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同殇》紫玉轻霜

5、【五】缠绵

　　我就这样留在了那个幽谷。

　　最初的日子里，身体还是虚弱乏力，即便是坐在屋前也觉得这山中满是雾霭，似乎永远望不到碧蓝的天。记不得过了多少天之后，我渐渐能够站起行走，只是每每想及往事，还总是陷于混沌之中，父母的面容亦模糊不清。

　　我也曾再次提出想回陈州老家为父母上坟，厉江流犹豫一阵之后，才答应了此事。可是次日清早我醒来时，屋前屋后却都找不到他的人影。我疑虑重重地等了许久，山间的雾气越来越浓，四周的草木渐渐被笼上了薄霜似的白，他却还是没有回转。

　　“厉江流！”我喊着他的名字，沿着小屋后的溪流寻找。

　　喊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来回游荡，周围除了潺潺的水流声，连一只鸟雀都不见。前方是密集的灌木丛林，我试着拨开横斜交错的枝桠想要进去，却忽然被人紧紧抓住了肩头。

　　我不由惊呼一声，回过身却见厉江流穿着深蓝色的祭服站在面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要去哪里？”他沉声问道。

　　“你不是说要带我回陈州的吗？”我被无形的压力所迫，勉强镇定了心神才敢正视他的眼睛。

　　他慢慢松开手掌，望着我道：“我答应过的事，不会反悔。”

　　他带我去了山谷的最深处，那里古木参天，青苔满地，遍是潮湿阴晦之气。一方空地上，有血红的符阵渗入泥土，半空还漂浮着煞白的珠子。

　　“这是什么？”我心生惊惧，不敢过于接近。他在符阵前点燃一支线香，袅袅白烟很快在草木间起伏。“你久病初愈不适合车马劳顿，我用法术将你送回陈州郊外。”

　　“就用这些？”我有些怀疑，那些血红的画符横斜蔓生，犹如狰狞的触角。他点了点头，走到我身前，挽起了我的手。

　　我在震惊之余想要挣开，他却低声道：“别怕，带你回家。”

　　透白的烟雾纠缠萦绕，周围的一切逐渐变得渺远朦胧。忽而天旋地转，凄紧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整个人好似跌入了无穷深渊，不断地往下沉坠。

　　“啊——”我闭紧了双目，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没事，明珠。”他的声音近在耳畔，醇厚深沉，似是低吟。

　　*

　　纷纷烟霭间，我回到了陈州郊外，那里有连片的坟地，除了我与他之外，几乎看不到任何人影。

　　我找到了刻有父母名讳的坟墓，坟上已经长出了细弱的小草，在风中兀自颤动。

　　我跪在墓前想要记起他们亡故前见我最后一面的场景，可是脑海中却是错杂纷乱，仿佛打碎了的瓷片，只有不连贯的片段，却无法拼凑而起。

　　心中绞痛异常，只能扶着墓碑颓然流泪，他替我焚烧着纸钱，亦同样沉默。

　　云层低垂，天地仿佛成了一体，衰草绵延至无尽，时间似乎已经凝固。在这异样的死寂中，他忽而侧过脸，道：“以后就跟我回到山中吧。”

　　“以后？”我怔然，脸上泪痕未干，在寒风中刺痛阵阵。这么多日子以来，我竟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将来，好像每一天都在梦中虚度一般。

　　他缓缓站起，望着墓碑上的名讳，道：“明珠，你已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让你受苦。”

　　夕阳西坠，金灰色余晖透过云霭投射而来，照着他的侧面，显得如许温和。

　　我的心中却有些纷乱，不由低声道：“是因为……因为我曾给你包扎过伤处？所以，你想感恩？”

　　风掠过如海的草丛，他抬手撩起我鬓边的长发，用深幽的眸子望着我，“因为你曾对我好……但并不是回报。”

　　我抬起头，他接下去道：“只是纯粹的喜欢你而已，明珠。”

　　*

　　我与他回到了幽谷。

　　小屋四周的透白珠子依旧沉沉浮浮，在月下更添了清辉。

　　溪水抚过卵石轻轻奔淌，他坐在清流之畔为我吹响了一种奇怪的叶子。叶声呜呜咽咽宛如低诉，如哀婉，我伸出手去，微凉的风在指间流过。

　　这个男人就在我身边，他说他喜欢我，但我总觉得与他像是隔着一层纱。

　　即便是此时，他的曲声犹自深玄难解，我虽能感觉到惆怅莫名，却又不知那悲伤从何而起，为何而生。

　　曲罢静止，我问他，既是南疆巫祝，又因何来到中原陈州？

　　“因为想要知道更多的东西……”他望着天幕寒星，道，“族中的巫术虽然高深，却也有局限之处。譬如世间皆说人死不能复生，我却总是想要试着改变。”

　　“改变？”我愕然，“你难道可以起死回生？”

　　他摇头：“谈何容易？但世上之事本无定则，许多奇谈被众人看做虚妄，其实却也有本身的道理。我只是觉得人若是毫无所求，浑浑噩噩过完一生，岂不是与蝼蚁无异？”

　　我默然，过了片刻，道：“那你如果真要与我留在这山谷中，不就是虚度时光了吗？你的那些雄心壮志，又怎么去实现？”

　　他微微一笑，眼里有难得一见的温情。“在我看来，并不是虚度时光就够了。”

　　*

　　虽然我还未考虑清楚，但他还是对我极好。

　　他不知从何处移来一丛蕙兰，栽在了我的窗前。长长竹管从溪流中引来了清水，蕙兰日复一日滋润生长，后来开出了素雅的花。

　　我想念陈州的时候，他叫我闭上眼，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到城墙外，站在云雾间望着满城人烟。

　　熙熙攘攘的车马依旧如常，只是那西南一角，再没有欧阳家的繁华。

　　我已没有了家。

　　想及此，不免落泪。他抬手，以袖口拭去我眼角的泪，低声道：“对不起，明珠。”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是我让你又触景伤情……”

　　我摇头，再深深望一眼陈州古迹，转过身去。“带我走吧……厉郎。”

　　*

　　那年初冬便已纷纷雪下，我在冬至之际做了他的新娘。

　　屋外银装素裹，枝头冰棱晶莹，浮光沉珠起起落落，绽放出耀眼的白。

　　他为我披拂红衣，眉心一点朱砂。

　　我揽镜自照，背后还有一个他。他亦换上了新装，再不是一身深蓝的奇异模样。

　　点烛，对拜，没有傧相亦没有礼乐，我与他携手同进退，熟稔得好似前世约定今生来偿。

　　倾酒，对饮，窗外雪花簌簌，床边幽香淡淡，我在微微战栗中被他拥入怀。

　　唇角的温度是未想到的热，我本以为他是个极冷淡的人，却不料，那抵死缠绵好似永无休止。

　　重重帘幔层层落下，他深深吻我，低声呓语。

　　“厉郎，你在说什么？”我在迷乱中喃喃问他。他将手覆在我的眼上，轻声道：“我说，我们要生死在一起。”

　　这声音如盛夏的藤蔓在我心底生根滋长，我承着他的吻，浅浅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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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填坑中，发现短篇几乎就是自娱自乐，第一人称果然很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