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囊》顿顿小河

1、第 1 章

　　某年——最炙人的夏
　　上苍圣谕，昆仑神再次残忍地扼住雪山咽喉，下一秒，叶尔羌河纤瘦的跃动就已戛止。塔克拉玛干，西缘寂寞的一隅，漫漫躁动的黄沙，蛰伏着，以期每一次，最华丽嗜血的倾覆。
　　就有一个部落，在这里，不知被世人遗忘了几番轮回岁月。
　　族长带领着成年男女，沿着叶尔羌河的上游，一直往南走。期冀着，那如金子般珍贵的水源。
　　十天过去了，没有人回来。恐惧，在那些滞留住地的老小身上，正一点点地加深。的确，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一种似乎被抛弃的忧伤。而食物与水即将消失殆尽的窘境，终于诱发出最致命的因子，死亡开始出现，频繁，扩散……
　　帕孜力和巴图尔是部落里两个十二岁的少年，失去羽翼的保护，惶惶不可终日。
　　帕孜力终于忍受不了坐以待毙，向好友提议：“巴图尔，我们去追族长的队伍吧。”简单的一句话，却无比契合对方心思。于是，两个男孩简装轻便地踏上了路途。
　　大荒漠像狐狸一般狡猾，多如牛毛的沙丘，配合默契，总能选定合适的时机，移动得悄然无声，却生动地绘制出流淌着的沙漠迷宫。很快地，两个男孩便迷失了方向。周遭浮动的光热正对他们叫嚣着、嘲讽着这两个即将被饥渴抽去人形的蠢人。
　　“巴图尔，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么久，为什么一个人都没看见？”潮红黑亮的脸庞，困惑丛生。
　　“那，那该怎么办。要回头吗？”巴图尔的表现显然和他的名字不相符，一句话，就弄得方寸大乱。
　　“走了这么久，回头可不行，不然，先找个沙丘的背阳面，休息休息？”
　　“好吧。”
　　没多大功夫，他们在一座小沙丘的背面坐下，都累极了，很快就相互倚靠着，沉沉地睡去，努力释放着全身的疲乏。
　　因着后脊背不适的异物感，帕孜力颇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半蹲着腿，向后寻找着“元凶”。不期然，一小块黑不溜秋的东西进入视线，只是探出了头，但帕孜力却固执地相信这只是冰山一角。也难怪，即使再不起眼，漫地铺陈的光裸黄沙也有能力让人浮想联翩，慢慢地，帕孜力的眼睛，被那小东西紧紧揪住，像是有什么在驱使着他，稚气的手开始一点点地，将那些碍眼的沙子挖掉，动作幅度很小，似乎还掺杂着几丝憧憬。
　　天！他看到了什么！“水囊，是水囊！”尽量拍掉最后的一点沙尘，一个苍老却精美异常的水囊，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帕孜力的面前。这真是太大的收获了，他激动地想着，双眼像是吸附在了水囊上，为它的美好所深深折服，甚至是痴迷。
　　同伴不小的动静，显然搅扰了巴图尔的梦境，睡眼来不及被揉净多余的惺忪，极大的惊喜就摆在了面前，“天，水囊！帕孜力，太好了！”瘦削清薄的五官浮现出一种近乎疯癫的喜悦，此刻的欢愉，实在是前所未有的。
　　“快，帕孜力，把它给我看看。”
　　只有一瞬的犹豫，伸出手去，“给你。”
　　接过水囊，原先那种漂浮云端的快乐，愈发得真实。“这水囊真有分量，里头的水一定特别清甜可口吧！”巴图尔一面说着，一面试图打开木塞，也许是天气的缘故，似有若无的飘虚使他开始有些焦躁，迫切地需要凉水来滋养快要干涸的心。
　　“不，巴图尔，你不能喝，这要带回部落去，更多人需要它。”帕孜力强硬地制止。
　　“我太渴了，这点水又救不了多少人。你快把它给我，不然，我会死的。”巴图尔苦求着自己的好朋友，却是徒劳无功的。
　　少年天性中的冲动因子，自然而然地诱发了厮打、争夺，热浪氤氲住躁动的飞沙，更是激起两人的血气方刚。
　　诡异的气氛一点点升腾，两人阴影笼罩下的黯淡，一滴滴滚烫簌下，无声无息间，却绽成最艳丽慑人的花朵。
　　巴图尔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惊惶无措的朋友，紧紧托住那般深入内脏的锐利，从没想过这最惊恐的场景。
　　“巴图尔，对不起，对不起。”帕孜力将水囊抱得更贴近身体，手上沾着的血液，比沙漠的日头还要刺眼，看着巴图尔的身体逐渐向下倒去。当帕孜力开始用一种俯视的姿态审视时，不知又从哪里拾到的镇定，喃喃着：“这水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找到的，是我，是我,,,,,,”
　　转身，风一般地逃离。
　　很久以后，无名的商旅带着不可言说的勇气与自信，横跨塔克拉玛干这片死亡之海。某个黄沙厚覆的角落，一个水囊，被紧紧攥在一截白骨之中，仔细挖开，一截瘦小的身躯，面容犹如撒旦般狰狞，感觉，那是一种濒临绝望的疯狂，艰难地取下那个仍旧精美的水囊，打开塞子，可见的亦是最寻常的——满满的黄沙。