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同殇》紫玉轻霜

7、【终章】烛灭

　　“不对，不对！你的脸我见过，你，你就是那一夜杀死我爹的人！”我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他却一步步迫来，眼神焦虑，“明珠，你莫要如此惊惶！”

　　“你叫我明珠？”我紧紧攥着衣襟，身子一阵阵发寒，“你怎么能如此唤我？”

　　钻心的头痛又一次来袭，我咬牙强忍，却已几乎站立不稳。

　　那少女低声说道：“欧阳小姐，你且定一定心神，过去九年你一直沉眠于梦境之中，如今初醒，神思难免混乱……”

　　我重重喘息了一下，“沉眠于梦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钟伯托付我将你救醒，你已沉睡九年，欧阳家人去楼空，只剩他一人守着。”

　　“九年？！”我更是惊惶，“我只记得我最后看到的，是我爹倒在书房里，那我娘呢？”

　　“她……”少女低眉，“家中遭遇变故，你又昏睡不醒，令堂后来也因伤心过度而去世了……”

　　仿佛冰雪覆压，我一瞬间除了彻骨寒冷之外没了其他感觉。

　　——九年了，我究竟做了什么？一切的印象都只停留在看到父亲惨死的那一刻，而眼下，那个凶手却如此亲密的唤我明珠……

　　“明珠。”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飘渺，“你我如今皆是魂识之态，但你不明法术，切不可六神涣散，也不可步出法阵！”

　　我强撑力气抬头望他，冷笑道：“魂识？你是我杀父仇人！我为何要听你的？”

　　他紧抿住唇，片刻后才道：“……明珠，我杀你父亲是真，与你举案齐眉亦是真，对你情意若有半点虚假，但叫我受万蛊噬心而亡！”

　　看着他那极为认真的模样，我只觉可笑又可悲，“你，原原本本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分明是你杀我父亲，可为什么，最恨的仇人，却成了我最亲密的枕边人？！”

　　他紧握着手，指节突出，深色长袍在阴风中飒飒扬起。

　　“你可记得我曾流落在关帝庙中，浑身是伤？”

　　记忆中的大雨又纷扬倒下，我木然点头。

　　他长出一口气，眼神阴狠，“当初我从南疆来到中原，不慎被仇家暗算，侥幸逃脱却潦倒落魄，路人只当我快死了，偶尔扔下一些残羹冷炙。哼，我厉江流是人，不是等着施舍的猪狗，“巫祝”的黑巫之术能咒杀活人于千里之外，怎堪受此羞辱？！”

　　我吃惊地望着他，“那你……”

　　“没错！我将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他的唇边浮现凛冽寒意，让人害怕。

　　我不由自主地又朝后退了几步，离他又远了几分。

　　他陡然提高了声音，“明珠，不要再往后！”

　　少女叱道：“你怎能如此残忍？！他们不过是好心相助，何罪之有！”

　　他森然而笑，“好心？在我看来，却是伪善，一样任我自生自灭！”顿了顿，却又缓了声音，望向我道，“……那么多人里，只有一个路过的女孩子，虽是千金小姐打扮，却不计较脏污，替我上药，还说要带我回家疗伤……”

　　我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发颤，竟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眼中流露一丝怅惘，还在念着：“后来，她果然请人驾了马车前来……但我无论如何不想再以那副模样见她，于是藏身树后，心中默默记下这份恩德。我告诉自己，无论今后有多少人待我狠毒，我厉江流，却一定要对她有所回报……”

　　“回报？”我惨笑，“你所说的回报，就是将我爹爹下蛊毒害？”

　　他的脸色略显苍白，迟缓道：“不……当我修养恢复之后，有个中原人找到我，用重金请我降蛊杀死他生意场上的对头，对方死得越痛苦，他付的报酬越高。”他说到此，闭上双眼，咬牙道，“身为南疆巫祝，我对这种仇杀早已司空见惯，蛊毒附于人身，夜半催动，只消片刻便能让对方受尽苦楚而亡。若是平时，我根本不会现身被你看到，只因那次所用之蛊十分珍稀，我才会接近尸体想将之收回，即将功成，你却进到屋内——”

　　“……我爹爹的人命在你眼中竟还不如几条毒虫？！你好狠的心肠！我现在只恨，当初为什么要救你这个野兽？！”我再也忍受不住，眼泪汹涌流出，咬牙咒骂。

　　他却不以为意，怔怔地看着我，好似还活在梦里。“如果我早知那是你的父亲，就算对方给再多的钱财，也不会动一分心思。可是……事情已经发生，我又能怎样？就在你闯入书房看到我的那瞬间，我已明白，念念不忘的女孩，永远不会再原谅我，永远都会将我当作她的仇人……”

　　他深深呼吸，依旧用深邃的眼紧紧盯着我，低声道：“我悔，我恨！但既不能真正消去你的记忆，只好将你的魂魄禁于梦中，在梦里做一对恩爱夫妻，岂非胜过这许多仇怨？明珠，这九年来，你虽是陷入梦境，可难道生活得不安乐？”

　　风吹过我的脸庞，刺骨寒冷。我流着泪望他，“……恩爱不渝、缱绻情深……我以为我找到了这世间最好的夫婿，可这不过都是一场骗局，厉江流，你骗得我好苦！”

　　他踏上一步，离我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明珠，你要知道梦虽是幻，可我对你情意却绝无虚假。只恨我一时大意，竟让人损及此阵！”

　　“难道你还妄想将我一辈子留在梦中？一辈子做个懵懵懂懂被骗的人？”我忿恨不已，指着他道，“你错了！就算梦醒之后再痛苦，我也感激这位姑娘让我不必在自欺中过完此生！假的永远不可能变成真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朝后又退了一步，不愿让他伸手就能触及。“你听着，无论你在梦中待我怎样，你，始终都是我的杀父仇人！”

　　脚下已能感觉到炽热，或许是那鲜红的法阵挥散着余力。

　　厉江流神情一变，急道：“好好好！明珠，你若恨我，尽管杀了我。但你魂魄骤然被驱离梦中，须得尽快合于身体，否则会性命不保……你再不能后退，不可踏出这个法阵！”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焦虑，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鲜红的法阵幽幽生光，我的裙角就在那蜿蜒的画符边缘，惨淡得像是被吸干了颜色。

　　我抬起双手，手指亦是苍白，我的心好像忽然沉静了下来，再没有半点惊慌。“……是了，你说过我们都是魂识之态，我不懂法术，千万不要踏出这个法阵，踏出了……又会怎样呢？”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的脸色明显变了，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惶与不安。

　　“明珠！你，你想做什么？！”

　　我看着他想要上前却又无措的样子，慢慢地笑了。“……厉江流，我虽恨你入骨，但不会杀你。你说自己是巫祝，咒杀别人易如反掌，如今，轮到你也尝一尝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不要！”阵中的厉江流与阵外的少女几乎同时喊出声。

　　但我却没有一丝迟疑与害怕，决然的，踏出了最后一步。

　　裙角拂过法阵边缘的一刻，数万道金光穿透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片枯黄的落叶，被秋风吹起又卷落，随后，掉在了冰冷的水里。

　　碧蓝的水漫过我的身体，将它融化，使它消散。

　　我倒地的时候，他飞掠而至，将我一把抱起。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分不清他到底是活在九年前，还是活在我梦里。

　　阴暗的关帝庙，爬满毒虫的书房，红烛高照的小屋……狠辣的眼神，冷漠的眼神，温柔的眼神，都是他，都是他……

　　法阵的红光骤然照亮我的眼睛，我看到他的眼中竟也有了泪。

　　于是我侧过脸，不想看他，“……我的魂……很快就要散了吧……”

　　他抱着我的双手不住颤抖，悲声道：“明珠……你，你为何这么傻？”

　　我的泪滑过眼角，落在地上。“因为我知道，这样做，岂非比杀了你，更让你痛心百倍千倍！”

　　他攥着我发冷的手，“这是何苦？！你死了，我一样不能独活，我们成亲之时，曾发誓定要同年同月同日死……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他竟还在想着那红烛高照的景象，我哂笑不已：“成亲？……那都是梦，如今想来……不觉得可笑吗？你将我囚禁在梦中，自己也一样活在梦中……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

　　“不！对我来说，却是真的，我厉江流一生只娶欧阳明珠一人！”他强压着悲声，决绝道，“你若魂飞魄散，我也不会苟活！即便是到了黄泉，我也会陪在你身边，再与你一同轮回转世！”

　　“……厉江流……你想得太好了。”我挣扎着望向他，恨声道，“我……不许你死，我要你活到阳寿尽时……每当想起现在这一刻，就受心如刀绞之苦……这……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报复！”

　　见他震惊当场，眼如死灰，我的心间竟也好似被刀剑狠狠刺过，却还是冷声道：“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愧，你就必须答应。也不许……伤害那位姑娘……你我之事，不用牵扯他人！”

　　他身上所有的高傲冷漠似乎都已灰飞烟灭，怔了片刻，才哑声道：“好，明珠……我答应你。我不会不寻死，也不向别人寻仇，你，可满意了？”

　　我笑着落泪，云端雷声越来越猛，震得我这飘渺的魂魄好似即刻就要飞散。

　　山间的小屋，清幽的蕙兰，悠扬的曲声，只怕也都是大梦一场。就像我如今这样，稍一变故就会消失无踪。

　　风卷过已经失效的法阵，他却还紧紧抱着我不放。我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尽，发声也艰难，“厉江流，我……就要死了，一想到你这余生必须留在世间……日夜备受煎熬……我……我心中……”

　　他迟缓地低下头看着我，“明珠，你如此决绝，论及心狠，我竟比不上你……也好，也好，只要你能够泄恨，我便独自留在世间，等着死去的那一天……”

　　“是吗？”我与他之间离得很近，可我眼前却浮起千万重云霭，让我再也看不清他的模样。身子是异常的轻，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扑涌过来，要将我带离他的身边。

　　难言的疼痛中，我吃力地呓语：“厉郎……”

　　“你，叫我什么？”他的呼吸就拂在我脸上，语声带着惊愕。

　　云霭越来越浓，遮天蔽地般的，覆压在我身。我想抬一下手，却连这都做不到。

　　他还在唤着我，唤我明珠。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只望一眼那个朦胧浅淡的身影，缓缓侧过脸去。“……轮回井边……我，我会等到你，才去投胎……”我努力地让自己笑出几份冷漠，“这一辈子，究竟是恨你多一点、还是爱你多一点……到那个时候……我再……说与你听……”

　　撕裂苍穹的闪电刺破黑暗，漫天大雨倾倒而下。

　　红罗帐里，我与厉郎面对而坐。他抬手，为我取下发间珠钗，我赧然含笑，轻轻吹灭了床边那支明烛。

　　这一个梦，应该永远不会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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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美主义者不能容许有坑，不管有没有人看，还是默默把短篇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