坚定的光，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在恳求，她似乎忘了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要求。
　　“都这么多年了……”这最后一句像是呓语，说完，她就闭上眼，又昏睡过去。所以她不曾看到丈夫眼里疼惜的，刺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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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隋帝都废弃的武堂里，一位老者独自清扫完院落，将最后一丝夕阳关在了大门外。走向内堂，屋内，一灯如豆。灯下，一双枯手轻轻的抚摸着一个紫檀的盒子，盒面早已光滑如镜，映出了一张苍老的面容，这还是当年那个英俊潇洒的将军府少主么？
　　翌日清晨，他像往常一样打开门，看见了门外的她。
　　终于，两个人的视线，可以对上了……扶着门的老者，不敢相信的看着门外的人，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了什么。
　　他别过头，努力眨着眼睛，在心中唤起那个思念了千遍万遍的名字“茴儿。”
　　门外的人，从最初的平静到不可遏止的激动，嘴角颤栗伴着泪千行。当年的茴儿回来了！她看着等了她四十年的人，笑了又哭了……

　　回到帝都，回到将军府，他们一起走过记忆中的每一处，一起回忆那时的甜蜜……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都别怕，我一定不会离开你……”
　　“不管你上哪，我一定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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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来走到那个分手的门边，两个老人还在愉快地说着往事，可是突然，像是约好的，两个人都不再笑了，一时间，那时的约定再一次回响在耳边，悲伤变得很忙，很忙。
　　“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等你……这找不到我，就去武堂找我。”
　　“你要等我！等我……”
　　霜染鬓角的茴儿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身迈出了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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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堂。两人坐在院里，长久的沉默不语。
　　“怕你找不到我，所以……我违逆了父亲，硬是留在了这里。年轻的时候教学生们功课，现在老了，就帮他们看看门。外边又打仗了，这里也荒废了好几次了。”步弃看着阔别四十年的心上人，忍不住开口。
　　茴儿一直看着院中的落叶，眼眶一次又一次的泛红，“你明明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成亲？”
　　步弃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湛蓝的苍穹，“我答应过你好几辈子，不只是这辈子啊！”
　　巨大的震动，让茴儿再也无法假装注视着落叶，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许久，才平息了激动，“我对不起你……”她咬着牙吐出了这句话。
　　步弃笑了笑，摇摇头，起身回屋。过了一会儿，他捧着那个盒子出来了，将它递到她的手上，“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看看它。这样，心情就会好很多。”看着她颤抖的触碰那个盒子，他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刺痛，轻声呓语：“其实，你一直没离开过我……但是，我始终没敢打开过它……”
　　“为什么不打开？”茴儿停住了手。
　　“因为……我怕一旦打开它，你就永远离开我了……”茴儿的泪水闻声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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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儿子带着妻子走了很多天了，老爷在院子里修剪着自己栽的花，不知为何，拿着剪刀的手莫名的颤抖起来……
　　晚饭时，一家人一如既往的围坐在一起，唯独老太太的空座显得那样扎眼。儿孙依旧嬉笑不停，大家气乐融融。老爷悄悄的放下碗筷，独自回了屋……
　　三更十分，整条巷子的灯火都熄了，只剩下老爷映在窗上的剪影，微微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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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很多天，妻子终于回来了，据大儿子说，老太太在翼隋只呆了一天就匆匆而返。儿子原以为父亲听到这个应该会很开心的，可是，父亲好像并没有……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老太太坐在儿女中间，许久才抬眼看自己的丈夫，“你让我回去吧。”
　　“娘！你在说什么！”众儿女不可思议的齐齐看向自己的母亲。
　　不为所动，铁了心似的，老太太咬住嘴角，“让我还他……”

　　三日之后，大儿子带着母亲又一次离开了家，不过这一次老太太是带着休书离开的。老爷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让妻子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他甚至卖掉了自己的祖宅，作为妻子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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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隋帝都的城门口，老太太告别了儿子，带着一脸的笑独自踏进了城门。
　　一路向武堂快步走去，转过巷口的一刹那，她惊在当地。
　　武堂没有了，只剩一片废墟。到处是烧焦的痕迹，不断的有木块掉落下来，“嗞嗞”的冒着烟。她突然觉得一阵恐慌，连忙赶往将军府。
　　在将军府，她只见到了步弃的奶妈，“自从你上次突然出现又突然不辞而别以后，步弃就天天守在武堂里，不肯离开一步。前几天，王妃看中了那块地，要建府邸，将步弃赶了出去。当天夜里他来找过我，交给我一封信，说是留给你的。后来，第二天就听说他放火烧了武堂……还有…还有他自己……”奶妈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再也说不下去了。从怀中拿出了信封，塞到了茴儿手里。
　　茴儿疯了一样的打开看它——她笑了，很平静的笑了。
　　“下辈子，等着我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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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