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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丧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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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妃是一则传奇,因为太美。
燕王妃是一段遗憾,因为太傻。
燕王妃是一个错误,因为太没必要。
六月天,悄悄凉,锦衣女童快步而行,昏暗的视线让人看不清前路,她的双眸却亮的惊人,也凶的吓人。
这是一步不落的跟在她身后的红葵的感觉,做大郡主的贴身丫鬟自然是好,待遇高出其他小姐少爷一大截不说,大郡主从不玩劣哭闹,随便折腾人。
就是有点渗人。一个八岁的童儿,整日睁着滚圆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最常有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若无必要,既不说话也不活动。红葵今年也只有十二岁而已,大郡主实在是让她怕得很。
所以当大郡主早早的就从床上爬起来,睁着眼睛说完去看王妃时,虽然有心劝一句时辰太早,红葵也没敢开口。
被燕王府众人恭称为“大郡主”的女童容仪瑾此刻却不是面无表情,她微微皱着眉,甚至用小小的右手按着胸口,左手拉着披风,以防步伐太快而滑落。
她的心很慌,跳动的很紧很重,以至于步伐紊乱,左右脚没有协调好绊了一下。红葵跟在她身后,被她突然歪了的身影唬了一跳,紧忙上前扶稳她。
容仪瑾紧紧抓着红葵的手,痛的对方想要抽走,她瞪大了眼睛,瞳中一点火光映照,慢慢的,接着映起许许多多的光波点点。
她另一只手揪起胸口前的衣服,忽然痛的不能自已。就如同冥冥中的感应,王府响起阵阵哀声,从不远处的华辉庭院,传遍了整个王府。
不知是谁先喊出,一开始是恐惧惊慌,到后来就变成单纯的一句话,震耳欲聋,“王妃甍了!”
明日,燕王府便要一府素哀。
声声回荡在容仪瑾耳边,慢慢地,她的心似乎奇异的平静下来了。
她失去了母亲,但是她不能萎靡不振,因为她还有年幼的弟弟要保护!恍然如一道光,迸炸开在她眼前,骤然失色。
“走!”容仪瑾猛地转身,疾步向着王府正院侧边走去,红葵目瞪口呆的想要拦住她,这个时候不去王妃处,大郡主这是要去哪里?但是到后来容仪瑾已经小跑起来,索性连披风都拽了下来。
到芝兰苑的时候,闻得王妃新丧,院子中的婢女们都慌了手脚,看见容仪瑾冲进来,也只是呆呆的行礼喊“大郡主”。
容仪瑾如一阵疾风冲进内院,将一个正不知道是要为婴儿掖被子还是做别的什么的侍女推到一边,无视对方和红葵的惊呼,用自己的披风将小小的婴儿包裹起来,漆黑如夜的眸子扫了一眼被推开的侍女,接着一边走出去一边吩咐红葵:“进宫!”
婴儿被这突兀的变故吵醒,但是并没有哭闹,反而是睡眼迷糊的睁着和容仪瑾一般如墨般的黑瞳,似乎是认出了抱着自己的是自己的亲姐姐,他亲昵的踢了踢小腿,示意自己被包裹的不舒服。
容仪瑾敷衍的抱着他颠了颠,小心的移动披风避免闷着他,又爱怜的拍了拍他,几乎是急切的登上了自己专属的马车。虽然小小年纪并无封号,但是在她满月时,当今圣上金口玉言,令众人改口唤她燕王府大郡主,她一应用具全部都是内务府按照郡主规格准备。是以她才能这么容易的在这个兵乱马乱的的时候出府。
“大郡主,咱们这是……”红葵战战兢兢的看着专心哄着小世子容颐辰的容仪瑾,虽然心中惧怕,还是忍不住劝道:“这个时候若是不见大郡主与小世子……”
“红葵。”容仪瑾将容颐辰又哄睡,轻声道:“一会儿进了宫,如果你还想活着出来,就闭嘴。”
红葵惊悚的而看着她。
容仪瑾虽然好伺候,但是这并不代表容仪瑾好说话。容仪瑾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而容仪瑾也向来不怎么喜欢在自己身边伺候的这些下人。
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容仪瑾郡主之尊,与自己的外祖家,也就是燕王生母安太妃出身含江侯府,并不亲厚。而自己正是出身含江侯府,是在一年前小世子出生时,大郡主从宫中回到王府时,含江侯老夫人送到大郡主身边的。
红葵忽然打了个寒蝉。大郡主不是一般的郡主。在去年小世子诞生之前,大郡主一直是抚养在在皇后宫中的,帝后感情和睦,也都对大郡主另眼相待。
宗室女无封号者不能驶马车入宫,在被拦下时容仪瑾不悦的冷声道:“这还是我头一次被拦在宫门外面。”此时天已微亮,她那张面无表情的有些苍白的脸上大大的眼睛,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守卫们似乎被这跋扈的气势震惊到了,着实没想到还有人胆敢咆哮宫门,于是呵斥道:“你可知咆哮宫门乃是何罪?”虽是如此说,但是京城权贵如毛,他们只认规制不认人,可仍是不免外强中干,这女童所架乃是一品郡主的马车,但是马车之上并无绣上一品郡主专有之徽征。他们犹豫之时,双方成对峙状态下僵持了。
红葵看着形势不对,眼神便有几分闪烁,如此看来,宫中皇子公主尚有十数之多,大郡主区区一个郡主,未必会有多得宠。
容仪瑾不必看也知红葵此刻是何表情心思,含江侯这位继老夫人手段拙劣,就算是精心培养出来的丫鬟,也难登大雅之堂。她只是微微闭目养神,这从燕王府赶往皇宫短短一刻间,委实让她有几分心力交瘁。
其实并不多心痛,但又好似痛入骨髓。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先是皇伯父威严又和蔼的教导,再是皇伯母慈爱又真心的笑容,而后皇姐调皮又懵懂的关怀,后宫些许嫔妃皇子释出的善意。最后才是缠绵病榻、强势又不失温柔、聪慧却固执的愚昧的母妃,以及嗷嗷待哺尚在襁褓的弟弟与未曾见过几面的父亲。
她今年八岁,却有大半的时间是在宫中度过的。帝后喜她早慧,更因为她的出现弥补了帝后对于早夭的元荣公主的遗憾。但在燕王府她却只是偶尔出现的“大郡主”,母妃不受宠,庶兄庶姐不知凡几。
但是她是知道的,母妃待她极好,送她入宫也是因为自己力有不逮,是为她做的最深的谋划,那位做了她今生母亲的人,永远是倾尽慈爱的看着她。可惜,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也许并不是她的女儿。容仪瑾忽然觉得有些痛苦,她只模糊有着前世的记忆,仅知道自己生活的时代是遥远的未来,虽也有着成人的智力与能力,但是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如何。
正当这时,几个身影自宫中急忙跑出,其中一个有些粗鲁的将守卫推至一边,尖细的嗓音明示了他们的身份,打头的那个步伐稳重走至车旁,“郡主久候,今儿个守门的将军沐休,也不知是谁借他们的胆子,竟敢将郡主拦在外面,郡主快随奴婢进宫吧,皇后娘娘早先还想着您呢。”
见来人是他,容仪瑾也不拿大,微笑点头:“还是皇伯母疼惜我,有劳路公公亲自来接。”
“郡主折煞奴婢了,这是奴婢们的荣幸。”
待马车远远的驶入,落在后面的一个内侍回头瞪了一众守卫,“你们活腻歪了吗,燕王府的大郡主也敢拦!”
守门士卫们满脸灰败的低下头去,他们这种阶层的人,哪里见过高高在上的燕王府大郡主?容仪瑾并未驾驶燕王府的马车,只是驾驶了一架不伦不类的郡主规制,又不曾通报出身,他们哪敢放她进宫?
可是容仪瑾帝宠优渥,满宫谁人不知?如此想着,只觉今日得罪了这位大郡主,不必她老人家出手,明日就会有无数人为了讨好她而弄死他们这些人了。
容仪瑾在内门前下了马车,上了软轿,怀中依旧小心的抱着容颐辰。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小小的婴孩欢快的咧着没有牙的小嘴儿,完全不理解姐姐满是黑暗的心,是怎样的阳光都照不亮的。
直到见到皇后,见到这个一直如母亲般疼爱她,填补她所得不多的母爱的伯母,容仪瑾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坚强,原来即使再世为人,母女血亲生死离别,依旧是人间至痛。
她扑在皇后的膝上痛哭不止,皇后这许多年来将对元荣公主的一片慈母之情都寄托在容仪瑾身上,两人之间早已不是母女胜似母女,此时爱女哭得这般撕心裂肺,简直也让她心痛不已,再加上她与燕王妃一向感情深厚,此时千言万语,唯一句叹息,默默泪流。
成真帝听闻侄女儿大清早就进宫来了,想着小孩儿都是一天一个样,这许久未见不知自己家的宝贝侄女儿长成什么样了,于是连早膳都未在留宿的妃嫔处吃,摆驾就往中宫来了,却没想到刚进门便是见着这一幅母女痛哭的模样。
他略微皱眉,中宫掌事的路总管便轻声上前道:“回皇上,今儿一早天还没亮,大郡主就进宫了,还抱着小世子一起,说是今早燕王妃甍了,郡主先行一步,想必过会儿燕王府的丧讯才能传出呢。”
他禀报这会儿功夫皇后与容仪瑾已经擦干眼泪,整理好仪容,但是容仪瑾依旧双眼红肿如烂桃,声音也还带着哭腔,有些哑,“皇伯父……”
成真帝从小而看着她长大,见到她的时间比见到其她公主的时间都要多,人是感情动物,皇帝也不例外,容仪瑾这一声委屈的”皇伯父”出口,直接就哭化了他那颗杀伐果断的帝王心。
心疼的上前摸摸侄女儿小小的脑袋,“莫要再哭了。”朕都被你哭的心疼了。当然作为一个有威仪要面子的长辈。皇帝陛下最后一句话是不会说出口的。
那边皇后已经拿着化肿的药膏轻轻抹在容仪瑾眼下,才涩声道:“不知道陛下要来,臣妾一时情不自禁,御前失仪。”
成真帝与皇后感情一向和睦,闻言伸手按了按皇后泛红的眼角,柔声道:“朕知你与王妃一向要好。”
容仪瑾眼中止不住的泪水默默留下脸颊,似乎是有感于姐姐的伤心,又或者是母子连心,此时容颐辰也哇哇大哭,整个中宫都是姐弟俩的哭声。
成真帝被哭的头疼,见皇后熟练的抱起容颐辰拍哄,才想起自己许久未见这小侄儿。于是也不嫌弃人家哭的难听了,顺手接过来逗弄。
容仪瑾也紧忙哄着弟弟,但是容颐辰却不见哄好,依旧啼哭不止,容仪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出声提醒道:“皇伯父,辰儿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话还没说完,只见成真帝一脸僵硬的将改成小声啜泣的容颐辰举高,皇帝陛下绣着龙纹的黄袍上已经深一块浅一块的了。
容仪瑾哭笑不得接过容颐辰,用手指点了点他小小的额头,笑骂道:“坏家伙,你可知道皇伯父的龙袍是何等珍贵吗?”
成真帝被尿了一身却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出长姐教弟的场面,“原来咱们的大郡主也知道朕这身龙袍是尿不得的?那瑾儿可还记得多年前朕被你尿湿过多少龙袍?”
在帝后挪移的笑容中,容仪瑾终于忍不住满脸通红,掩面而愧。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丧母之痛,也终于减轻,不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